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3)

27

齊業群這幾天時間忙著聯係賣車的事。不知道劉濟舟用了什麼法子,局裏睜隻眼閉隻眼裝不知道,不再提什麼國有資產的事。

車都是好車,盯著的人不少。前幾天,國資局的一個人找到了齊業群,想十萬塊錢開走那輛八成新的奧迪A6。齊業群苦笑著說:“您看,這輛車我們定的價格是三十萬,這十萬塊錢……”

國資局的人上下打量了齊業群幾眼,說:“你們這可都是國有資產,我們要說句不讓賣,你可就賣不成,高興了,我們還可以收回。別說十萬,一萬也沒有。”

齊業群說:“那是那是。最好您再說句話,讓我們這廠子也關門算了。順便問一句,工人算不算國有資產?你們負不負責收回?”

國資局的瞪了他一眼,撂下一句:“等著瞧。”悻悻地走了。

齊業群看著他的背影吐了口唾沫,罵了一句:“德行。”不管怎麼說,車還是很快賣了。都是現金交易,財務處忙忙亂亂地收了好幾天的錢。齊業群來找劉濟舟,興衝衝地連門也沒敲,進門就笑道:“廠長,車都賣了。按照您和李書記的意見,就留下一輛。款子也都到位了。”

劉濟舟笑道:“辛苦你了,快坐。”就扔過一支煙來。齊業群點著煙,深深吸了一口:“按您的指示,先給江南征提走了一百萬,剩下的怎麼分配?現在陳總也盯著這點錢呢,工人們也都急著發錢,眼睛可都冒火了啊。”

劉濟舟笑道:“都欠了三個月的工資了,不冒火才有鬼呢。這事還是跟李書記商量一下。”說著,桌上的電話響了。劉濟舟拿起電話:“我是劉濟舟。您看我這耳朵,真沒聽出是您來。早該看看您去了。什麼事?您吩咐吧。訂貨會,您的消息真是靈通啊。時代賓館?好,沒問題。謝什麼啊?應該的嘛。好,就這樣。再見。”劉濟舟放了電話,朝齊業群皺緊了眉頭。

齊業群疑惑地問:“怎麼了?”

劉濟舟搖頭歎道:“張秘書長的電話,讓咱們把訂貨會弄到時代賓館去開。”

齊業群急道:“時代賓館?那可是有名的黑店,宰人宰得厲害呢。為什麼去那兒啊?”

劉濟舟苦笑:“張秘書長的外甥在時代賓館當經理呢。沒關係,這都是小事。主要看這次訂貨會開得怎麼樣吧。說實在的,我這心還真是有點懸著勁呢。”

齊業群也皺眉,歎口氣:“這訂貨會真是個要命的事呢。”任盈拿著一疊文件進來。把文件放在桌上,轉身要走。劉濟舟喊住她:“任主任,你不是說要去海南嗎?什麼時候走?”

任盈笑道:“沒定呢。這一陣子事情太多,下來再說吧。”

劉濟舟說:“兩回事,你該走就走你的。”任盈笑笑:“謝謝您了。”就轉身出去了。

劉濟舟想了想,就抓過電話撥通了:“李書記嗎?咱們商量一下訂貨會的事吧。”

28

田鬆林囑咐楊成群,楊帆來了,一定要加速新產品的生產,趕在宏光廠前邊安裝調試完畢,訂貨會和宏光在同一時間開。

楊帆並不知道田鬆林的想法,但他來了以後,立即就投入了數控熱風整平的生產。那天早上敲鑼打鼓歡迎他的場麵還在他心裏熱乎著呢,他覺得不能對不起順清縣。他知道,東風廠也等著他的新設備開訂貨會呢,如果不抓緊,今年就來不及了。他加班加點地幹,幾乎吃住都在車間。

楊帆昨天又加了一宿的班,今天一早,兩眼熬得紅紅的,覺得已經是筋疲力盡了。車間的老劉師傅看著心疼,勸他去休息休息,他搖搖頭,拿了張小板凳靠著牆坐下來,用手揉著太陽穴,對老劉師傅說:“麻煩您,把廠裏的工程師們都喊來,我還得強調一下技術質量問題,還是不過關哪。”劉師傅出去了,楊帆疲倦地閉上眼睛,想歇一下,一個工程師就拿著一張報紙進來了,嚷道:“楊廠長,你看報了嗎,咱們東風廠上了省報了。”

眾人圍上來。報上有田鬆林歡迎楊帆的照片。標題是:小廠誌氣大,一個鄉鎮企業生產的印製板設備水平已經領先全國……楊帆苦笑地看著報紙,心想這真是讓宏光廠難受呢。廠裏的工程師們陸續都來了,他看了看進來的人,問:“李工呢?”

