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幹年後，沈思月與朱緒乘著馬車回到黑水城探望，兩人中間坐著一個白皙如陶瓷的小女娃。
小女娃牽著兩人的手，仰起小小的腦袋，一雙眼睛似極了沈思月，寧靜而又靈犀，稚氣的聲音分外軟糯，“娘親，爹爹……後來呢？黑水城守住了麼？”
“後來……”
沈思月與朱緒相視一眼，仿佛過往又浮現眼前，溫熱的淚水如霧色從眼底彌漫而上。
“娘和爹守住了。”
“大家都活下來了嗎？”
馬車在沉默中行駛了一段路程。
守住了，可代價很大。那是章和九年五月至六月中旬。沈思月永遠也忘不了。黑水城堅守了整整二十天。
在懸差一半兵力的情形下，黑水城孤軍麵對鮮卑數十萬大軍，殺得敵人隻剩下不到二十萬。
每一天都在有人死去——她記得北地一到了冬季，冷酷的嚴寒無處不在，可一入夏，便是烈暑當頭，屍體腐爛的氣味在黑水城的上空彌漫了許久許久。
那一日，援軍遲遲未到，敵人攻破了黑水城的城門，所有人拿起了身邊的武器。
她和葉舟領著狼奔小隊，跟著義父他們一起，還有徐三爺，王少保，劉繼才，韓計通，周晏，王伯常……還有燕子山北的人，還有三娘，還有趕回的阿照，大家死死守在夾道中央，那是通往役人村的必經之道。
從白天到黑夜，敵人的屍體堆滿了夾道，她也看著身邊熟悉的身影一個一個倒下。
她看到六子被敵人的長矛戳中，拋向了半空；看到泥鰍老爹身中十幾支箭，還在奮力舉著刀揮砍；看到少保叔被一刀捅穿，抓著幾個敵軍跳進火堆；看到劉繼才攔在前頭，被踏成肉泥；看到順子，豆子他們一一倒下……狼奔小隊的成員最後隻活下來八十九人。
這些人都死在了守城戰中，成為了犧牲的一員。被銘刻在黑水城的城牆上，任朔風凜冽，也吹不走他們的名字。
就在所有人都精疲力竭的時候，沈家軍舊部十萬軍馬趕來，氣勢如虹。
鮮卑大軍苦戰多時，未能拿下北地，銳氣大減，軍心搖動，不敵十萬沈家軍勇猛，鮮卑汗王終率領餘下十五萬殘兵憾然敗退，撤出了大周北境。
這是一場震動天下的守城戰，也是一場江山保衛戰，黑水城從此被所有人銘記。
沈思月摸摸女兒的頭，柔柔一笑：“等琅兒看到黑水城，你會看到在城牆上有一塊墨色的石碑，上麵雋刻著十幾萬人的姓名。裏麵就有娘親最忠誠的夥伴，昔日的朋友，他們都是娘親的親人。”
小女娃認真的聽著，她已經迫不及待要看到黑水城，她要記住那些人的名字，娘親說那是他們的親人，也是她的親人。
“琅兒，你看，我們已經到了死亡澤國。黑水城不遠了。”朱緒也摸摸女兒的頭。
小女娃望向車外，月色正明，照著朗朗大地，她的心在怦怦直跳。
“阿月，我們又回來了。”朱緒將妻子摟入懷中。
那一戰無比淒慘，她幾乎耗盡了所有的氣力，當他將她從人堆裏抱起的時候，身上幾乎已經找不到一塊幹淨的地方，浸泡了無數敵人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