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3)

78

陳西培這幾天就泡在了堿蝕機車間,他急著拿出十台樣機。林子涵每天打一個電話追問進度。昨天晚上,陳西培又重新改動了圖紙,兩隻眼睛熬得通紅。坐在辦公室裏,他覺得眼皮子發粘。用涼水衝了衝頭,覺得清醒了些,陳芳就推門進來了。

陳芳發愁地說:“陳總,機床底部分的材料是不是可以置換一下,現在這樣太費事了。”

陳西培擺手:“不行。嚴格按照圖紙安裝。”

陳芳皺眉:“您再考慮考慮是不是……”

陳西培瞪她一眼:“不用考慮。就這樣。”

陳芳苦笑:“你又沒有親自做過,怎麼就說不行呢?”

陳西培笑了:“陳芳,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這人最愛吃雞蛋了。”

陳芳愕然,不知道陳西培什麼意思。

陳西培笑道:“可我自己從沒有親自下過雞蛋。你說對嗎?”

陳芳哈哈笑了:“陳總,你可不能拐著彎兒罵我啊。”

陳西培看看陳芳:“陳芳,要嚴格按照圖紙的要求去做。我們這批樣機是要經過國際標準檢驗的。”

李亞推門進來,笑道:“你們說什麼呢?這麼熱鬧。”陳芳笑道:“李書記來了。”就轉身出去了。

李亞看看陳西培:“又熬夜了?”

陳西培笑笑:“沒辦法。搶時間呢。林子涵都等不及了。”李亞點點頭:“現在咱們廠可就是指著你這塊雲彩下雨呢。”

陳西培問:“賓館的訂貨會怎樣了?”

李亞搖搖頭:“怕是沒多大的戲,我昨天問了問,生意差不多都讓楊帆給搶了去了。”

兩個人都沉默了。李亞眯著眼瞅窗外。一朵奔馬似的灰色遊雲,在空中悠悠地移動。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李亞看得眼發酸,回過頭來,看看陳西培,傻傻地一笑,臉色有些蒼白。

陳西培剛剛要說話,門咚地一聲被撞開了,秦誌文衝進來,孟成功在後邊跟著。秦誌文一臉怒色地喊道:“李書記,五車間的韓元鬆跑了。”

李亞一驚,跳起來:“什麼時候?”

秦誌文氣喘著說:“剛剛走了。韓元鬆還拐走了一批人呢,這是拆咱們廠的牆角嘛。”

孟成功冷笑一聲:“楊帆這小子是成心要擠垮咱們宏光廠啊。他不是要挖人嗎?咱們把八千人都開到他那裏去,我看他們有多大的肚皮?”

李亞搖搖頭:“老孟,有句古話,叫做為淵驅魚,為叢驅雀。咱們不能幹這種傻事啊。先放下我們跟東風廠的恩恩怨怨不說,宏光廠的工人,已經拖欠了幾個月的工資了,他們沒有去上訪,沒有跟我們鬧事,沒有堵著門口罵我們無能,他們仍在悶頭幹活。這是什麼?這就是素質,這就是工人階級的素質。現在他們自己悄沒言聲地走了,自食其力去謀生,我們還能說三道四嗎?你們知道董慶祥同誌嗎?他每天出去賣點菜都覺得臉紅啊!我想起這件事,我就覺得我們當領導的有愧啊。我們怎麼好再去指責這些老老實實的工人呢?我們豈不是成了不關心職工的官僚主義了嗎?對不起,我有些激動。”李亞悶悶吸了口煙。

孟成功和秦誌文尷尬地看看李亞,一時無話了。

李亞又看看秦誌文,長歎一聲:“老秦,我知道你也是工人出身的。咱們當領導的,要體諒工人啊。現在廠裏困難,誰最困難?工人最困難。誰不容易?工人最不容易。我總在想,如果我們不是站在這個立場上考慮廠裏的問題,我們都不配在宏光廠當領導。不配。老韓他們要走,咱們也得把這話告訴人家。”

孟成功笑道:“李書記要演月下追韓信啊?”

李亞不再理孟成功,就大步走出辦公室。秦誌文跟了出去。

孟成功追出來喊道:“老李,老秦,你們不要去嘛。他如果把技術帶走了,我們可以在法庭上見嘛。我們可以更主動嘛。”

79

李亞的車在郊外追上了韓元鬆的車。當李亞的車橫在韓元鬆那些人的麵前時,韓元鬆愣住了。李亞跳下車來,看著車上的人們,慢慢地掏出一支煙來吸著。韓元鬆也下了車,一些人也走下來,都尷尬地看著李亞和秦誌文。李亞盯著這些人。雙方就僵在那裏,隻聽到風呼呼地吹著。這是一個多風的季節。李亞嗓子有些沙啞:“大家真是鐵了心要走了?”

人群裏有人低聲說道:“廠裏現在八千人,也不缺我們這幾個嘛。”

秦誌文聽到了,難受地說:“說得好。可是你們都是廠裏的主力隊員啊。現在我打個比方,咱們廠就好比一支足球隊,能上場的主力都跑了,剩下的球我讓誰去踢啊?你們出個主意,這球還怎麼踢?”

沒人說話,隻聽到風呼呼地刮著。

秦誌文難受地說:“現在廠裏是困難,我希望大家留下來,我們一同齊心合力渡過這段困難。宏光廠是咱們大家的啊。難道我們就眼睜睜地看著宏光廠垮了不成?我們就一點兒也不心疼?同誌們,我們得盡心盡力啊。”

還是沒有人說話。

李亞苦笑笑:“那也好,留人難留心,要走就大大方方地走。元鬆,你執意走,我也不攔你,也攔不下你的。古人講,良禽擇木而棲。話往大處說,到哪都是幹社會主義,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廠裏現在真是沒錢了,如果有錢,我一定得請大家吃上一頓,也算是壯行酒啊。”

沒人笑。都聽得出李亞的話裏帶著難堪。

李亞看看韓元鬆:“元鬆,我的確是舍不得你們走,能幹的都走了,廠子還怎麼幹啊?剛剛在來的路上,我還想著怎麼說服你們留下來,現在,我什麼也不想說了。我還能……”說著,就哽住了。

韓元鬆跟李亞握握手:“李書記,你放心,廠裏的技術我不會帶走的,你相信我韓元鬆的為人,我走到哪裏也不會做出對不起宏光廠的事情,也不會跟宏光廠幹仗的。”

