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夏走近,剛好停在她被拉長的身影邊,呼吸也鎮定了下來:“因為我也跟他約好了。”
“約好什麼,殺了我封印青龍珠嗎?”夏夏扯著嘴角,笑容僵硬,“怎麼可能,你知不知道,青龍珠一旦被封印白虎珠就會醒過來,甄宥年怎麼可能讓你接受守珠人的宿命?”
辭夏心裏一沉,她不想知道什麼是宿命,隻是下意識回道:“夏夏,事情不到最後一刻,就永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如果真的是宿命的話,那也逃不開。”
“所以你舍得?”夏夏冷笑,手上的繃帶終於被風吹開,那裏藏著一串手鏈,最中間的那顆黛青色的珍珠,便是惡魂珠了。
這是那個男人給她的,在精神病院的時候,他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那個時候以為是救贖,卻沒有想到是一步一步的沉淪。童年的綁架是他設計的,少年的火是他放的,而現在這一步,也是他早就計劃好的,這就是她的宿命。
夏夏忽然放緩了語氣:“那你知不知道……青龍珠的惡魂是誰?”
她沒給朱辭夏思考和說話的時間,身體化成了一陣疾風,朝著辭夏席卷而來。
辭夏根本就逃不開,隻能感覺風像蛇一樣從頭到腳纏著自己,近乎窒息。她咬牙,試圖打開珠界的門。
可是根本就動不了,她甚至碰不到脖子上的項鏈,身體的擠壓感也越來越強,幾乎要壓迫內髒,耳邊充斥著夏夏狂妄的笑聲:“朱辭夏,其實我這一生沒什麼不甘心的,因為你比我還慘。”
辭夏剛張嘴,喉嚨便湧出一股血腥味,而眼前的世界也開始旋轉,變得不甚清晰。
“啊……”
她大叫一聲。
一直握在手裏的項鏈掉在地上,滾落在陰影裏,停在誰的腳邊,辭夏看不清,隻覺得眼前有一道白光閃過。
“辭夏!”
不出意外,她聽見了沈不周的聲音。在夏夏問她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了,珠靈是沈不周。
她剛到玉盤鎮就遇到了沈不周,她十三四歲,沈不周不知道自己多少歲,他說他是沈鳳仙在公園撿的。
在辭夏不明所以被玉盤鎮的人敵對的時候,也是這個幹淨純白的男孩子偷偷把她拉到巷子深處,說欺負人確實是不對的,可是他們都是好人,暴力隻是為了掩飾內心的恐懼。
於是,他就擋在辭夏麵前,和辭夏一起,與他說的那些好人為敵,她心想怎麼會有這麼單純的男孩子。
後來被欺負的從辭夏一個人變成了辭夏和沈不周兩個人,辭夏覺得這樣連累人有些不好,可是沈不周依然傻傻地來找她,好像陪著她的話,被人欺負就不會那麼慘了。
不光單純,還很傻。
有一次那些人偷偷地把兩個沒多大的小孩子放在城鄉大巴上送走,醒過來的時候辭夏和沈不周發現自己竟然在海邊的一個茅草屋裏。
海邊風很大,他們沒有取暖的東西。沈不周從小就身體不好,那一次差點死了,辭夏也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可是再醒過來的時候,是沈不周瘦小的身子背著她,一步一步走到了有人的地方。後來他病得比她還要久,差一點就死了。
……
而現在她才知道,那個時候的沈不周承受的不光是她能感受到的饑餓寒冷,還有她不知道的,珠靈失去珠靈珠的痛苦,就好像將氧氣從人的呼吸中一點一點奪走一樣。
沈不周就是那因為執念而留在人間的珠靈,最開始是因為那個孤獨的老人,在公園裏遞給他一個饅頭,教他唱戲。珠靈為善,他要報恩。
後來是因為辭夏,一個倔強的小姑娘,他想保護她,就沒有走。
最後他把珠靈珠丟在了那個茅草屋裏,被路過的夏父撿走。
他想他最後能活下來,還是因為辭夏在身邊吧。可是後來越活越覺得自己是人,也忘了自己是珠靈的事情。
那一天夏夏出現在沈院的那一刻,大概是珠靈珠的感應,所以他猛然記起了自己是誰。
而夏夏也知道了,因此不敢同時麵對珠靈和守珠人,便走了。
辭夏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了,身體破碎的疼痛在腦袋裏炸開,可是她卻看見變成了一條小青龍的沈不周停在她的眼前。
辭夏張張嘴,她想放棄了,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眼角的皮膚上,眼淚是溫熱的,甚至灼人。她哭:“為什麼要來……”
“辭夏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不要……”辭夏的身體被迫蜷縮在一起,已經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了,好像是意識在說話一般,“你可不可以不要變回珠靈,做人不好嗎……”
沈不周的聲音越來越遠:“做龍可以保護你……”
不需要保護的!
