第四章《極客先生攻略(上)》(4)(3 / 3)

場館內的空氣有些悶熱,散場的人流也擁擠而嘈雜,花裴在角落站了一陣,隻覺得心跳頻次有些紊亂,情緒也莫名地煩躁起來。正準備和容眠打個招呼先出場館透透氣,口袋裏的手機鈴聲卻先一步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上閃爍著“顧雋”兩個字,通常意味著接下來的通話內容不是八卦閑聊,就是對方心血來潮變著法地來探究她和徐朗之間的感情進展。花裴接通電話剛“喂”了一聲,電話那頭已經傳來一陣哭腔:“姐,你在哪兒啊?方不方便現在來一趟和悅敬老院?”

“爺爺他怎麼了?”花裴的臉“唰”一下就白了。

“剛才我接到護工那邊的電話,說外公他從晚飯那陣開始就不太對勁了。具體情況現在還不清楚,不過我爸媽和舅舅舅媽那邊,我都已經聯係過了,現在他們也正在趕過去的路上……”

“行!那你先開車,我現在就過去,具體情況到了那邊再說!”

花裴掛了電話,剛好容眠也已經結束談話走了過來,看她臉色發白神色慌亂的模樣,趕緊一把扶住她:“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

“容眠,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一步。”她努力控製自己的失態,匆忙解釋著,“顧雋剛才給我打來電話,說我爺爺那邊好像出了點事……”

“你別著急,我送你過去。”

“不用麻煩了,我自己打車就好。”

“你就別客氣了。”容眠迅速打斷了她的話,拉著她快步跑了起來,“活動剛散場,打車的人會很多,我開車送你速度會快一點。”

從S大到和悅敬老院要橫跨兩個區,眼下剛好趕上下班高峰,一路上車流都如蝸牛般在緩緩爬行。花裴坐在副駕駛位,緊盯著眼前一個接一個沒完沒了的紅燈,嘴唇咬得緊緊的,隻恨自己沒法生出一雙翅膀。容眠看她神色焦灼也不多說話,隻是偶爾輕拍她發涼的手,像是在用這樣的方式給予她無聲的安慰和鼓勵。

等車子開至目的地,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天色完全暗了下來,熟悉的大樓立在灰蒙蒙的夜色裏,看上去毫無生氣。

花裴滿心焦慮之下,甚至等不及容眠把車子開進停車場,剛進了敬老院大門就擰開車門跳下了車。容眠看她慌亂之中連包和手機都忘了拿,趕緊把車停好,抓起她遺落在座位上的東西追了過去。

花裴趕至那間她熟悉的房間時,花建嶽的床前已經站滿了人。除了顧雋之外,大人們的臉上也是神情凝重。聽到她進門的聲音,人群中有人沉著臉正準備發話,卻被站在身旁的女人扯了扯袖子,最終還是沒吭聲。

花裴沒料到會在這種場麵下和自家父母撞見,一時間也是有些尷尬,畢竟從當初她舍下眾人羨慕的世界500強企業的工作,執意跟著康鬱青創業起,花柏川和顧婷就一直怨念頗深。在她最終決定賭上一把,以破釜沉舟的氣勢跟著康鬱青奔赴美國時,花柏川更是拍著桌子憤怒表示過:“要麼你跟他走,要麼你永遠別回這個家!”

花裴知道自家父母從來都看不上康鬱青,尤其是花柏川,總覺得自家女兒找了一個年紀小她半歲,家境又貧寒的男朋友是件特別不靠譜的事。創業期間她那次因為操勞過度而被急救車送進醫院的特殊事故,也惹得他大發雷霆。所以在美國的那幾年,即使再苦再累,花裴也隻敢偷偷和母親打幾個報喜不報憂的電話,反複強調自己一切順利,康鬱青對她也很好。

顧婷心疼女兒,又熟知丈夫的倔脾氣,眼看這一對父女始終較著勁,誰也不肯先低頭,也是在中間煞費苦心地調節了好一陣。好不容易花柏川因為花裴的堅持態度而逐漸軟化,甚至勉強透露出了等他們回國以後,大家坐在一起吃個飯商量商量婚期的意思,結果沒過多久,就從顧雋那裏聽到了兩人分手的消息。

