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開庭之前(1 / 3)

玻璃在晨光裏泛亮,徐鐵力醒酒了,強撐著坐起來,瞅見淡紅的光暈塗滿了四壁。他胖胖的身子映在牆上,像一個黑黑的怪物。屋裏空曠冷清,他扭身下床時看見兒子徐小良。晨光裏小良的眼睛黑亮異常,同時帶著疑惑和怨恨。徐鐵力從兒子的眼神裏看出,兒子是恨他的,恨他想與妻子石琴離婚。盡管鬧了半年還沒有離成。

徐鐵力知道自己將家人的心傷透了。

爸,你還不上班?小良問。

徐鐵力愣了愣說,你爸下崗啦。

小良搖頭,爸爸是國家幹部,怎麼會下崗呢?

徐鐵力聳了聳眉毛,沒好氣地說,小孩子家不懂,甭管我,你怎麼不上學去?

小良怯怯地垂下頭,說,等我媽媽呢。

等你媽做啥!徐鐵力瞪圓了眼。

小良說他等媽媽送錢來交書款。徐鐵力問多少錢,小良說56塊。徐鐵力下床從身邊的衣兜裏摸出錢,說這60塊錢拿去吧,等錢不能誤功課啊。然後就在兒子麵前對妻子石琴好一陣埋怨。

小良背著書包上學去了。

徐鐵力泡了一碗方便麵吃著。石琴和父親徐老爺子還不知道他今天下崗。父親和石琴同在一個紡織廠,同時下崗一年了。父親整日找活路,做過警衛、廁所收費員,眼下成了街頭理發師。石琴下崗後難受了幾天。徐鐵力在民政局做個小幹部,給她找了幾份工作,石琴都沒能幹長。就說民政局所屬的殘疾人福利廠吧,石琴在廠裏做刺繡,活兒倒是幹得來,可她得裝殘疾人。入廠前,廠長反反複複叮囑她,讓她裝聾作啞。不久,她實在受不住了,也不願在殘疾人群裏搶食兒吃了。她自己辭職回家了,因這還惹惱了徐鐵力。後來,石琴與兩個下崗姐妹合股開了個美容院。石琴負責洗腳房的工作。她每天為客人洗腳,徐鐵力竭力反對,石琴不聽,兩個人吵吵鬧鬧,鬧離婚就從這時開始了。徐鐵力知道,他急欲跟石琴離婚,還不僅僅是妻子為別人洗腳。因為他與單位裏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司機好上了。今天,女司機齊燕燕與徐鐵力同時下崗了。

徐鐵力的BP機響了,低頭一看,是齊燕燕呼他。他洗洗手,穿上衣服要走,妻子石琴急急忙忙地走進來,問小良在哪裏。

徐鐵力翻了石琴一眼說,我給了小良錢,讓他上學去啦。石琴抹抹額頭上的汗,舒了一口氣。石琴算不上十分漂亮,但也算清麗,標標致致的。生活的擔子使她有些憔悴,看上去很疲憊。徐鐵力與她產生感情裂痕並不是從齊燕燕插足開始。他們很早就沒有多少性生活了,石琴下崗之前時常值夜班,而徐鐵力在民政局辦公室是沒有夜班的。徐鐵力瞅見石琴就有氣,當他看見她為別的男人洗腳,心裏感到惡心。他邊往外走邊埋怨,孩子上學交錢就叫醒我,即便是離了婚,孩子判給你,小良還是我的兒子嘛!石琴訥訥道,我不知道你手上還有錢。

即便是有些零錢,你還要求人找工作。我去美容院裏找點事幹了……徐鐵力悶悶地吼:你拿美容院洗腳掙的臭錢,為我兒子交書款?小良不嫌髒,我還嫌髒呢!石琴最恨徐鐵力賤口輕舌地譏諷她,她瞪圓眼吼:誰的錢髒?一不偷,二不賣相,這是我勞動掙的血汗錢。告訴你徐鐵力,如今你瞞不住我們,你也是下崗的人啦!嘴上積點德!徐鐵力被刺痛了內心的隱處,大聲說,我是下崗了,我會找到體麵工作的。我徐鐵力做事,會讓家人挺起腰杆來的!石琴撇嘴罵,就憑你?在機關裏混油了,吃啥啥沒夠,幹啥啥不成。誰要一個白癡?做夢去吧!徐鐵力說,我不跟你爭,出水才看兩腳泥呢。他腰間的呼機又響了,急轉身出去了。

石琴氣白了臉,坐在床前發傻。瞧著野得收不回心的男人,她內心真沒什麼可留戀的了。她隻是惦念孩子。她不想讓小良跟後爹過日子。為了孩子,她什麼都可以忍一忍。再說,眼下自己下崗了,連個吃飯的飯碗都端不著了,哪有心思打離婚?讓徐鐵力這狗東西先嚐嚐下崗的滋味吧。

