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燃一根煙。吐煙的時候,抬頭仰望天空,想讓煙順勢返回空中。滿天星星看起來非常寒冷。
我總是沒辦法靜下心來。該怎麼形容呢?輕飄飄的,沒什麼存在感,就連站在地上都是不可思議的舉動。覺得自己像一道擴散的煙霧。
往跑道的方向走了一會兒。
然而,我像作夢一般活著。
包括自己在內,周圍所有事物如同用黏土捏成的玩偶那樣微下足道;放在那兒不去理會的話,漸漸變得幹燥輕巧,然後產生裂痕,最後變成粉末消散風中。這就是我意識到的存在感。
這麼想比較坦然,甚至開心。
依靠著這樣的想法,多少也有了存在的價值。
相反地,如果意識到自己體內的水分,那就真的回天乏術。身體會突然重的不得了,一切變得糟糕透頂,任何一次呼吸或心跳都是令人喘不過氣來的沉重儀式。
遭他人觸碰的部分不屬於身體的一部分,這樣的法則總在我心中揮之不去。右手握著被笹倉抓住的左手腕,上頭留著舊傷痕。傷痕當然不隻一處,我想笹倉不可能知道。
沒人知道。那是我自己造成的傷害,祈禱自己就此消失的痕跡。
煙霧自口中送出。
星空變得迷蒙。
是我的眼睛有問題,星星怎麼可能灰蒙蒙一片。充其量是我的眼睛、眼睛前方的雲過分接近地麵。星星們並不會知道那麼微小的事情。
整流罩遭襲擊留下的洞,停在我的腦中,如同我的頭腦也開了一個洞。那個洞,仿佛從孩提時代已經存在。
5
隔天一早,三架翠芽出動。
除了Teacher和我,另外一個人是藥田。聽說他六個小時之前才接獲命令。他看起來沒有宿醉,但眼角多了道抓傷。當然,我沒有多問。
地麵起霧,沒有風。
飛行至雲層上方時,我們放棄繼續攀升,持續往南南東前進。
三十分鍾後,我們和四架轟炸機會合,展開長達一小時的護衛工作。原本兩架戰鬥機又添上一架自有其原因,也能猜到任務的危險性。
「危險」這兩個字隻能出現在可預想的範圍內吧。
目前搞不清楚有沒有支援友機,不過通常其它基地的小隊會輪番前來保護。我並沒有接獲任何關於這次任務的內容;假使敵機來襲,按照現在的位置來看,應該是從航空母艦上來的沒錯,況且照理來說敵機還來不及到我們這裏,就會遭到其它小隊襲擊。
早上起飛前,合田與我短暫的交談中曾提到,盡管設有層層屏障,但敵人還是會想盡辦法能鑽就鑽,而我們三架正是攔阻這些狡猾家夥的最佳後援。在這種情況下,所謂的層層屏障跟行前會議的次數或書麵資料的張數具有某種程度上的雷同,和值得信賴的飛行員或火力強大與否無關。
現在右上方是Teacher,藥田在前麵;我落在最後,是飛行高度最低的一架。下方雲層遮蓋地麵的視線,但倒還看得見左手邊遠處的幾個山頭。應該再過不久就來到大海上方。
無線電也暫停使用。
引擎狀況良好,有時我還會加速引擎運轉,像是染上了怪癖。
日照十分強烈,我多半往反方向看。等一下轟炸機應該會從那邊過來。是什麼機種?鈴城?還是雙引擎的紫目呢?我從沒有駕駛過轟炸機,心裏暗想那絕對是笨重得像條船,又會讓人暈得七葷八素的東西,開那種玩意兒的家夥,在我的認知範圍裏,他們發達的手臂上都有著剌青,而旦毫無例外全是瘋子。
確認過儀表板的數值,接著在附近盤旋,因為下頭除了雲還是雲,我別無他法。這種飛行位置給人一種橫掠海麵的錯覺,刺激感令人身心愉快。
最前方Teacher的飛機開始攀升,藥田也跟了上去。輕拉操縱杆向前推進油門。在高處環視四周,總算發現轟炸機,比座艙罩上的傷痕還來得小。