李亞點頭:“我信。好了,天不早了,你們上路吧。”就閃身退到一邊。

韓元鬆過來跟秦誌文握手,可秦誌文把臉轉到一邊了。韓元鬆尷尬地看看李亞,李亞也轉過身去。韓元鬆就邁開大步上了汽車。汽車發動了。

夕陽下墜,一抹火燒雲在西天燃得正緊。

李亞看著那輛車揚塵而去越來越小了,他空空地一歎,心裏感到一陣酸楚。秦誌文泄氣地說:“李書記,回去吧。”

80

早上一上班,陳芳到了車間,見陳西培正在跟工人們說笑呢。陳西培見陳芳進來,就嘿嘿地笑著說:“陳芳,這幾天的進度挺快的,幹完了活,我請客。”

陳芳笑了笑,就看陳西培臉色灰灰的十分難看。陳芳心裏一陣難過。她昨天去醫院看張大年的女兒,正趕上鄭義在醫院看病,鄭義的一個朋友廖凱無意之中告訴陳芳,宏光廠有一個叫陳西培的總工得了好幾年的絕症了,現在還讓醫院替他保密呢。陳芳嚇了一跳,抓住廖凱問是怎麼回事。廖凱說醫院有陳西培的病曆呢。陳芳心裏難受極了,她明白陳西培為什麼一直胃口不好了。現在見了陳西培,陳芳強壓著悲傷,笑了:“陳總,您可得說話算話啊。對了,我還真是有件事想跟你彙報呢。到辦公室說吧。”曹明亮就笑:“陳主任,你可得跟陳總多給咱們要點獎金啊。”

進了辦公室,陳芳把門關死,看著陳西培,歎了口氣:“您怎麼早不說呢?”

陳西培一愣:“怎麼了?”

陳芳難受地說:“您就別瞞我了,我都知道了。”

陳西培就怔住了。陳芳再也忍不住了,淒楚地說:“陳總,你這病……”

陳西培忙擺手:“你亂嚷什麼啊?興許是誤診呢。”

陳芳眼睛就濕了:“陳總,您不該瞞我啊。”就說不下去了。

陳西培笑道:“看你看你,幹什麼啊?跟個小孩子似的。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陳芳埋下頭:“您該休息啊。”

陳西培歎了口氣:“陳芳,我求你件事。”

“您說。”陳芳仰起一張淚臉。

“如果我真的不行了,你們千萬把數控熱風整平搞完,全廠的人指望著這東西吃飯呢。”陳西培的聲音有些發澀。

陳芳低吼一聲:“陳總,你說的是什麼啊?”

陳西培苦笑一聲:“我沒有多少日子了,我自己知道的。”陳芳轉過臉去:“您別瞎說了,安心養病吧。”說著,已經滿臉是淚了。

陳西培悶了一下,笑笑:“算了,我真是沒事呢。我先回去了。這幾天缺覺缺海了,我得補補覺了。”

陳芳擦了擦眼淚,就送陳西培出了車間,看著陳西培那已經明顯駝背的身子,心裏又酸酸的了。她轉身進了車間,就喊:“大家抓點緊,這幾台設備今天無論如何也得裝好。陳總等急了。”

曹明亮問:“陳主任,這次獎金少不了吧?”

陳芳笑罵“你小子,就知道錢。”

曹明亮苦笑:“陳主任,我要是真是光想著錢,我就到門口上東風廠汽車了。人家可是光等著拉人呢。您知道嗎?五車間昨天下午就走了三十多人。”

陳芳罵道:“都是一幫見錢眼開的家夥。可我有言在前,誰要想走,可得事先打個招呼,別屁股沒擦幹淨就跑了,剩下的活誰幹?我剛剛聽四車間說,剩下一大堆活,都沒人幹了。也太損了點。”

81

劉濟舟剛回到賓館自己的房間裏想歇一會兒,桌上的電話就響了。劉濟舟的心就一哆嗦,他感覺都心力交癢了。

劉濟舟看著電話響了幾聲,伸手把話筒拿起來,是孟成功。

“劉廠長,咱們廠的韓元鬆跑了,您知道嗎?”

劉濟舟吃了一驚。韓元鬆是廠裏的技術骨幹,他怎麼跑了。他忙問:“怎麼回事?什麼時候?”

“昨天。還帶走了一幫人呢。”

劉濟舟說:“李書記知道了嗎?我在這走不開,你去跟李書記說。”

孟成功冷笑一聲:“我是先跟李書記說了,他不僅不管,還去給韓元鬆他們送行了呢。”

放了電話,劉濟舟心裏亂開了,他覺得孟成功這個人是非太多。他想給李亞通個電話,問問情況,撥了電話,李亞辦公室沒有人接。劉濟舟悵悵地放了電話。

江南征走進來,說道:“廠長,山東的老王又增加了三十萬的合同。就是沒有什麼大戶啊。華東的陳主任算是讓楊帆給挖走了。操他媽的。氣死我了。”說著,就抄起桌上的涼茶咕咕地灌了幾口。

劉濟舟悶了一下,問江南征:“霍主任那裏怎麼樣了?”

江南征笑道:“我正在讓陳媛媛纏著老太太呢。我看這霍老太太跟陳媛媛挺有緣的。”江南征站起身,“廠長,我再去河南老李那裏看看,看還能再擠出點油水來不。”

劉濟舟點點頭:“你們還是重點放在霍麗麗身上。”

江南征點頭:“我明白。”就走了出去。

劉濟舟點燃一支煙,坐在沙發上,心裏亂糟糟的,一下子扯不出個頭緒來。他感覺自己掉進了獵人的一張網裏,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了。

82

霍麗麗找到陳媛媛,一臉笑容地說:“媛媛啊,你到我房間裏來一下,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陳媛媛就笑笑地跟霍麗麗來到她的房間。

霍麗麗從包裏取出一個漂亮的盒子,遞給陳媛媛,笑道:“來,自己打開看看。”

陳媛媛從盒子上判斷裏麵的東西價值不菲,就小心地接過來,輕輕啟開盒蓋。陳媛媛的眼就亮了:裏麵躺著一隻玉鐲,翠綠翠綠的,閃著潤澤含蓄的光。陳媛媛不懂玉,但一看就知道是好東西。

年輕的女孩如何抵擋得了首飾的誘惑,陳媛媛目不轉睛地看著,嘴裏發出嘖嘖的讚歎。

一直在一旁看著的霍麗麗笑著開口了:“媛媛,喜歡嗎?”

