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原來你才是鬼(3 / 3)

杜嘯林道:“此案雖結,但我心中一直存有疑惑,想試一試是否真如我所想。”

李亨問道:“有何疑惑?”

“陛下應該還記得傅大總管逼你寫禪讓詔書一事吧?”杜嘯林濃眉一揚,“臣十分佩服傅大總管的計謀,神鬼難測,可是再奇詭無比的計策,都是有跡可遁的。如果說傅大總管逼迫陛下寫禪讓詔書,隻是為了迷惑他人,轉移眾人的注意力,有些牽強。因為在此之前,他們做了大量的事情,已成功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沒必要冒大險多此一舉。”

杜嘯林的邏輯思維端的是非一般人可比,雖說案子已結,在大量的證據麵前,他不便提出什麼,卻在刑場暗暗地做了手腳,來印證自己的懷疑,真不愧是例竟門的一把好手。

李亨前後想了一想,問道:“你是覺得內鬼另有其人?”

杜嘯林道:“正是。”

武月娘不禁說道:“安祿山的人不是都被斬首了嗎?難不成去夜郎的那批人裏麵,還有安祿山的人?”

“宗主可能會錯意了。”杜嘯林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三個月前真正拿到神龍令的不是安祿山,乃另有其人。”

李亨的心頭莫名緊張了起來,如果當初拿到神龍令的不是安祿山,那麼就隻有他的父親或是兄弟了,“可有查到是何人收了屍體?”

“尚在跟蹤,臣以為很快就會有消息傳來。”杜嘯林道,“臣之所以提前進宮稟奏,乃是覺得茲事體大,萬一收屍者真是臣所猜測的那位,非同小可,須請陛下當麵定奪。”

李亨起身走到他麵前:“你覺得會是誰?”

杜嘯林看了眼裴旻,答道:“李白。”

裴旻聞言拍岸而起,眼裏精光亂閃,那酒渣鼻在情緒激動下越發紅得透亮,“你娘的,此話是何意思,給老子說個明白!”

杜嘯林知道他是誰,此人曾是太上皇身邊的紅人,被譽之為“大唐三絕”之一。但在真相麵前,不管對方是誰,他都會理直氣壯地與之對質:“如果收屍人是李白,隻能說明我們殺錯了人,內鬼不是李駱穀,而是李白。”

裴旻怒笑一聲,臉上的殺氣陡濃:“你如此說,可有證據?”

“沒有。”杜嘯林坦然道,“在下方才說了,乃是對傅大總管逼迫陛下寫禪讓詔書一事存有疑惑,如果證實李白是內鬼,他應該是某位王爺的人。”

聽到這裏,李亨禁不住臉色大變,油然聯想到李璘突然揮師北上一事,這是他最難以接受的:“那麼李駱穀承認他自己是內鬼,又作何解釋。”

杜嘯林謹慎地道:“假設李白是內鬼,第九個人的出現,和李駱穀的主動承認,是想掩護真正的內鬼。”

殿內之人聞言,不由得均倒吸了口涼氣,如果事情真是這樣的話,那麼去夜郎的那批人中,不止一個內鬼,第九個人的主動現身,其實是一道死命令,用他們的死來救出李白。

長安城外,密林之內,一個孤獨的蒼老的背影,匍匐在三座新墳之前,低聲抽泣。

李頗黎手提長劍,慢慢地向那人走近,劍身沾著血,當看清楚那個背影時,周身一震,停下了腳步。

與此同時,從林子裏衝出十來人,抽得刀劍在手,向李頗黎逼近。跪在墳前那人聽得動靜,轉過頭來,見是李頗黎,嘶啞著聲音道:“退下。”

那些人沒有說話,若鬼魅般地又潛入林子裏麵去了。

“是你……”李頗黎顫抖著聲音道。

“是我……”李白艱難地支起身子,看他的樣子,顯然在此跪了有些時候了。

“自昨日你離開後,一直未曾出現,我恐你出事,找遍了整個長安城。直至傍晚,在刑場發現了異常,這才跟了過來。”李頗黎看著他的父親,簡直無法相信自在灑脫,視功名利祿若糞土的父親,竟然會是那個真正的內鬼,他騙了所有人,包括他失散多年的兒子。“若非是我殺了跟蹤之人,你決計出不了長安,為何要如此做?”

李白回頭看了眼新墳:“他們為救我甘願赴死。我若連他們的屍骨都能棄之不顧,無以為人。”

李頗黎看了眼新墳,冷冷一笑,隻覺從心裏躥出股寒意。小時候他也曾恨過父親,恨他為何拋棄他和母親,獨自遠遊?後來漸漸長大,在性情上多少有些隨父,喜歡自在灑脫的生活,便逐漸對父親多了些理解,可今天,他卻徹徹底底的傷透了他的心。原來你為了所謂的自由和理想,可以拋棄甚至欺騙任何人,在你的心裏“情”之一字,究竟值幾何?

看著眼前這位即陌生又熟悉的親人,李頗黎莫名地想哭,這一刻他才真正覺得他是個孤兒,仰首哈哈笑起來,笑聲在幽黑的樹林裏傳遞開去,倍是淒涼。

“原來你是安祿山的人!”