一點一滴拉抬高度便能看見地下雲層的全貌,延伸到無盡遠處後中斷。通過上方稀薄雲層,繼續上升。果然是以動力著稱的翠芽,速度絲毫沒有減緩,好像能不停扶搖直上。
四架轟炸機都是紫目。四架紫目編隊飛行,長得不像一般出廠的飛機,而是更可觀的龐然大物。引擎各自發出低鳴,仿佛一首充滿藍調風情的合唱曲。總之,每一架都非常沉重。轟炸機曾經被戲稱為「產婦」,後來女性飛行員日漸增加,現在已經沒有這種綽號。至少眼前紫目的雙機身一點也不粗壯,取而代之的是主翼增厚的怪異造型;如果停在地麵,大概沒有人覺得那是飛機吧,說是潛水艇還比較能讓人信服。
爬升至相同高度,沿著轟炸機的路徑飛行。我們這邊的隊形還是老樣子,他們則變換成菱形。
周圍不見其它戰鬥機,這表示友機都已先行返回地麵了嗎?機身距離近到看得見轟炸機座艙內部,但我並未繼續攀升,想必他們也沒此打算。
再次向下修正高度,決定不再高來高去,比較節省燃料。
很少有戰鬥機會抵達這種高度。從機體各項反應便能得知此處空氣稀薄--飛航速度穩定,引擎聲幹燥的像空轉的螺旋槳。
我覺得有點冷,在脖子上繞了幾圈圍巾,並一度摘下護目鏡,揉揉眼睛。
下方是遙不可及的白色雲朵。
此刻突然對「地球是圓的」這個說法略有所悟。
不知道哪個人曾說,「就算飛得再高,還不都是貼著地麵」,又說什麼「天國在更高的地方」。
這種說法無聊透頂。他哪裏知道更高的地方有什麼?一定是那些到不了這種高度的家夥好麵子的場麵話。
毫無動靜地飛行了二十分鍾。太陽的位置漸漸移到我的正麵。
前麵左下方閃過飛機的身影。
Teacher下降,我退至一旁。他越過座艙罩看著我,伸手指向我頭上的轟炸機。他要我留在原地。其實就算他不提醒,我也清楚三架飛機中兩架迎擊,我絕對是剩下來的那一架。為什麼還大費周章地比了手勢?大概以為我會無視作戰守則單獨行動吧!
兩機橫滾,幾乎呈現一百八十度的翻轉,並且慢慢下降。
我稍稍傾斜主翼,注視著他們。無法正確估算敵機數量,不過看起來至少有三架以上。從我的位置沒辦法確認機種,也許全是戰鬥機。
除此之外,我的任務主要是隨時注意四周情況。
判斷敵機不可能爬這麼高,我將視線鎖定前後左右。上麵的轟炸機群開始準備彈藥,我看見有人走進機尾的彈藥室。
左下方似乎展開戰鬥,無奈我聽不到聲音也看不見光影,隻有點狀物不時安靜移動。
好像有四架敵機。
不加入戰鬥真的可以嗎?
我猶豫了。
稍微減緩速度,轟炸機滑到斜上方。
過三分鍾。我專注著後方的情況。
又過了一分鍾,什麼事也沒發生。我決定下降。
「下降吧。」握住操縱杆的右手這麼說著。
就在這個時候,我在右前方偏下發現兩架敵機。
「來了!」我大叫。
近乎手足舞蹈的聲音。
微微前推油門但高度不變。過沒多久,轟炸機好像也發覺了,掉頭飛向敵機.,我飛在轟炸機下方,傾斜機身向前突進。
眼看即將接近,兩架敵機相距不遠。轟炸機似乎想依照原本隊形迎擊,這是很正常的作戰策略。但要是他們知道現在隻剩一架戰鬥機,大概會急死吧!
解除安全裝置,檢查油壓,切換燃料槽,修正兩舵配平片(注1)。
我調整護目鏡,接著深呼吸。
慢慢逼近。
那是什麼?
銀色翼端折射光芒。兩架敵機都是單引擎。我看見自機上墜落的副油箱。其中一架往左上方遠離,另外一架則筆直迎麵而來。
環顧周圍,確認四架轟炸機的位置。他們又往高處爬升,變換隊形改采備戰態勢。離去的那架敵機打算繞到轟炸機另一側。
迎麵而來的敵機,主翼垂直聳立。
要展開攻擊了吧,還有三秒。
一、二、三。
拉升降舵,急速上升。
對方果然展開攻擊。另一架還在很下麵的位置。敵方究竟是跟我照過麵之後衝破轟炸機包圍,或者繞到我的後方?