陳媛媛的眼睛仍然盯著那隻鐲子,點頭說:“喜歡。”

霍麗麗從陳媛媛手裏拿過那隻盒子,蓋上盒蓋,重又遞到陳媛媛手裏,笑道:“喜歡就送你了。”

陳媛媛一驚,忙向後躲:“不行的霍主任,我不要。”

霍麗麗打開盒蓋,取出鐲子,不由分說拉過陳媛媛的手,給她套在了手腕上,退後幾步打量著:“太漂亮了,簡直就是為你製的。”

陳媛媛急著想把它從手腕上褪下來,那鐲子一時褪不出來,陳媛媛一邊努力一邊漲紅了臉說道:“這不行霍主任,我不要。”

霍麗麗製止了她,輕輕地拉起她的手,用一根手指慢慢地撫過那玉鐲,對陳媛媛說:“媛媛,你別小看這鐲子,這可是上等的翠鐲。你迎著光看,是不是有一種淡藍的幽光?好像有細細的水波在其中蕩漾?這就是那種被人們稱作‘藍水綠’的上等翡翠。你看,無論橫看側看,這綠色的濃淡厚薄都是均勻的,色力多充足。”

陳媛媛更慌了,急著道:“霍主任,我怎麼能收您這麼貴重的禮物呢?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霍麗麗拉陳媛媛坐下,笑道:“你別著急,媛媛,我還有話跟你說呢。”

陳媛媛迷迷糊糊地坐下,看著霍麗麗,心裏莫名地有些緊張。

霍麗麗上下打量著陳媛媛說:“媛媛,其實,我早就見過你了。”

陳媛媛迷惑地瞪大了眼睛。

霍麗麗接著說:“去年我到你們廠參觀,就在宣傳欄裏見過你的照片了,所以這回我來,一是來開訂貨會,二是給我兒子提親來了。”

陳媛媛心中就慌了,她勉強笑笑:“霍主任,這事我得好好想想,太突然了。”

霍麗麗笑眯眯地看著陳媛媛:“媛媛啊,女人嫁人,就要嫁一個一生不為吃穿發愁的男人才行。就憑你這一表人才窩在這兒,你真是太傻了啊。”

陳媛媛道:“我沒見過您兒子啊!”

霍麗麗笑了:“媛媛啊,我跟你說句實話。去年我來你們廠參觀,是帶著我兒子的。是我那兒子在你們廠宣傳欄裏看到了你的照片,他一下就被吸引了。我特意讓江南征給我洗了一張。”就從皮包裏取出一張照片,拿給陳媛媛看。

陳媛媛接過,尷尬地笑道:“我這個醜樣子,您真是眼睛花了。”

霍麗麗笑道:“我那兒子當時非要見你不可呢。我當時聽江南征講,你已經有對象了,就死了心。回去之後,就給我那兒子找了東北馮總的一個表親,按說那姑娘長得也一表人才,可是我那兒子就是看不上。就喜歡上你了。這次他要不是有個生意脫不開身,就要跟著我來的。我們家南南就是腿拐一點兒。我覺得這算不上什麼。這年代,男人隻要有錢,別的什麼毛病也不是毛病。我覺得,南南你們倆有緣。不然,那麼多女人追他,他為什麼獨獨地看上你了呢?”

陳媛媛埋下頭。

霍麗麗盯著陳媛媛說:“這幾天我也真是喜歡上了你。南南的眼光還是準確的。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和我們家南南成了這樁婚事,我都喜歡你。我不會強求你的。”

陳媛媛想了想問:“您訂不訂我們廠的設備,和這件事有關係嗎?”

霍麗麗搖頭:“你們廠的設備,已經不是世界上的先進東西了。你也許不知道,也許知道,現在歐洲的這種設備已經占據咱們中國市場了。宏光廠的設備,就會被擠垮的。”

陳媛媛似懂非懂地聽著:“那我們廠就得垮了?您這回是不準備訂我們廠的貨了?”

霍麗麗笑道:“那不一定。說句自私的話,媛媛,如果你答應和我們家南南結婚,我可以同你們廠簽兩千萬的合同。”

陳媛媛一震,盯著霍麗麗。霍麗麗笑道:“媛媛,你不用這麼看著我,現在是個交易的時代。我是做母親的,為兒子什麼都舍得。你再考慮考慮。我決不為難你的。”

陳媛媛輕輕歎息了一聲,就走到窗前,拉開窗簾。窗外,有幾處煙筒冒著煙。

陳媛媛又往下褪那隻鐲子,這次居然很順利地就脫下來了。她小心地把它放回到盒子裏去,遞到霍麗麗手上,小聲說:“霍主任,您讓我再想想吧。”

83

李亞沒想到有人會砸他的黑磚。他正在廚房做飯的時候,突然一塊大磚頭飛進窗子。玻璃碎了,一塊玻璃劃到他的額頭上,血就冒出來。他探頭去看看窗外,連個鬼影也沒有,他憋了一肚子氣,捂著腦袋跑到衛生所包紮。

胡所長見到滿臉是血的李亞,就嚇了一跳,忙著給李亞包紮,一邊說:“真懸,再正點,您這眼睛可就危險了。這是怎麼回事啊?”

李亞苦笑:“我哪知道呢,誰這麼恨我啊?”胡所長給李亞包紮完了,嚷嚷:“我去打電話給保衛科。”就拔腳往外走。

李亞喊住他:“老胡,這事情不要聲張。也許是小孩子們亂扔呢。”

胡所長搖頭:“不可能。我看是有人成心搗亂,逮住了就按破壞改革處理。”

李亞笑道:“破壞改革?算不上。也許是哪個職工對領導有氣。行了。”

正在說著,保衛科長老徐跑進來了,見到李亞,就嚷:“李書記,我怕您出事,就趕來了,還真出事了。”

李亞吃了一驚:“老徐,你能掐會算呀?”

胡所長也問:“徐科長,您怎麼知道了?”

徐科長罵:“剛剛劉廠長家也被砸了。劉廠長的愛人也差點受傷。”

李亞一愣,道:“誰這麼恨我們啊?真是,有種就當麵殺了我李亞。幹這種暗事算什麼?”

徐科長說:“李書記,我會盡快調查。”

李書記笑道:“算了算了,行了。你也回去睡吧,不早了,明天還得上班。胡所長,給我幾片止疼片。我去劉廠長家看看。”

李亞去了劉濟舟家。

劉濟舟家的客廳裏滿是玻璃碎片。一臉怒氣的許芬開門,見李亞進來,吃了一驚:“李書記,您這是……”

李亞笑道:“我沒事,你家沒傷著人吧?”

許芬恨道:“招誰惹誰了,怎麼下黑手啊?”

李亞歎道:“我跟你們家一種待遇。”

許芬看看李亞:“李書記,我問你一句。我們家老劉在廠裏是不是得罪誰了?”

李亞苦笑:“這可說不準的。”

許芬火道:“李書記,這砸玻璃的人,你一定給我逮住。我得好好問問他,這是為什麼嘛?”

84

李亞從劉濟舟家出來,滿心沉重地往自己家走。到了樓下,看見任盈正從對麵急匆匆地走過來,李亞喊了她一聲,奇怪地問:“你怎麼來了?”

