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沒有減慢速度。他走得很快。我有點跟不上他了。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但是，我看見他突然停了下來。接著，他大步往回走。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許我不應該去想象他那輝煌的過去。也許是我的想象令他突然決定轉身朝我這邊走來。很快，我看見三個穿著淺灰色製服的年輕人追上了他。他與他們發生了激烈的爭執。他極力想護住他的那兩隻癟癟的化纖口袋。但是，他又一次失敗了。個子最矮的那個年輕人奪走了他的口袋。另外的兩個年輕人將他推到路邊的那一排圍欄上。其中的一個用真正的電棒頂住了他的鼻子。
我慢慢地走向他們。我發現小販並沒有在意他眼前的兩個年輕人，而是踮著腳，在吃力地跟蹤著另外那個年輕人的動作。事實上，他是在盯著他的那兩隻化纖口袋。“那是我用來活命的東西啊。”我聽見他絕望地喊道。
“你這樣的人就不應該活命。”我聽見手持電棒的那個年輕人這樣說。
那個奪走小販口袋的年輕人走到了一個垃圾桶旁邊。他用小刀劃破口袋，將小販“用來活命的東西”狠狠地倒進垃圾桶裏，然後又往裏麵吐了三口痰。接著，他又將兩隻化纖口袋也狠狠地塞進了垃圾桶裏。
小販激動地跟蹤著他的一舉一動，好像是怕錯過了脆弱的轉機。但是當看到那個年輕人吐出那三口痰的時候，他終於將視線收了回來。他傷心地搖起了頭。他的身體順著身後的圍欄滑下去，滑到了地上。
那個年輕人跑過來，在圍住小販的兩個同事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三個年輕人說說笑笑走開了。
小販在地上坐了一陣。然後，他好像從一場惡夢中驚醒過來一樣，茫然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後，他慢慢地站了起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像它們變成了多餘的東西。他慢慢地走到垃圾桶跟前。他慢慢地扯出一隻口袋，看了看上麵被劃破的口子，又將它慢慢地塞進了垃圾桶裏。他朝那三個年輕人走遠的方向望了一眼。他的目光讓我感到恐懼，又讓我感到空虛。
整個春季學期過得都非常無聊。班上有三個同學先後出國去了。他們都去了英國。其中那個成績最好的同學去了諾丁漢。有一天，一個同學收到了她寄回來的一張照片。她的頭發已經披散開了，披在肩上。我想她也許不再用那個令我浮想聯翩的發夾了。那兩隻疊在一起的蝴蝶變成了我的記憶，它們盡情的分享變成了我的記憶，生活的奧秘變成了我的記憶。整個春季學期都很無聊。甚至在解不等式的時候我都會想起那個小販來。我相信他已經死了。像那幾個穿淺灰色製服的年輕人所說的那樣，他也許根本就不應該活著。我想知道，他死的樣子與我們死的樣子是不是一樣。我覺得自己越來越幼稚了。我甚至覺得，在死的時候，小販額頭上的那一道傷痕可能還在隱隱作痛。
秋季開學的時候，小販又回來了。他仍然戴著那頂瓜皮帽。他好像感覺不到天氣的炎熱和變化。每天中午放學的時候，總是有許多的同學湧到他的跟前。他的重現沒有給我帶來任何的驚喜。我第一天看見他的時候甚至還非常生氣。我覺得他不應該用“重現”來否定我的“相信”。我相信他已經死了。我寧願每天都“想起”他，而不是每天都“看見”他。我越來越不關心周圍的世界了。我迷上了物理學中五彩繽紛的“假說”。我希望自己生活在一個光速不再是極限速度的世界裏。我希望時間的倒流能夠讓我的想象變得更加自由，更加放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