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李輔國揖手,艱難地道,“永王已亡。”
李亨心頭大震,霍地起身,連說話的聲音也變了:“如何……死的?”
李輔國道:“永王與我軍戰於江西大庾嶺,戰敗而退,江西采訪使皇甫侁率軍追擊,永王死於亂箭之下。”
李亨聞言,隻覺腦子裏嗡嗡作響,雖然他下了決心要將他誅之,可當他的死訊真正傳來時,依然無法接受,他小時候的身影,以及與他玩耍時快樂的時光,倏地一下子在眼前一幕幕地浮現。當這些畫麵頑固地衝擊他的內心時,他隻覺胸口窒息,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在眼眶泛濫。盡管他想要在李輔國的麵前極力地控製自己,不曾想越是控製,越是不能自已,居然“嗚嗚”地哭出聲來。然而在哭出來的那一刻,不知為何,他的心頭仿佛放鬆了,像掉了塊石頭,再無先前之緊張和擔心。
也許這就是人性,它是矛盾的,抑或這就是人生,永遠不可能如想象中的那般圓滿,總會有缺陷和遺憾。李璘戰死,這場兵禍便算是結束了,大唐之亂至此終結,從此後誰也無法撼動李亨的皇位,也沒有誰能夠阻擋他帶著大唐臣民,開創盛世,他終成了大唐王朝真正的主宰。
“皇甫侁不拘而殺我阿弟,是何道理,哪個給他的權力?”李亨驀地暴喝一聲,盡管他內心鬆了口氣,為他自己能成為大唐真正的帝王而暗自慶幸,但這並不妨礙他為失去親人而悲痛,“押皇甫侁等一幹將領入京。”
“是。”李輔國幾乎沒說任何多餘的話,便退出去下旨了。這就是政治,最高的統治者必須是善良的,親兄弟被殺,豈能不痛乎?因了這善良,便必須有人為此當惡人,並作為替死鬼來成全皇帝的那份善良。
皇甫侁及其身邊的一幹將領入京後,俱打入大牢。幾日後大理寺宣判,皇甫侁革職為民,永不錄用,其副將薛寔等人,死罪。
此後,李亨並無追責李璘,相反,追封其子李儹為餘姚王,李偵為莒國公,李儇為郕國公,李伶、李儀皆為國子祭酒,處置了皇甫侁、薛寔等人之後,再對李璘的一幹子嗣予以封賞,李亨大唐仁君的形象便算是立起來了。
李璘死後,李白等一幹主要謀臣被捕,同樣押赴京師治罪。李頗黎聽到此消息後,再也無法冷靜,縱上一匹快馬,要去把李白救出來。多年的離別,骨肉分離,他再也無法承受與父親分開的苦痛和思念了,即便是死,也要與父親死在一塊兒。
“李少俠!”肖如梅看著他絕塵而去,心急如焚,此一去定是凶多吉少,徒傷一條性命而已。武月娘見裴旻無動於衷,不由得也急了,“你這老渾蛋是喝酒把腦子喝壞了不成?明知憑他一人之力,不可能把人救出來,還眼睜睜地看著他去送死?”
“讓他去,是成全他。”裴旻灰白的眉頭一蹙,幽幽地歎了口氣,“他與他父親分別十餘年,無一日不在想念。這些年來,他雖未在父親身邊,卻也時常聽到一些父親的消息,不知是天生的,還是後期之影響,性格上越來越像他父親,灑脫自在,視功名、金錢若糞土。讓他去吧,其實他心裏清楚,不可能將他父親救出來,然而即便隨父入獄,身陷囹圄,也比在外麵擔心想念來得強。”
肖如梅、武月娘聞言,目瞪口呆。然而仔細一想,也是可以理解的,父親在哪兒,哪兒就是家。
隔了會兒,武月娘問道:“李白灑脫嗎?”
“在當今之大唐,再無比他灑脫之人。”裴旻肯定地道,“隻是他啊,是個十足的書生,胸懷報國之情懷,隻是時運不濟,造化弄人啊!”
這一年,李白五十七歲,入獄。李頗黎亦遂了心願,與父一同關押。次年出獄,流放夜郎。兜兜轉轉走了一圈,又回到了曆險之地,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原點。然而,人生終歸是沒有回頭路的,他的生命行將耗盡,一生之報國理想,隨著年華老去,終成畢生之遺憾。
是日,父子倆重遊舊地,又來到了武神廟,看著這裏熟悉的情景,回想到此前曆險的一幕幕,李頗黎苦笑一聲,歎道:“命運端的是捉弄人,當初來此尋神龍令時,哪個能想到那本來就是個局,注定了是一場空,也許這就是命運吧,從來沒有回頭的路。”
李白取出酒壺一陣豪飲,而後“哈哈”一聲大笑,笑聲在空蕩蕩的山穀裏回蕩,連回音都帶著抹淒愴:“兒啊,阿爹這一生一事無成,本想在遇到你後,給你些補償,以彌補我心裏的愧疚,哪裏能想到反而害了你。阿爹有罪,阿爹對不起你啊!”
看到李白蒼老的臉上,流下兩行淚水,李頗黎心中一陣疼惜,轉身一把抱住他的父親,哽咽著道:“兒不後悔,此生能陪阿爹終老,是兒的福分。”
李白聽到此話,放聲痛哭,父子倆就這樣在武神廟前相擁而泣。所有的恩怨都已結束,那就讓它隨著山風吹散。從此以後,一切歸於平靜,回歸到生活的本質,與大唐所有的老百姓一樣,安安心心地過日子吧!
幾乎在李白入獄的同時,李隆基回到了長安,入住興慶宮,不問世事。
乾元二年,安慶緒為部將史思明所殺,安史之亂至此終,大唐王朝走上了屬於李亨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