任盈急切地打量了他幾眼,說:“我聽說你讓人砸了?你怎麼樣?不要緊吧?”

李亞笑笑:“也不知道誰這麼恨我。反倒是一磚把我拍死也省事了。你怎麼也聽說了?”

“廠裏的人們正議論呢,把我急壞了。”

李亞就生出幾分感動。看著任盈說:“走吧,上去坐坐。”任盈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搖搖頭:“算了,你沒事就行了。你回去吧,我走了。”

李亞急道:“哪能來了就走哇,上去呆會兒嘛。”

任盈這回堅決地搖了搖頭:“不,我不去。”

李亞問道:“為什麼?”

任盈欲言又止,眼裏就有了盈盈淚光。

任盈無助的神情令李亞有了一種衝動,他很想把這個女人摟在胸前,嗬護她,愛撫她。李亞吐出一口氣,柔聲說:“那我送你回去吧。”

任盈點點頭,倆人就默默地走。良久,李亞故作輕鬆地問:“我們家養著老虎呢?怎麼不上去?”

任盈歎一口氣,說:“雪嬌沒對你說?”

李亞愣了一下:“雪嬌?雪嬌說什麼?”

任盈低低地說:“雪嬌,她不願意我和你來往。”

李亞停下來,深思地看著任盈。前一段時間雪嬌和奶奶一唱一和地敲打他那一幕,突然清晰起來,他這才明白,那些話都不是白說的。李亞罵了句街:“人啊,真他媽累。”就粗魯地一把扯過任盈,緊緊地抱在懷裏,狂吻起來,任憑路人的目光石頭子似的砸在他們身上。

任盈從他的擁吻裏體會到一種絕望的力量,眼淚就下來了。她緊緊地貼著他,讓眼淚弄濕了兩個人的臉。

85

十台樣機終於做出來了,陳西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就給林子涵打電話。心裏一放鬆,陳西培就開始胡說了。陳西培說子涵啊,我想死你啦,迫不及待地想要見你。我明天就飛北京去看你。林子涵急切地問:“西培,是不是樣機出來了?”

陳西培笑道:“女人太聰明了可就不可愛了。”

林子涵興奮地說:“太好了,你馬上到北京來,我這裏正好有一個出國考察的機會,你準備準備。”

陳西培嚇了一跳:“天哪。你不是觀世音菩薩轉世吧?我早就想考察一下國際技術市場,多少年都不能成行啊。子涵,你這是雪中送炭啊。你再這麼下去,我怕我會愛上你啊。”林子涵在電話那頭笑出了聲,說你別貧了,快抓緊時間過來吧。

陳西培放了電話,心裏挺興奮,就給劉濟舟打電話。劉濟舟接了電話,也非常高興,說:“陳總,如果咱們能夠領先林子涵打開國際市場,那麼宏光廠就是出籠的鳥了。”

陳西培說是啊,我也是這麼想的。

劉濟舟又說:“陳總,這個消息眼下一定要保密,你抓緊時間,趕快去北京,以免夜長夢多。”

陳西培答應著,劉濟舟頓了頓問道:“林子涵那裏有什麼條件嗎?”

陳西培說:“沒有。她就說給我提供一個出國考察的機會。我們是老同學了,這點忙還是幫的著的嘛。”

劉濟舟笑了,說:“陳總啊,絕不可能,世界上沒有這種免費的午餐。這是一個講利益的年代。你一定要加些小心,隨機應變。一切要以為廠裏爭取最大利益為前提。”

陳西培說明白了,就放下電話去找李亞。

一進李亞辦公室,陳西培看到李亞頭上纏著紗布,慌道:“老李,你怎麼了?”

李亞苦笑道:“該我倒黴。誰家小孩子扔石頭扔到我家屋裏了。”

陳西培擔心地問:“別是哪個工人砸你的黑磚吧?厲害嗎?”

李亞擺擺手:“沒事了。擦破點皮。看你剛剛高興的樣子,有什麼好事了?”

陳西培笑道:“我這人天生沒大出息,喜怒形於色。好事。林子涵說讓我出國考察一下國際市場。我正要出去開開洋葷。”李亞高興地:“太好了。跟劉廠長彙報了嗎?”

陳西培說已經講了。李亞說:“那你就趕緊走吧。”

86

今天是訂貨會的最後一天了,宏光廠在賓館給客戶們送行。吃到尾聲的時候,江南征笑道:“諸位,一會兒咱們去舞廳跳舞。開了幾天會了,大家放鬆一下。”

有人笑道:“江處長,找幾個漂亮的舞伴來,要不然跳不出什麼情緒來。”

江南征笑道:“放心,舞廳經理說了,今天是咱們的專場。”

江南征走到霍麗麗桌前:“霍主任,您今天得教我幾步。我知道您的國標跳得具有國際水平。”

霍麗麗站起身:“我不想跳舞,今天晚上想搓幾圈。媛媛,一會兒咱們打牌吧。”

陳媛媛笑道:“行。”

江南征道:“好,人手夠不夠?也算我一個。”

霍麗麗笑道:“行了,江處長,您那牌太臭了。今天就我和媛媛,還有我帶來的那二位。”

江南征遺憾地說:“看來霍主任是沒把我放在眼裏啊。”霍麗麗笑道:“江處長,您還不找幾個小姐跳舞去啊。有媛媛陪我就是了。媛媛,我先去衝個澡,一會兒你到我房間等我。”霍麗麗出了餐廳。

江南征待她出去,低聲問陳媛媛:“老太太答應簽合同了嗎?”

陳媛媛搖頭:“還沒有。”

江南征苦臉道:“媛媛,咱這次會可就看你這一下子了。華東的陳主任跑了,霍老太太再跑了,咱們可真沒法跟劉廠長交待了。”

陳媛媛歎一口氣,咬緊了嘴唇。

江南征說:“你一定把她們盯緊。今天晚上輸她錢,哄老家夥高興。”就從兜裏掏出一疊票子,遞給陳媛媛。

陳媛媛推回去:“處長,老太太不在乎錢,她是要……唉,算了,我盡力吧。”

江南征說:“她要什麼?她要虎肝龍膽咱也得給她弄來,咱們廠萬數來人明年的過活就指著她了。”

陳媛媛的眼裏閃過一道決絕的光,她咬牙道:“處長,我一定想辦法讓她把合同簽了,你就別管了。”

有客戶過來喊江南征:“江處長,走吧。”江南征應道:“就來。”又低聲說:“媛媛,一定盯緊了。”就轉身走了。

江南征帶著客戶湧進舞廳。舞廳老板忙著迎上去:“江處長,都安排好了,今天可是為您安排的專場啊。”