徐鐵力找到公用電話,給齊燕燕回了電話。齊燕燕在電話裏嗲聲嗲氣地說,鐵力,我朋友丁大姐準備給咱倆介紹到外資公司,工資好高好高哇。徐鐵力激動得漲紅了臉,問,燕燕,有戲嗎?齊燕燕說,我的丁大姐神通廣大,一會兒你見了就知道啦。徐鐵力問在哪兒見麵?齊燕燕頓了頓說,丁大姐喜歡打保齡球,那就去東風保齡球館吧,不過,得你請客啊。徐鐵力心揪得緊緊的,支吾幾句,還是咬牙應了下來。放下電話,他掏出兜裏的錢包,數了數,隻有120塊錢了。這點錢,打不了幾局保齡球,而且,打完球總不能分手吧?最起碼要吃點便飯意思意思。他愈發覺得此事無法處理。跟齊燕燕打退堂鼓?不能啊。那樣不僅被齊燕燕小瞧了,而且會喪失這個進外資公司的機會。他在電話旁轉了幾轉,想找誰借點錢。找石琴?不行。找石琴還不如找父親……

徐鐵力騎上自行車去橋頭找父親。

橋頭有工人施工。焊花的光亮從河水裏折射出來,使徐鐵力把眼睛往哪瞧都會感到弧光閃閃爍爍。爬上橋坡,他驀然發現父親的理發攤子前圍著一些人。他覺得父親出了什麼事,心一緊,擠進人群。果然,父親徐老爺子臉色蒼白,雙頰發青,嘴角上有些血痕。老人斜靠在椅子上,陣陣喘息,兩隻胳膊懨懨地垂著。徐鐵力問,爹,你病了嗎?父親撩開眼皮,強裝笑臉說,鐵力,你不去上班,到橋頭做啥?徐鐵力說,爹,我有事兒跟你商量。爹,先告訴我,你剛才怎麼啦?用不用送你上醫院?徐老爺子幹咳了兩聲。圍觀的人哄笑起來。徐老爺子扭臉凶道,都滾,沒你們啥事兒!人們笑著散開了。徐鐵力感覺父親有事瞞他,滿眼疑惑。徐老爺子連哄帶誆地說,鐵力,沒啥,剛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沒事兒的。快說,找我有啥事兒?徐鐵力遲疑了一下,話在嘴裏轉了半天,還是說了出來:爹,有件事兒跟您說,我今天正式下崗了。你可別難過。徐老爺子半晌不語。他吭吭地咳了幾聲,喘氣也不那麼順暢了。老人裝笑道,我不難過。兒子,下崗餓不死人,你老爹和你媳婦不早下崗啦,還不照樣活人?你想幹點啥呢?有譜了嗎?徐鐵力現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說,爹,有個朋友介紹我到外資公司,想請請人家,可我兜裏的錢……徐老爺子愣了愣問,外資公司?你都三十五六的人啦,一不懂外語,二沒啥特長,傻柱子還仨心眼兒呢,你可別讓人騙了啊!徐鐵力說,你是說外資公司不要我?事在人為嘛,我的關係硬……徐老爺子切切地瞅著兒子:你要多少錢?徐鐵力說,三四百塊就夠了,爹,我會還你的。徐老爺子滿臉皺紋拉成一副苦相歎道:我手上還真有四百塊,拿上吧。徐鐵力一怔:爹,你理發咋帶這麼多錢?徐老爺子不耐煩地擺擺手,去吧,你爹剛掙的。徐鐵力愣了愣,欣欣地騎車走了。

齊燕燕穿一身米黃色休閑服,背著小挎包,在保齡球館門口等徐鐵力。她生得俏美,細白的麵孔展示著嬌姿媚態。遠遠地,徐鐵力就喊,燕燕,燕燕——

齊燕燕扭身一笑,等徐鐵力走進了,她便噘起嘴巴埋怨,不講信譽,晚半個鍾頭啦。

徐鐵力賠笑臉,別生氣,寶貝!我真的有點事兒,孩子上學的事兒。喂,那位丁大姐來了嗎?

齊燕燕說話聲音嗆人:要不我怎麼來氣呢!你遲到,她也沒來,說得好好的,怎麼回事兒啊?

徐鐵力勸說,別急,再等等,我們是求人家。人在矮處,就得照矮裏來……

哼,這年頭,都是爺,就下崗的人成孫子啦。一說下崗,連我嫂子都不拿正眼瞅我!齊燕燕跟誰吵架似的。

徐鐵力歎口氣說,我們得自個兒長誌氣!哼,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莫笑叫花子穿破衣!

齊燕燕被逗笑了,用小拳頭捶了他一下。

徐鐵力和齊燕燕在大廳坐了一會兒,丁大姐開著藍鳥轎車停在門口。齊燕燕迎上去,將木呆呆的徐鐵力介紹給丁大姐。丁大姐有50歲了,依然濃妝豔抹,穿著鮮亮打眼的紅衣服。她的服飾和說話與她的實際年齡極不相符。丁大姐打量著徐鐵力,笑道:小徐呀小徐,你能贏得燕燕的心,真是好福氣喲。我給她做過幾次媒人,她都瞧不上人家……

徐鐵力點點頭,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