引擎全開,放襟翼,控製輔助翼往右傾斜。
敵機靠近。
油門全開,下壓機頭,穩住身體,切換方向舵。一邊側滑,機頭麵向敵方。
「來吧!」
攻擊。下降。
注意敵機飛行姿勢,立即翻轉機身。
對方也回擊了。
盤旋俯衝。我看到另一架敵機,是剛才離開的那架。
油門全開,機體跳動著。拋下副油箱,機體上升後翻轉。收襟翼。
落在後方的敵機攻了過來。
我沒有逃走。看那個樣子對方追不上我。
翻轉機身窺探敵情。沒問題,敵機還在後頭拖拖拉拉。
我一口氣爬升,來到其中一架轟炸機斜下方,那是一處射擊死角。為了不讓轟炸機倍感沉重,稍微向下調整高度後再繼續向上攀升。
攻擊。兩秒後脫離。
引擎全開,像繞著坐標塔似地環繞動也不動的敵機。擊中座艙罩了嗎?機身並沒有冒煙。不過敵機很快地右傾,維持背麵姿勢下墜。大概沒救了。
很快又遇到另一架飛升而上的敵機。
對方開火。
操作方向舵和襟翼,我也不甘示弱迎擊。
擦身而過,我立刻空翻,向前推進油門。敵機朝著轟炸機攻擊,但看來距離還不夠近。我看見剛才墜落的飛機,還是沒有冒煙。敵機往我這邊轉彎。
有骨氣,優秀極了。
我深呼吸。
確認儀表上的油壓和油溫,確認了燃料量。
笹倉幫我看過的引擎,狀況也十分良好。要是機體再輕盈一些,早就能速戰速決。
回轉。敵機恢複水平,步步逼近。
左轉,但是很快地又切回右邊。拉抬機頭,上升。
拉緊節流閥。翻轉機身,注視敵機位置。看來對方無法在這種高度使力,難怪不能隨心所欲控製上下路徑。
扭轉機身後向右反轉,隨時掌握敵機動向。
雖然很在意Teacher和藥田的情況,可是我誰也沒看見,離轟炸機又遠。不會有人上來這裏。換句話說,有趣的遊戲才正要開始。
可以好好手舞足蹈一番。
剩下的敵機確實比剛才被擊落的家夥聰明。
他傾斜機身,盯著我飛行。我稍微收回襟翼,加快速度。
還是我的速度快。好,這麼一來敵機應該沒有獲勝的機會。
「好。」
拉抬機頭。進入內側,減速。襟翼全放,反方向切換方向舵和輔助翼。一邊滑動一邊麵向敵方機頭。
敵機恢複水平,正麵迎擊。了不起。
逃的話也隻會變成誘餌,但沒想到對方有勇氣硬是靠了過來。
敵機機頭向下。下降,進入射程。微調後發射。沒必要再看。
馬上確認後方的轟炸機,距離還很遙遠。
掉頭,降低高度。敵機吐出煙霧,繼續前進。想逃嗎?我不認為他辦得到。
脫離。轉了個大彎,邊翻轉邊觀察周圍情勢。
左後方上來一架飛機。
不知是敵是我。
6
機首麵向對方下降。
是藥田的那架翠芽。
他正遭到一架敵機追趕,和我擊落的那兩架不同,是雙引擎。
敵機發動攻擊。對方不是要擊落我,他的目標在藥田。我緊急回轉,選擇跟在敵機後方。
敵機靈巧地往下,好驚人的速度。
在我下壓機頭之前,對方一直向下竄逃。
藥田好像已經沒事了,我看見他轉彎往上攀升。
機頭直挺挺朝下。動力上升,油溫比之前來得高。
機體開始震動,速度接近臨界點。
敵機鑽入雲層。想要逃走是吧!
進入盤旋俯衝,並確認周圍。
藥田沒過來。
「回來!」是無線電,Teacher的聲音。
我倒抽一口氣,慢慢拉起操縱杆。
看不見Teacher的飛機。他會在哪裏看著我呢?