江南征笑道:“不對啊。我可知道東風廠今天也在這裏熱鬧啊。”

老板尷尬地笑了:“江處長,您髙興您的,旁的別管了。那些土老冒兒您就別在意了。”就回身喊:“上茶啊。”

江南征回身對劉濟舟說:“廠長,今天也該把李書記幾個廠領導請來玩玩啊。”

劉濟舟笑道:“算了吧,你讓李書記來,是讓他受罪呢。”江南征說:“不過這訂貨會李書記幾個廠領導也該露個麵啊。總要來捧捧場吧?這可是咱們宏光廠的訂貨會啊。”

劉濟舟笑道:“廠裏現在正在忙著裝樣機。行了,咱們玩咱們的。老江,趕緊招呼客人啊。”

一個客戶走過來,笑道:“江處長,怎麼也不給我們找小姐啊,我這腳可都癢癢了。”另一個客戶笑道:“陳主任不光腳癢癢了,手也癢癢了,這幾天早就憋得難受呢,總想摳著點什麼呢。”江南征笑道:“就來就來,大家先喝點飲料。”服務小姐們湧上來給客戶們點煙、倒水。

劉濟舟指著一壺茶水問馬鐵:“小馬,這一壺茶得多少錢啊?”

馬鐵笑道:“廠長,八十。”

劉濟舟苦笑:“真跟喝血差不多了。”

江南征帶著十幾個花大姐似的陪舞小姐來了。江南征笑道:“各取所需了。大家都上吧。”十幾個客戶湧上去,把小姐們瓜分了,擁著進了舞池。

江南征笑道:“劉廠長,您也放鬆一下吧。”

劉濟舟搖頭笑道:“我這人太笨,沒學會。你們跳你們跳。都去啊。我喝點茶,真是渴了。哎,陳媛媛呢?怎麼沒來?”江南征悄聲說:“她正在賓館跟霍麗麗打牌呢。”

劉濟舟點點頭:“霍麗麗有戲了嗎?”

江南征道:“這老太太鬼得很,到現在一點兒聲色都不露。”

劉濟舟皺起了眉頭。

江南征對劉濟舟說:“劉廠長,剛剛山西的張主任,答應把合同從五十萬增到一百萬了。”

劉濟舟點點頭:“老江,還是有成績的嘛。”

江南征笑笑:“廠長,西北的老馬讓咱們給他找個小姐,他想帶回賓館去玩一宿。”

劉濟舟搖頭;“不行,咱們不能沾這種爛事。你告訴他,現在市裏掃黃掃得厲害。”

江南征笑道:“行。那小子也是個沒膽的,一聽掃黃就肯定嚇回去了。”

一個客戶氣呼呼地過來;“江處長,你給我找的那是什麼貨色啊,那手就跟幹柴棍子似的,根本就不能摸。一點兒味道也沒有。”

江南征笑道:“換一個,換一個。馮主任別急嘛。老板。”老板顛顛地跑過來笑道:“江處長,請吩咐。”

江南征瞪眼道:“你們這兒有沒有拿得出手的。這些可都是見過世麵的。你們的小姐都是村姑啊。”

老板笑道:“沒關係,我就給您換。”轉身打了個響指,就過來一個小姐。老板笑道:“這個行嗎?”

客戶直了眼睛:“行。比那個強多了。小姐先坐坐。”就擁著小姐進了雅間。

劉濟舟苦笑著搖搖頭:“老江,你也去跳跳吧,你也放鬆放鬆。”

江南征笑笑:“那我就去了。”就擁著一個披肩發下了舞池。

劉濟舟站起身,走到舞廳的一個角落坐下,閉上眼睛。

江南征緊緊摟著披肩發跳舞。披肩發笑:“先生舞跳得真好。”

江南征笑道:“我最喜歡女士誇我了。”說著,就用力在披肩發腰裏擰了一把。

披肩發皺皺眉。

江南征笑道:“小姐,別不好意思嘛。”一曲終了,江南征拉著披肩發:“走,咱們到雅間坐坐。”披肩發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江南征走了。

進了雅間,江南征請披肩發坐下,喊小姐:“給我們上飲料。”小姐端上來飲料。江南征舉起飲料:“幹杯啊。”披肩發強笑道:“謝謝了。”就舉杯跟江南征幹杯。

雅間裏暗暗的,江南征四下看看,道:“這環境不錯嘛。”江南征湊近披肩發,眼裏起火:“不想有點別的節目了?”

“我不懂先生什麼意思。”

江南征猛地一把摟住披肩發:“裝什麼啊?你們是幹什麼的我還不知道啊?”

披肩發用力掙脫著,臉上強笑道:“先生喝多了。”

江南征笑道:“我今天就是喝了嘛。”就把披肩發往沙發上按,伸手剝披肩發的衣服。披肩發用力掙脫著,也不嚷,也不叫,隻是反抗著。江南征喘喘地:“就是摸摸嘛,別不好意思嘛。”

披肩發猛地推開了江南征,站起來,整理著衣服:“先生,我們是陪舞的,不是……”

江南征興致不減:“什麼啊?你們這一行還不就是幹那個的嘛?”就又撲上來,低聲嚷嚷著:“寶貝,別不好意思嘛。”

披肩發一躲,江南征撞到沙發上,披肩發奪門要走,被江南征捉住了腰,扯回沙發上。披肩發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江南征有點惱了:“哭個屁啊,玩一玩嘛,老子多給錢嘛。”就用手摸著披肩發的頭發。

披肩發猛地捂住嘴,哭得厲害了:“先生,如果是您的女兒也被人這樣呢?”

披肩發哭道:“我丈夫剛剛出了車禍,還在醫院躺著。廠裏一年多不開支了,我是沒辦法才來幹這個的啊。可我不是來……”就哭得更厲害了。

江南征怔住,呆了一下,歎口氣:“你也真是不容易的。”說著,就掏出兩張票子,遞給披肩發:“就算我學習雷鋒了。這二百塊錢你拿走。”

披肩發躲了一下:“先生,用不了這麼多的。”

江南征苦笑:“算我倒黴,碰上你了。我這人就怕女人哭,沒辦法,心腸軟,拿著吧。”

披肩發接過來:“謝謝您了。”就低著頭轉身出去了。

江南征怔了怔,搖頭苦笑笑:“晦氣。”就也起身出來。

舞廳的一圈一圈沙發裏已經亂成了疙瘩。幾個客戶正在摟著小姐們喝飲料。江南征走到劉濟舟的沙發前,劉濟舟正在打呼嚕。江南征輕輕叫一聲:“廠長,廠長。”劉濟舟仍然沒醒。江南征笑著走開了,又擁著一個女的走下舞池。那女的尖聲笑道:“先生,別弄疼了我啊,您太不憐香惜玉了。”

87

楊成群這幾天在時代賓館亂亂糟糟忙著,剛剛老婆打來一個電話,問他什麼時候回家,他不耐煩地說:“我都忙死了。”放了電話,他突然挺想常燕了,就抓起電話給電視台打。常燕接了,不高興地問楊成群這幾天都幹什麼去了,連個消息都沒有。楊成群笑道:“我還在開會呢。你什麼時間有空啊?”常燕冷笑:“你以為我是雞啊?”就把電話摔了。

楊成群泄氣地罵:“都是雞。”就去了田鬆林的房間。今天田鬆林又來賓館坐鎮了。

田鬆林看到楊成群就問:“老楊,明天就散會了,你跟霍老太太接上火沒有啊?”