又是失望又是痛心的花柏川為此大病一場,一肚子的憤怒也不知道該撒在誰身上。花裴心灰意冷之下自覺愧對父母,所以除了回國那天在顧雋的陪同下進家打了個招呼之外,就趕緊逃也似的迅速在外麵租了套房子——一方麵是不願麵對父親那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一方麵也是防止母親不斷探問她和康鬱青分手的原因。

被人拋棄已經夠可恥了。

如果還要因此和昔日的規勸者站在一起,痛心疾首地反省自己當年的選擇是多麼幼稚,付出是多麼不值,那才是讓人更加難以承受的悲劇。

隻是此情此景之下,她也顧不上父母對自己落跑回國以後依舊逃避在外的行為究竟藏著多少怨念,在顧雋帶著哽咽的招呼聲中,快步走到了爺爺的床前。

床上的老人皺著核桃般的一張臉,眼皮微微抽搐,喉嚨裏偶爾發出“嗬嗬”的悶響,一眼看過去不知道究竟是在昏睡還是醒著。

“爺爺他……怎麼會忽然變成這樣?”

“聽許哥說,外公今天吃了晚飯以後大概是想起來走走,結果還沒走到門口就摔倒了。當時許哥正在走廊上打掃衛生,聽到動靜就趕過來了,隨後叫了醫生。醫生看過之後,說外公現在的狀況主要是腦萎縮導致,他們會盡早出治療方案,但是……”

顧雋說到這裏,嗓子緊了緊,沒再吭聲。

但是花裴很清楚,眼前老人所麵對的,是因為衰老而無可解決的問題。

似乎是被周遭的說話聲驚擾,原本意識混沌、滿臉渾噩的老人在重重咳了兩聲以後,有些艱難地睜開了眼睛。顧雋看他目光遊移,似乎在找什麼,趕緊上前幾步緊抓住他的手:“外公,你醒了?”

花建嶽混沌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一陣,慢慢咧了個笑容出來:“你是……雋雋吧?都長這麼大了啊?”

他這迷迷糊糊、識人不清的狀態已經持續了大半年,顧雋已經很久沒有聽他叫過自己的名字,眼下這突如其來的親昵呼喚猶如回光返照,溫暖中卻又帶著讓人惶恐不安的不祥預兆。

顧雋內心大慟,卻又不敢哭出聲,於是隻能更加用力地抓著他的手,拚命點頭:“是啊,外公,我是顧雋。我爸我媽,舅舅舅媽,還有花裴姐,大家都在呢。”

青年的促聲提示讓花建嶽意識到了什麼,他的目光落得更遠了些,嘴裏念念有詞地輕聲確認著每一個人的名字。最後,當他把目光定格在房門方向時,神色變得有些疑惑:“那邊那個……又是誰啊?怎麼不過來?”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把頭擰了過去。

房間大門的地方,身材挺拔的英俊青年拿著一個女士挎包和一部手機,神色安靜地站在那裏。

“請問你是……”

花柏川畢竟是長子,麵對突如其來的外來者,雖然有些詫異,但依舊很是客氣地問了一句。

“爸……他是我的朋友,剛才是他送我過來的。”

花裴趕緊迎了過去,簡單的介紹之後衝容眠滿是歉意地點了點頭:“實在不好意思,我剛才太著急了,也沒顧得上和你打個招呼。”

“沒關係。”

容眠把手裏的東西遞了過去,抬眼看了看病床的方向,輕聲問:“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花裴還來不及說話,帶著咳喘的詢問聲已經再次響了起來:“裴裴啊,是小康來了嗎?怎麼一直站在那裏,也不進來和爺爺說說話呀?”

隨著這一聲低低的呼喚,在場的人神情都變得有些尷尬。

當年花裴和康鬱青談戀愛時遭遇了長輩們的齊齊反對,唯一一個站在他們這邊表示支持的人,卻是花建嶽。按照老爺子的評價,康鬱青雖然沉默寡言不愛說話,年歲也比花裴要小一些,但性格堅韌、處事穩重,屬於隻要有機會,就能豁出一切成就大事的那種人。

雖說康鬱青在花家遭遇數次冷遇後,出於自尊,已鮮少再和他們有所往來,但他感恩於花建嶽的認可和賞識,每逢過年過節,總會拎著點禮品去老爺子家裏坐坐,陪他聊聊時政、下下棋什麼的。

就在他和花裴決定遠走美國之前,花建嶽還特地請他們吃了個飯,席間頻頻囑托他一定要把花裴照顧好。隻是數年之後,老爺子當年對康鬱青的性格和事業上的判斷應驗了,萬萬沒料到的是,自己的親孫女卻最終成了被他斷然舍棄掉的那個人。

“你爺爺……是在和我說話嗎?”