他要我別緊咬著不放嗎?這種空域下使用無線電傳呼算是特例,不過既然戰鬥最激烈的部分已經結束,所以也沒差。
敵機消失在雲霧之中。突然,雲層中冒出火花。這樣下去什麼也看不見。
我嚇了一跳,趕緊折返。
雲層裏出現深藍色的機體,是Teacher的翠芽。他傾斜攀升,朝轟炸機的方向前進。我也迎上他的角度,跟著向上,中途做了一個緩和的翻轉。周圍已經沒有敵機的蹤影。
藥田循著同樣路徑飛行。我注視著燃料表,再飛不久一定得回到地麵。
超過雲層高度後恢複水平。三架飛機像一架三艙大型機,保持三角形編隊。
慢慢看得見四架紫目,看樣子沒事。我們追上他們,跟在下方不遠處。
我們打燈示意,對方也振動機翼。
一度反轉往下。
空無一人,好安靜。
隻剩下相同的引擎聲,吹奏莊嚴的樂音。我摘下護目鏡深呼吸,機艙裏的空氣冰冷,座艙罩蒙上一層薄霧,但機外的陽光是那麼的溫和、暖和,還摻著一絲絲甜美。我可能有點醉了。
曆經五分鍾的飛行,我們與轟炸機分別。
應該很快又有別的戰鬥機上來守護他們。大家克盡職守護衛著炸彈。那麼重要的炸彈,明明平安無事地留在身邊就好,卻又要故意投到對手的領土,可見戰爭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的行動。
炸彈才是轟炸任務中最重要的東西,轟炸機或戰鬥機隻是作戰當下的配備。
依照記號行事,像解題一樣尋找答案。
我們不過按照自己的屬性及本能行動罷了。既然注定脫離不了遊戲規則,至少要順從自己的判斷。其實,沒有人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可是比起地麵上的夥伴,或許這裏又更自由一些。至少這裏不會令人動彈不得。
最慘也還能往下墜落。
下墜,跟地麵撞個正著,整個人變成壓扁的肉餅。
如果可以這樣,我已經感激不盡。就算要死,我也想好好地體驗墜落的過程。
但目的地是大海的話,就有點討厭了。
我對海洋沒多大好感,也不喜歡魚,所以希望盡可能別掉進去。
如今我飛在海的上方。
彷佛為了歪讓我看見渾身不對勁的景象,雲層很機警地在空中舒展。
我默默返航。
太陽位在後上方高處,有時小小的機身會映在下方的雲朵上。
最後,飛機沉入雲裏。
令人嫌惡且糾纏不清的潮濕空氣,似乎告訴我即將接近地麵。
下麵的世界是汙穢的。
灰暗,到處死氣沉沉。
連靠近地麵的雲都受到汙染。
一接觸地麵,很快就髒兮兮的,活像工作人員腳上沾滿油汙的黑鞋。
我們住在爛泥般的可憎世界。
所以,不管完成多麼身心愉悅的工作,最後的降落隻會令我憂鬱。我無法理解為什麼在這種鬼地方還有人笑得出來。
7
那天晚上,餐廳有一場類似聚會的活動,不過Teacher沒有出席。他不在場,我也沒有留下的意義。礙於情理,我前去打個招呼,然後早早離開。
我又跑到停機棚看飛機;庫房裏燈還亮著,我想笹倉還在。結果我開門看了一圈,沒有人在裏麵,四周異常安靜,連音樂也沒有。
裏麵停著三架翠芽,分別是我跟Teacher的,另外則是預備的飛機。基地裏的停機棚散布在跑道各處,或許技師們剛好移動到別的機棚。
笹倉一定在其它地方工作吧?