楊成群皺眉道:“這幾天老女人著了邪似的,讓宏光廠一個小妞給纏得緊緊的,別人根本就近不了身啊。”

田鬆林瞪了一眼楊成群:“今天你無論如何也得跟霍老太太接上頭。讓楊帆陪你去。霍老太太跟楊帆還是有麵子的。”

楊成群苦笑:“楊帆那裏您得親自出麵,這小子根本就看不起我。”

田鬆林笑道:“你身上那股土包子氣也得改改了,要不真是上不了席麵。”

楊成群笑笑。心裏罵,什麼上了上不了席麵的,咱們有錢就行。你田鬆林如果不是看我有錢,能讓我當縣經委主任?操。

門一推,楊帆進來了。田鬆林笑道:“正說你呢,咱們得跟霍麗麗接觸一下了。”

楊帆笑笑:“霍麗麗沒去跳舞。”

楊成群笑道:“她在房間裏打牌呢。我都讓人看過了。”

田鬆林看著楊帆:“楊廠長,如果現在把霍麗麗拉過來,咱們這次訂貨會就算是全部成功了。”

楊帆想了想:“田縣長,咱們眼下拿到的合同已經夠咱們明年吃飽了,如果霍麗麗也和咱們訂合同,可就有點吃不動了。”

楊成群說:“好吃的還怕多呀。咱們有的是錢,接下老太太的合同,馬上擴大生產規模,轟轟烈烈地幹它一場。”

楊帆不理他,看著田鬆林。

田鬆林笑道:“老楊說的也有道理,重要的是和霍麗麗這個大戶接上頭,以後就不用為市場發愁了。”

楊帆歎口氣說:“我試試吧。如果她還沒有跟宏光廠訂合同,咱們就有希望。不過她要真和咱們簽了合同,可就徹底把宏光廠逼到死路上去了。”

楊成群笑道:“楊廠長,給你說多少次了,這是正常的市場競爭嘛,你可不能心慈麵軟啊,這下可全看你的了。”

田鬆林說:“走,找她去。”和楊成群就先出了門。楊帆停了一下,搖搖頭,也跟在後邊。

三個人走到霍麗麗房間門口。楊成群點頭:“就這間。”

楊帆敲門。門開了,霍麗麗迎出來:“楊廠長。”

楊帆笑道:“霍主任,您好。一直瞎忙,也沒顧上來看您。”

霍麗麗笑道:“楊廠長,請屋裏坐。”

三個人進了屋子,就看到陳媛媛和霍麗麗的兩個隨從正在麻將桌前,各人跟前一溜兒麻將牌。

霍麗麗笑道:“楊廠長恐怕不是特意來看我,而是來談合同的吧?”

楊帆也笑道:“霍主任真是明白人。我也看您,也談合同。咱們換個房間談談好嗎?”

霍麗麗笑道:“沒事,就在這裏談吧。”

楊帆看看陳媛媛。

陳媛媛就站起身:“霍主任,如果不方便,我就先回房間了。”

霍麗麗一臉慈愛地拉過陳媛媛,讓她坐在自己身邊,笑道:“媛媛,你坐著。沒事的。”

楊帆心裏一沉,但很快笑道:“那好。霍主任,我就不繞圈子了。這次訂貨會,不知您訂了宏光廠多少合同?”

霍麗麗笑道:“不瞞您說,我還沒有跟宏光廠訂合同。”楊成群臉上閃過一道喜悅,看看田鬆林。

楊帆笑道:“如果是這樣,不知道霍主任有沒有興趣了解一下我們東風廠的設備?”

霍麗麗微微笑了:“楊廠長的為人我是信得過的,如果楊廠長同時能夠保證質量,我很有興趣。不知道你們準備和我簽多少?”

田鬆林和楊成群緊張地看著楊帆。

楊帆沉吟了一下:“霍主任的需求量我是了解的,我想,三千五百萬怎麼樣?”

霍麗麗看了一眼陳媛媛,輕描淡寫地說:“如果確實能夠保證質量和供貨期,我可以再追加五百萬。”

楊成群幾乎要跳起來,田鬆林也不禁喜形於色。

楊帆說:“那可否請霍主任隨我到房間去看看產品介紹和報價,如果能達到您的要求,我們就先把意向簽了。”

田鬆林和楊成群都緊張地看著霍麗麗,霍麗麗不慌不忙地站起來,對楊帆點點頭:“好吧,咱們走。”

楊成群等人都趕忙站起來,擁著霍麗麗往外走。

陳媛媛突然站起:“霍主任,您跟我說準備和宏光廠簽的合同,還簽不簽了?”

霍麗麗站住,看著陳媛媛,眼裏有著近乎殘酷的神情:“可是,我是有條件的啊。”

陳媛媛遲疑了一秒鍾,就咬牙說:“宏光廠能滿足您的條件。”

霍麗麗就抱歉地笑道:“楊廠長,真是對不起,我剛剛忘了,我正在跟陳媛媛談宏光廠的業務呢。我不能腳踩兩隻船啊。”

楊帆怔住。田鬆林楊成群也愣住了。楊帆看著陳媛媛。陳媛媛目光盯著楊帆。楊帆目光軟下來,無奈地說:“那好,霍主任,咱們改天再談吧。”

霍麗麗笑道:“好,如果我們跟宏光廠談不下來,我還是願意同您合作的。”

楊帆站起身:“謝謝。”就跟霍麗麗握手。田鬆林楊成群也一臉沮喪地跟霍麗麗握手。霍麗麗送楊帆三人出門。

三個人站在走廊發愣。楊成群罵道:“楊廠長,這是怎麼回事?怎麼眼看就談成了,讓那個小娘兒們給攪了。”

楊帆奇怪地搖頭:“我也感覺奇怪。”

田鬆林苦笑:“這姓霍的老太太是不是有病啊?”