容眠似乎沒聽懂對方究竟在說些什麼,頗為疑惑地看了看花裴。花裴神色大窘,此情此景,她既無法解釋這其中的關係,又不好意思立刻把人趕走。就這一會兒工夫,花建嶽已經撐起身子朝他們招了招手:“小康……別一直站在那兒,來,趕緊進來坐。”

容眠這下算是聽明白了,雖然不知道對方口中的“小康”是何許人也,卻依舊很是配合地走到了床前。花建嶽看到他像是頗為歡喜,目光在他和花裴身上轉了兩圈之後,顫巍巍地抓住了他的手:“小康啊,你怎麼好久都沒來看我啦?還有……你和裴裴在一起這麼久了,準備什麼時候結婚啊?”

話問到這個份上,不僅花裴倍感難堪,就連顧雋也坐不住了,趕緊湊身上前,試圖打斷老爺子喋喋不休的追問。

容眠顯然已經從周邊人慌亂的反應中,感受到了此刻病房裏尷尬又窘迫的氣氛。在一陣短暫的驚愕之後,他的神色迅速平靜了下來,對著花建嶽滿是期盼的目光,輕聲開口:“爺爺,這事您別操心……等您身體好些了,幫我們挑個日子就行。”

“好啊……”

花建嶽笑嗬嗬地看著他,像是對這樣的回答很是滿意:“小康啊,裴裴跟了你這麼久,也吃了不少苦頭。雖說之前她爹媽對你有些成見,但我知道裴裴,她心眼實,喜歡上了一個人就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現在你們既然決定要結婚了,以後你要對她好一點。事業可以慢慢幹,但家庭是一輩子的事……”

在老人家的諄諄叮囑中,花裴隻覺得耳朵裏一片嗡嗡作響。巨大的羞恥和難堪之外,她第一次真切地意識到,這個平日裏很少和她聊及個人感情,看上去總是有些嚴肅的長輩,心中卻始終操心著她的感情和婚姻。

可是眼下,這飽含期待的殷殷囑托,也因為她失敗的戀情而變成了一個笑話。

她甚至不敢抬眼去麵對老人眼中的渴望與期許。

“花裴?”

隱約之中,她感覺自己顫抖發涼的手被人輕輕握住,在老人帶笑的注視下,容眠一直牢牢地牽著她的手,不停地應聲點頭。直到許久後他們之間的閑聊結束,容眠緩步走到了門口,才慢慢鬆開了緊扣著的手指,低聲交代著:“既然你們家裏人都在,我就先走了。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隨時聯係我。”

他說完話,十分禮貌地朝在場的長輩們點了點頭,安靜地退出了房間。花裴站在原地愣了片刻,也顧不上自家父母一臉探究之色,趕緊小跑著追了出去:“容眠,你等等!”

“嗯?怎麼了?”容眠剛走到電梯口,聽見她的呼喚聲很快回頭,“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不,不是……”雖然並不想再回憶幾分鍾前那讓人尷尬的場麵,但花裴覺得在鬧了這麼個大烏龍後,自己還是有必要向對方解釋一下,“我之前有一個男朋友……”

“我知道。”

“你知道?”

記憶中他們之間從未聊起過關於個人感情的部分,因此這個答案顯然不符合花裴的預想:“你怎麼會知道?”

“這不奇怪啊。”容眠微微笑著,“你這麼漂亮又優秀的女孩,之前怎麼可能沒有男朋友。”

對方不著重點地回答,顯然是不準備對她那段不堪回首的感情史加以探究。花裴感激他體貼的同時,也不由得深深鬆了一口氣:“行,那我也不多說了。隻是無論如何,我都得和你說聲抱歉,剛才……實在是不好意思。”

“為什麼要抱歉?”容眠的眉頭擰了起來,黑色的眼眸上有琥珀色的光暈在流動,“花裴,我剛才沒有應付你爺爺的意思。雖然這些話現在來說不太合適,但隻要你願意……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