李白道:“我是永王李璘的人,李駱穀、尤三念也是。在尤三念現身,並刻意跟史朝義接觸時,李駱穀便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李璘?”李頗黎吃驚地念了遍這個名字,神色間似乎沒那麼緊張了,好在不是叛軍。“那股不知名的勢力是李璘,傅大總管是李璘的人?”

李白點頭:“天寶十四年十一月初九,安祿山反,天寶十五年正月初一,他在洛陽登基,天下大亂,中原橫潰,生靈塗炭。而太上皇依然寵信楊國忠,與楊玉環享宮中之安樂,卻對叛軍束手無策。嚴風吹霜海草凋,筋幹精堅胡馬驕,貪圖安樂,老而無能。我對李隆基徹底失望了,南下逃難時,幸奉永王詔,入其幕府。”

原來如此!原來李亨不是第一個出來抵禦叛軍、欲登基為帝的,李璘的行動比李亨更早,隻不過一個在明處,一個在暗地裏偷偷地使勁兒。從這個角度來看,李璘似乎也沒有錯,天下大亂,中原橫潰,生靈塗炭,他挺身而出,就算是有些私心,也是合情合理的。而李白懷有一腔熱情,以及一份赤忱的愛國之心,在尚未有人出來去為大唐的未來考慮時,他入永王幕府,要平定天下,給老百姓一個安寧,何錯之有呢?

李頗黎明白了:“此番的神龍令事件便是你策劃的?”

李白再次點頭,盡管這些都是軍中機密,但他不想再欺騙兒子了:“三個月前,傅大總管率一眾武林高手,在夜郎拿到了神龍令,那是一份漢朝地圖,當時我們也不知道是藏寶圖,研究多日,茫無頭緒。而那時隨著太上皇撤出長安,當今皇上在靈武登基,局勢越來越混亂時,各方勢力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思,開始紛紛打起了神龍令的主意。為了在我們破解地圖之前,不讓人知道神龍令已失,也為了不引起他人的注意,一方麵傅大總管等人邊實地勘察,邊製造混亂;另一方麵由我親赴夜郎,配合李駱穀、尤三念混入尋寶隊伍之中,盡量延緩他們知道真相。一切都在計劃之中,隻是你的出現,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看著你冒險,為此受傷,我時時提心吊膽,心如刀割,曾幾次想提醒你,終究沒有說出口。也許對於他人來說,那僅隻次曆險罷了,而於我而言,則是一次心靈上的巨大的折磨。”說出這些話後,他的眼眶濕潤了,唏噓不已。

李頗黎想起來了,在九龍金棺那裏時,他和奎尼險些死在金棺下的暗室裏,脫險後李白抱著他痛哭,那是掩藏不住的真情的流露。如今再回頭去想時,他理解他當時的心情了,不隻是心疼,還有深深的內疚。想到自己在父親的心裏尚占有較重的位置,他竟如孩童般的釋懷了,至少讓他相信父親是愛他的,隻是尚無法理解,為何如此危險的任務,李璘會選了他去?

“為何是你?”

“隻有我最不會使人起疑。”

李頗黎微微一愣,是啊,所以他成功了,騙過了所有的人,且從例竟門全身而退。“至今你還堅信李璘能平定天下,成為大唐之主嗎?”

“我一直都堅信不已。”李白灰白的眉毛一動,眼裏閃出抹亮光,“當太上皇難以兼顧天下,朝內外局勢緊張時,隻有永王在早早布局,在李家皇室的那些人之中,唯永王最有遠見。”

“可是阿爹啊,眼下李亨已登基,你跟李璘,那就是叛亂,與安祿山無異。”

“休胡說!”李白嗬斥了一聲,“李亨的皇位並沒被太上皇承認,永王不是叛,是爭。”

李頗黎顧不上惹怒父親,辯道:“是爭,卻也是不忠。太上皇尚在,李璘不顧天下安危,去爭那皇位,便是不忠。”

“我兒啊,何為忠?”李白歎息一聲,道:“所謂忠,乃是指效忠國家,而非是坐在帝位上的人;何為正義?正義並非以哪個為代表,蒼茫大地,芸芸眾生,哪個也代表不了正義,正義是指天下蒼生,隻有他們好好地活著,安居樂業,方為人間正道。”

聽到這樣一番言論,委實讓李頗黎吃了一驚,原來忠心和正義可以如此理解。他尚年輕,人生閱曆不多,覺得父親是正確的,卻又隱隱覺得哪裏不對。莫非為了正義,便能打著“天下蒼生”的名義使山河變色、兵燹四起嗎?轉念又想,亂象已生,若非以亂製亂,更有何良策乎?

“阿爹要走了。”李白道,“但願你我父子重逢時,戰亂已平,天下已安!”

李白轉身,走得很堅決,也許是他不想辜負那些為此而犧牲的人,抑或不想放棄拯救天下的理想,那消瘦蒼老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林子裏,李頗黎怔怔地站著,望著那個背影消失,心中兀自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