楊成群說:“打聽打聽,那老太太有什麼條件啊?是不是高回扣?咱們出得起,咱們在資金上怎麼也比宏光廠有實力呀。”

楊帆沉思道:“我看不像。”

田鬆林看著表:“我回去了,明天一早我過來,給客戶們送行。”

88

霍麗麗的房間裏空氣有點緊張。陳媛媛一語不發,坐在那兒愣神。霍麗麗朝兩個隨從揮揮手,兩個人出去了。她坐在沙發裏笑道:“小陳,你可是明白,你如果想要我跟宏光廠簽合同,你是要答應我那件事的。”

陳媛媛含了眼淚,咬緊了嘴唇點頭:“我答應,咱們說合同的事吧。”

霍麗麗笑道:“媛媛啊,你哭什麼呀?你跟南南結了婚,錢任你花。你呀,真是一個傻姑娘啊。”

陳媛媛抬起頭來,淚眼看著霍麗麗:“霍主任,我明白,您就簽合同吧。”

霍麗麗深情地看著陳媛媛,突然動了感情:“孩子,我知道你心裏堵得慌。我是不是有些強人所難了?如果你願意,合同咱們這就簽。你如果不願意,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千金難買心中想。孩子……”霍麗麗眼睛濕了。她埋下頭,長歎一聲,呆呆地出了會兒神,就掏出合同紙來,放在桌上,看著陳媛媛。

陳媛媛含淚笑笑:“什麼也不要說了,簽字吧。我去喊江處長。”就轉身跑出去了。

陳媛媛倚著走廊的牆壁停了一下,突然有一種想逃跑的感覺。把合同霍麗麗宏光廠都拋到腦後。她扶著牆站著,很想抓住一點什麼,她覺得心慌得厲害。她有點不敢相信,就這麼把自己交出去了?到那個吃甜吃辣說鳥語的城市去?和一個從來沒見過麵的瘸子過一輩子?年輕漂亮的姑娘陳媛媛對婚姻有過多少種設想呀,就是沒想過會是這種結果。陳媛媛忽然很想陳芳,想讓陳芳來罵她一頓,哪怕打她一頓呢,然後把她領走。

可是能真的逃跑嗎?她若跑了,霍麗麗的合同準定不簽。這個女人是個標準的商人,她對陳媛媛的同情和好感,都不足以讓她犧牲自己的利益。如果她不簽合同,宏光廠明年一年的生產就泡湯了。

陳媛媛一步一步地往舞廳捱。她知道,隻要江南征和霍麗麗一在那張合同紙上簽了字,就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可是,沒簽字就有挽回餘地嗎?

陳媛媛走進舞廳,突然腳下像沒有了力氣,一下跌在沙發上。

馬鐵走過來:“媛媛,你怎麼了?”陳媛媛有氣無力地說:“我找江處長。”馬鐵說:“他正在跳舞呢。”陳媛媛軟軟地說:“你去找江處長,就說霍主任同意訂合同。”馬鐵驚喜地跳起來:“真的?陳媛媛,可真有你的,這回咱們銷售處的獎金可是足足的了。我現在真想抱你一下。你坐著,我去給功臣倒杯茶喝。”陳媛媛不耐煩地說:“我不喝茶,你快去吧。”

馬鐵跑進舞池。

江南征跟一個舞女跳得正歡。舞女笑道:“先生,你真的喜歡我?”

江南征笑道:“喜歡。”

那舞女嗲聲嗲氣地說:“喜歡得有點具體表示啊。”

江南征會意,說:“沒問題。”

那舞女就把身子貼得越發緊了。

馬鐵跑過來,一把拽住江南征,在他耳邊說了兩句。江南征驚訝道:“真的?”江南征腳底下就亂了,重重地踩了舞女一腳。

舞女叫起來,江南征不理她,跟馬鐵跑出舞池,舞女在後邊喊:“先生,別走哇。”江南征頭也不回,跑到陳媛媛麵前,哈哈笑著說:“媛媛,馬鐵說的是真的?”

陳媛媛麵無表情,道:“快去吧,霍主任等著簽合同呢。”

江南征哈哈笑道:“媛媛,小姑奶奶啊,你可真是救了咱們銷售處了啊。走。”就跟著陳媛媛往外走。

出了舞廳,江南征問陳媛媛:“媛媛,你是怎麼把老太太哄高興了?你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大大的功臣啊。哈哈。”陳媛媛不說話,低著頭走在後麵。

到了霍麗麗的房間門口,門虛掩著,江南征輕輕敲敲門,沒有人。江南征和陳媛媛走進去。客廳裏沒人。江南征和陳媛媛一愣。再看桌上,正式合同文本整整齊齊地放著。這時裏屋門一開,霍麗麗走出來。江南征問道:“霍主任,您現在就跟我訂正式合同?”

霍麗麗笑道:“江處長,您坐。媛媛你也坐吧。”

江南征坐下,屁股隻啃著沙發半個邊邊,小心地問道:“霍主任,您有什麼條件?您隻管提。”

霍麗麗笑道:“我沒有什麼條件。”

江南征說:“霍主任,您肯跟我們簽合同,真是救了我們廠啊。您有什麼要求隻管說,廠裏一定設法滿足您。”

霍麗麗笑笑:“江處長,實話跟你說,本來這次來,我是不打算跟宏光廠簽任何合同的。你們的價格優勢比不了東風廠,產品質量比不了進口設備。我可以告訴你,也請你轉告你們劉廠長,我是看著陳媛媛小姐的麵子才簽合同的。”

江南征小心地賠笑道:“不知道您肯跟我們簽多少?”

霍麗麗沒說話,看看陳媛媛,就笑:“你們希望我跟你們訂多少?”

江南征笑道:“看您說的,我的老姐姐。這得您說啊。我們當然是多多益善了。”

霍麗麗堅持道:“我剛剛說過了,你們希望我簽多少?”