今天我擊落了兩架敵機,Teacher則擊落了三架。他在最後一架敵機遁入雲層之前殲滅對方,真的神乎其技。我當時完全在狀況外,那架敵機想必也搞不清楚被誰打下來,說不定還以為撞到浮在雲裏的巨石。關於那塊岩石的故事,在我們飛行員之間廣為流傳。
我沿著自己飛機周圍漫步。
輕輕撫摸主翼前端,確認那彎度。我想和笹倉討論能不能把襟翼的蛇角再弄大一點。
既然沒人,我離開停機棚,不疾不徐地往跑道方向前進。我決定在照明燈下抽根香煙。站在這裏,我看得見空中的白色道路,但還是自己住處的那種漆黑感比較美麗。
我本來就喜歡夜晚。
飛行的時候也是,回到地麵上的時候更是。很想保持清醒品嚐夜的美感,無奈白天的工作太多讓我無法如願。晚上的空氣涼爽,還能聽見令人懷念的聲音。「嗡……」屬於夜晚的聲音在空氣中低鳴,仿佛夜晚是一種機器,而嗡嗡聲是運轉時發出的聲響。這個聲音一旦停止,好像天上的星星也跟著同時墜落。
夜晚又像一個氣球,氣球之所以能夠渾圓飽滿,也是因為機器一直供給無盡的氧氣。
附近傳來腳步聲,有人往我這裏走來。我轉身麵對聲音來源,藥田抽著煙走近。
「怎麼了?」他走到離我五公尺遠的地方停下腳步問我。
「啊,什麼怎麼了?」
「怎麼會在這裏?」
「隨便走走。」
「妳離開後,大家都很生氣喔。」
「怎麼可能,」我微笑,那是跟敬禮沒兩樣的客套動作。「該說的我都說了。」
「大家想多知道一點妳的事。」
藥田的口氣比之前還要慎重。為什麼呢?
「為什麼?」
「嗯,一般而言不都這樣嗎?如果對身邊的人有好感,通常都想再進一步了解對方,這是很自然的吧!」
「可是不管之前待的基地或者飛行經曆,能說的都說完了呀。」
「還有更私人的事情嘛。」
「原來如此。我並沒有刻意隱瞞什麼,隻要有人問了,能回答的我都會盡量回答……你所謂的私事是?舉個例子吧。」
「例如……」藥田吐了一口煙。
我也從口袋裏拿出香煙。沁涼如水的夜晚和香煙最搭。
「嗯,這個嘛,例如喜歡什麼之類的。」
「我喜歡飛機喔,尤其覺得飛行的時候最幸福了。」
「其它呢?」
「喜歡什麼嗎?」
「對。」
「喜歡香煙吧,」我抬起手遮住打火機,點燃香煙。「還有,我喜歡一個人。你呢,有什麼喜歡的嗎?」
「我喜歡畫畫。」
「唔……」
我吐著煙。
這氣氛是怎麼回事啊。
五公尺處站了一個人,進行著毫無脈絡可言的對話。我像在聽著廣播節目。
沒錯,別人的存在對我而言如同空洞的聲音。
雖然覺得討厭還是會鑽進耳朵,但想逼著我就範,並沒有那麼容易。
若非精彩的部分,我一點也不想浪費精神關心。一切都不過是空氣的振動罷了。
更何況我認為藥田這種男人的性格像個黏人精,想盡辦法接近新人,並投以熱情的關懷,這其實算是難能可貴了。
不過很抱歉,我生性淡漠。
在我眼裏,朋友等於一塊蛋糕,試著嚐嚐味道,要是頗為美味,那樣就夠了,僅止於此。說不定哪天消失無蹤,也不用在乎有或沒有。
或許我都是用這樣的目光看待世上所有人!不抱敵意,但相反的,也不帶任何親密情感。
人類就是人類,是動物的一種。
好比因為某種遊戲支持同個國家的小隊。
跟猴子比起來我隻喜歡人類多一點。這就是我心目中所懷抱的親切感。
「例如,喜歡的人?」藥田問。
竟然扯到這裏,真的令人傻眼。
吸一口煙通過肺部,過濾後再吐出一口。
「嗯?」我故意再問一次。
「有沒有喜歡的人?」藥田問。
他丟掉香煙,上前踩熄的同時更接近了幾步。我跟他的距離瞬間縮短,轉眼不到三公尺。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的口氣多少變得冷淡。「難道你想問我現在有沒有交往的對象?」
「嗯,呃,可以這麼說……妳別生氣。」
「不,我沒有生氣,」我歎了口氣。「但這種問題,老實說我不敢領教,就算是規炬也要有個限度。」
「妳說得沒錯。不想講的話,當然也不會勉強……」
「問題不在這裏,基本上問話的態度已經不太對了。」
「抱歉!」藥田攤開雙手。「我道歉,就當我沒問過吧。」
「我也希望你忘了這件事,回去的時候不要跟其它人提起。」
「這個我懂。」
「我是說在工作場合的時候不要提。」說完,我又吸了一口煙,或許下意識想用香煙將惹人厭的話題徹底消毒殺菌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