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話蓮(1 / 1)

風靜雲積,有月兒在雲外透著微緲的橙光,夏末的夜,蟬聲和蛙聲在遠處嘹響,聲音沉而綿,像是低低回放的小夜曲。

有人在樓下的水池邊彈琵琶,音質時而高亢時而沉鬱,音符以流水的節奏滑滑地在夜幕裏暢遊,很悅耳,很潤心。我探頭到窗外,尋聲望去,應該是位先生,樓高辨不清彈者是誰。

整個夏季,無雨的夜晚,這琵琶聲都會在耳邊流淌。不很耀眼的路燈照著靜靜的水池,有微波在輕漾,宛似淺淺的微笑。池中有金魚和睡蓮,這會兒,魚兒、蓮兒都該睡了吧!

我忽然放下手中的筆,想去樓下的水池旁靜靜地坐一會兒,於是信步下樓。今天是周六,但小區內的花園很安靜,我在池邊的休閑椅上坐下來,彈琵琶的人在水池的那一邊,我無意要去打擾,便閑坐著靜享這夏夜的微風和漫耳的音符。我的目光停在水麵上,仍有幾條金魚在水草間閑遊,而離路燈最近的地方,有一朵白色的睡蓮正在綻放,但夜色裏,我隻依稀辨出她的瓣兒呈尖角狀,依水而展,有圓形小葉相偎,看不清花蕊,有些似夢。

忽然間覺得:睡蓮該是百花中最具有人性的花名了,東坡有“猶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的惜花詩,而睡蓮,她有自己的作息時間,愛醒則醒,想睡則合,有著孩子般可愛的任性。

事實上,睡蓮就是蓮的童話,蓮的夢靨,蓮花王國裏的小公主。她有很純的色澤,白者如玉,粉者如霞,紅似錦緞,黃若團金,紫若星月,藍似寶石。世間最明豔的色澤,她都可以含潤,而睡蓮的造型也有別於我們常見的荷花,她的瓣兒尖銳、俏皮,蓮蕊則似花中含花,裏三層外三層地顯現著別樣的精致與工整,開得精雕細琢。而細細地賞,你會在無數浮著的小圓葉間發現她其實開得童心歡暢,開得靈性充盈,開得純真無限。

雲兒漸漸散了,有半個橙紅的月亮,在夜空裏朝我微笑,我也微微一笑,笑自己竟然由一朵白色的睡蓮想到整個睡蓮的世界,仿佛眼前正開著滿池繽紛的睡蓮。遐想中,彈琵琶的人已回家,而我仍靜靜地坐著,有餘音繚繞。在這樣的月夜裏,靜靜地讓各色睡蓮在思緒裏依次綻放,是我不曾預想但卻十分愜意的事情。

我第一次見到睡蓮,是二十年前在杭州的西湖,忘了是在哪一段湖麵,小小的圓葉密密地覆住水麵,有幾朵玫紅的和粉黃的睡蓮在其間綻放,特別美豔,特別靈秀,特讓人憐愛。她沒有亭亭玉立的風姿,沒有飽滿豐盈的花瓣,沒有一一風荷舉的自傲,也沒有隨風飄散的清香,她的花開花謝似乎隻是一次夢遊,神話般的驚鴻一瞥,還沒來得及接受世人豔羨的目光,便已匆匆合上雙眼,返回她自己的夢鄉裏。

於是,關於睡蓮,我一直覺得她是個謎。我不知道在她的生命裏,一共會有幾次綻放?而每一次的舒展,那些露珠、蜜蜂、蜻蜓,都會在她的花瓣上彈跳和輕舞,她是否有過驚喜和留連?作為蓮花世界的小公主,她是否曾聽到青蛙王子的歌唱?

也許,睡美人本就是永遠的童話,而睡蓮所堅守的正是醒來時那短暫的璀璨。

其實,這二十年的時光裏,我見過許多品種的睡蓮,赤、橙、黃、綠、青、藍、紫,每一種都令人驚豔。近日,攝影家朋友高鶴雲先生,又拍了一組以睡蓮為主題的圖片,我翻看其中的近百張,再次引發了我對睡蓮的鍾愛。

記得年少時,曾讀過這樣一首詩:

等你,在雨中。

在有韻的雨中,

滿池的紅蓮在雨裏綻放。

你來不來都一樣,

竟感覺每一朵紅蓮都是你。

在詩人的眼裏,蓮可以寄托最聖潔的情感。

也許,在琵琶聲裏,蓮是最癡心的聽眾。

而在攝影家的眼裏,蓮是最美麗的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