辭夏搖頭,她想說我所有的境遇和難堪,受過的傷和挫折,從來都不是為了讓你們可憐我而保護我,隻是為了讓你們不要小瞧我。
可最後隻有一聲絕望的尖叫劃破了夜色,驚起了層層林間鳥。
喧囂的夜一瞬間歸於沉寂。
沈不周自己劃開了辭夏頸部的皮膚,鮮血浸蓋了珍珠,珠界大門被強迫打開,他便趁機帶著夏夏一起進去了。
辭夏踉蹌著從地上站起來,想強行打開珠界的門把沈不周拉回來,可是背後一片塵土飛揚,沙礫像是萬箭一般打在她的身上。
她回過頭,不知道哪裏吹起來的風沙遮住了眼簾。與此同時,腦袋裏一道白光劃過,如同劈開了頭顱,像是有什麼在蠶食她的身體。
她撐著手跪在地上,閉上眼睛,便看見甄宥年被埋在了土裏,白虎珠醒過來了!所以那個夢,是白虎珠的預示。
一片樹林相隔,寥寥數裏,剛剛爆炸過的地方被風席卷成一片廢墟,慘白的月光照著花鳥樹木殘骸遍布。
甄宥年停下來,看著眼前的人,又或者是惡魂。他站在樹影之下,修長的身影像是樹幹一樣在搖晃的樹影裏巋然不動,要不是還有風吹樹葉摩挲的聲音,他幾乎要以為時間在這一刻停止了。
他走上兩步,槍管抵著惡魂的後腦:“如果我現在殺了你呢?”
惡魂背對著甄宥年,聲音沒有絲毫的起伏:“你覺得是你的槍比較快,還是……”
話音未落,與槍聲同時響起來的,還有林子另一邊辭夏絕望的叫聲,青龍珠封印結束了,白虎珠瞬間蘇醒。
甄宥年一驚,看著前麵的人慢慢轉過身來,仿佛身體不曾進過子彈。
“甄宥年,你還有一點點用,所以我暫時不殺你。”
惡魂大概也沒有想到青龍珠靈保護朱辭夏的執念會這麼深,居然不需要珠靈珠就變成了青龍,一瞬千裏來到這裏。
而短短一秒鍾的間隔,甄宥年隻覺得有什麼攀上了自己的小腿,然後像是陷入了沼澤一般,被扯進了土裏。
與此同時,百米外朱辭夏的聲音傳過來:“甄宥年!”
惡魂絲毫不曾皺過的眉頭微微一動,兩人之間迅速卷起一陣風沙,於是,月光下本身就不甚清晰的身影被阻斷。
耳朵裏尖銳的鳴響又來了,辭夏聽不見任何聲音。
她知道白虎珠已經醒過來了,以前不知道守珠人和珍珠之間的感應,可是現在不會再那麼傻了。
她隻能憑著感覺朝著風沙裏走去,沙子打到眼睛裏,腳下寸步難行,可是甄宥年被埋在土裏的場景卻在眼前清晰無比。
等她好不容易走過去,甄宥年已經不知所終,風沙依舊在狂嘯,萬斤沙礫仿佛壓在了辭夏的心頭。
茫茫荒野,映照著最深的夜,甄宥年好像就這麼憑空消失了一樣。
辭夏狠狠喘著氣,呼吸聲、心跳聲、世界的聲音漸漸回到耳郭,可就是聽不見甄宥年的聲音。
她看著腳下,這麼大的地方,她甚至不知道甄宥年被埋在了哪裏,而現在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把這裏翻個遍,她一定要把甄宥年挖出來。
失去理智也好,傻也好,無意義也好,可這是無盡的絕望裏唯一的希望了。辭夏咬著牙跪在地上,近乎瘋狂,仿佛自殘般,一直到指間都磨出了血珠:“甄宥年……”
大概是感動了宿命吧,明明已經痛到麻木的手心卻忽然感覺到了冰涼,是一顆粉色的珍珠,像是月光下的一粒露珠,盈盈閃閃。
辭夏咬破了嘴唇,慌忙撥開上麵的土,是那串手鏈,那個時候她敲開了甄宥年的門,情急之下隨便送給他的。
而她現在終於明白,最開始在海邊的時候自己為什麼要回頭,後來為什麼要敲開他的門。
因為她的一生,都在那裏。她回過頭,打開門,才看見她的這一生,開始明亮起來。
辭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挖了多深,直到自己碰到甄宥年的手,然後是胳膊,鬆散的沙土不至於埋得太緊,她慶幸自己殘存的力氣還足夠。
直到她將甄宥年整個人扯出來的那一刻,她才哭出來。
可是未曾停息的風沙絲毫不會有任何憐憫,她不用回頭也能看見身後仿佛巨山一樣壓過來的沙土。
辭夏已經沒有力氣了,而甄宥年在迷糊之間,身體裏殘留的最後的力氣便是抱緊了辭夏。
“疼嗎?”
“疼死了。”辭夏閉上眼,但是你抱一下就好了。
……
“年哥!小老板!”
遠處傳來葉景茶的聲音,原來不唱歌的話,胖虎的聲音也挺好聽的,這是辭夏失去意識前,最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