江南征脫口說道:“五千萬。”

霍麗麗笑笑,看看陳媛媛。江南征也偷偷看看陳媛媛。陳媛媛低著頭沒有表情。

江南征笑道:“霍主任,您的實力我知道,您訂五千萬一點問題沒有,就算我求您了。”

霍麗麗笑笑,又看看陳媛媛。陳媛媛目光呆呆地。

江南征猶豫一下:“那就四千萬。”就瞄了瞄桌上的合同。心想,隻要能保住三千萬,這回訂貨會就稱得上圓滿。

霍麗麗笑了:“看在陳媛媛的麵子上,我給你們六千萬。”江南征愣了:“您說什麼?六千萬?真的?我的老姐姐啊,您真是能活二百歲啊。您可是救了我們宏光廠了。我這不是做夢吧。”

霍麗麗正色道:“江處長,我是商人,不是慈善機構,我的初衷不是為了救宏光廠。我剛剛說了,這是看在陳媛媛小姐的麵子上。”

江南征看看陳媛媛:“媛媛,我回去得跟劉廠長給你請功。”

陳媛媛別過臉去,不說話,眼裏就泛起了淚花。

霍麗麗笑道:“江處長,您不是問我有什麼條件嗎?我隻有一個條件,就是合同簽完之後,陳媛媛小姐就調到我們公司了。”口氣是不容置疑的。

江南征愣住,就看陳媛媛,遲疑道:“這,媛媛,你……”他以為霍麗麗會提出回扣什麼的,沒想到她的目標是陳媛媛。

霍麗麗笑道:“江處長不用擔心,媛媛已經答應了。不然我也不會跟你簽合同。”

江南征看著默不作聲的陳媛媛,心裏挺不是滋味,勉強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咱們兩家今後更好辦事了。”就又看陳媛媛。

霍麗麗把合同推到江南征麵前:“簽字吧。”

江南征看著陳媛媛,握著筆遲遲不肯簽。

陳媛媛淡淡地說:“江處長,簽吧。”

江南征歎口氣:“好好。”就趴在桌上簽字。

霍麗麗簽完字,與江南征把合同分別收起:“江處長,就這樣吧。咱們明天再談。我有點累了。”

江南征忙道:“那您休息吧。”就站起身。陳媛媛也站起來。

霍麗麗喊住陳媛媛:“媛媛,我剛剛跟家裏通過話,咱們明天就得趕回去。我想讓你跟我先回去,熟悉一下公司的工作。”

陳媛媛一愣:“明天?”

霍麗麗點點頭:“對,明天就走。”

陳媛媛愣愣地。江南征忙說:“媛媛你去吧,家裏有我們呢,你放心吧。”陳媛媛就怔怔地看著江南征。

江南征心裏一酸,強笑笑走出來。看看裝合同的公文包,長長出了一口氣,低低地罵了一句,就回房間睡覺去了。他感覺自己這幾天簡直就跟過了幾年似的累。

陳媛媛回到房間,把被子一蒙,眼淚嘩嘩地就下來了。明天,明天就得告別爸爸,告別姐姐,告別工友,告別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這個霍主任真是精明啊,她知道一句口頭承諾是不保險的,急於把陳媛媛帶回去。陳媛媛心裏空空的,一夜之間,她的生活整個就變了,做夢似的。

要不跑吧,反正合同也簽了。陳媛媛想。自己也被嚇了一跳。

陳媛媛穿鞋下地。她當然不是真的要跑,她要回家,她隻有這一個晚上了。

89

今天一上班,李亞就過來找孟成功說,訂貨會今天結束了,劉濟舟讓廠領導們都去跟客戶們見見麵,話別一下。

孟成功想了想:“您和秦誌文幾個去吧。我真是有點事,再說,來了客人我們廠頭兒都去陪,讓工人們知道更該罵街了。”

李亞笑道:“老孟,你也是太小心了吧。我說句不好聽的話,你這就是搞不團結啊。劉廠長來了這麼些日子了,我總覺得你還是隔著心呢。”

孟成功訕笑道:“李書記,我不知道你這樣說話的根據是什麼?”

李亞笑道:“你跟老李鬧不來,現在跟劉廠長也不配合,你是不是想當這個廠長啊?我這話直了點。”

孟成功哈哈笑了:“老李啊,你這話講得沒水平了。”

李亞心裏躥起了火。他盯著孟成功,想起周書記這些日子總在市委活動,說了不少他和劉濟舟的壞話。心想你這人也太無禮了。心裏想著,嘴上就說出來了:“老孟,我希望你如果有什麼意見,就在廠裏提,不要到外邊去講什麼。”

孟成功聽了一愣,就放下臉來:“李書記,你說話可要有根據啊,我在外邊講什麼了?”

李亞一時有點後悔,心想不該跟孟成功說這個。可是既然說了,索性就說完:“你在市委講什麼了?老孟,我覺得你不該去告劉廠長,他剛剛到廠裏來,腳跟還沒站穩呢,如果你總跟一把手鬧不來,那你這人也太小肚雞腸了。”

孟成功看看李亞,臉紅了:“李書記,如果你真是這樣看我,那我可以不在宏光廠呆了嘛。要麼你去跟市委講,要麼我寫辭職報告。”

李亞感覺對方是一個賴皮式的人物,就苦笑道:“孟副廠長,也許咱們倆隻有一條道可走了。”

孟成功也笑:“你說,你劃個道看看?”

李亞狠狠吸了口煙:“或者你走,或者我走。我真是跟你這樣的鬧不來了。”

孟成功一愣,哈哈笑了:“李書記,你這人。講什麼嘛?我走你也不能走的。宏光廠沒有我可以,沒有你是萬萬不行的。前一陣那不已經證明了嗎。”

李亞也笑了,搖搖頭:“你真是這麼想的嗎?其實剛剛咱們倆個都沒有講實話。我是很想把你擠走的。可是看來不行。我也真佩服你的耐力。人有時過於熱衷手段而忘記了目的。你千方百計把老楊擠走了,現在又擠劉廠長,是為了什麼,是想接手這個連工資都發不出的破廠嗎?你一定不想。隻是你忘記了這一點。現在我倒是想明白了。如果劉廠長和我們幾個都走了,躲開你,留下你的清一色,你能幹得更好嗎?”

孟成功臉白一下紅一下的聽李亞說完了,就哈哈笑起來:“老李啊,你這人真是,天天亂想什麼啊?好了好了你我之間有誤會了,咱們下來找個時間好好談談。不就是個吃飯嘛,都去,都去。也許劉廠長已經等急了。你先走,我上趟廁所。”就轉身出去了。

李亞一時有點呆。他不明白孟成功今天為什麼涵養會這麼好,按照他平常的處世態度,自己剛剛那番話,他會惱羞成怒的。可孟成功沒有,竟然一臉和氣地走開了,倒弄得李亞一肚子氣。李亞氣呼呼地出來,去了賓館。

90

時代賓館門口,兩幅大標語迎風招展:熱烈慶祝宏光印製板設備廠訂貨會勝利結束。熱烈慶祝東風印製板設備廠訂貨會勝利結束。田鬆林帶著楊帆、楊成群與客戶握別,場麵十分熱鬧。有報社記者前前後後地照相。田鬆林和楊帆被幾個客戶扯著合影。報社一個女記者采訪楊帆:“楊廠長,您對這次訂貨會的看法是什麼?您覺得現在東風廠的生產能力已經達到了什麼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