技術科的幾個人互相看了看,都不說話。楊帆疑惑地又問了一句:“李工呢?”

有人就低聲說:“李工今天被楊成群辭退了,走了。”

楊帆一愣,嚷道:“什麼時候走的?”

那個人說:“我來的時候正要走,估計現在已經走了。”楊帆聞言來不及再問,忙起身出來。他跑到廠門口,果然看到幾個技術人員正在給李工程師送行。

楊帆幾步走上前去,扶住李工的胳膊,皺眉道:“老李,你怎麼說走就走啊。”

老李苦笑道:“不是我要走,是人家要我走啊。”

楊帆來東風廠之前,李工是廠裏的技術大拿,一直指導著廠裏的生產。楊帆來了之後,帶來了新產品新技術,楊成群想留下一幫普通技術人員幫著搞搞數據什麼的就行了,何必高薪養著一個過時的高工,就讓李工走了。

楊帆知道,李工的走和他的到來有直接關係。楊帆的心裏就挺不是滋味,怒道:“他們怎麼能這麼幹。”

有人在一旁說:“楊成群說現在廠裏用不上李工的技術了。”

一個老工人歎道:“李工為東風廠賣力不小啊,現在用不上了,就讓走。真是飛鳥盡,良弓藏啊。讓人寒心啊。”

楊帆不由分說,伸手從車上取下李工的行李:“你跟我回去。”

李工苦笑:“楊廠長,您就別為我操心了。這事……”

楊帆說:“楊成群他不了解情況。現在既然讓我當這個廠長,我就要留下你。李工,我了解過,你為東風廠的創建是立了功的,而且現在東風廠也離不開你,我去找楊主任。”

李工的眼睛濕了。有人就往回拽李工,說:“那就讓楊廠長跟楊成群交涉吧。”楊帆拍拍李工的肩膀,轉身進了廠子。

楊帆直奔楊成群的辦公室。他挺生氣,照這樣幹,誰還敢來東風廠啊。這不成了用上人靠前,不用了靠後站嗎?他想著就走進了楊成群的辦公室。他知道今天田鬆林在廠裏,這件事他也想跟田鬆林講講。如果廠子這樣卸磨殺驢,還能留住什麼人才啊?

田鬆林跟楊成群正在談話。田鬆林剛剛聽了楊成群的彙報,心裏挺高興。如果楊帆的數控熱風整平能夠搞成,今年的訂貨會,就能開得風光了。正在想著,楊帆推門進來了:“田縣長,楊主任。”

田鬆林忙起身笑道:“楊廠長辛苦了,你真是勞苦功高啊。”

楊帆擺擺手:“我是來問李工的事情的。老楊,你為什麼要趕他走呢?”

田鬆林看看楊成群:“李工怎麼了?”

楊成群笑道:“楊廠長,李工的技術現在已經過時了,咱們東風廠養不下閑人的。再說,這次讓他走,也是給了他一筆錢的。”

楊帆冷笑:“老楊,如果明年我楊帆的技術也過時了,你們也會讓我走的吧?還會給我一筆錢。”

楊成群尷尬:“楊廠長,看您說的,李工怎麼能跟您比呢?”

楊帆臉沉了下來:“怎麼不能比?李工的今天,也許就是我和別人的明天。”

田鬆林看看楊成群,沉聲問:“怎麼回事?”

楊成群委屈地說:“廠裏的一個高工,拿最高的工資,技術已經過時了,我就給了他一筆錢讓他走了。”

楊帆又是一聲冷笑:“過時了?一個李工對東風廠的作用,比十個你楊主任都大。”

田鬆林嚴肅道:“老楊,這人事上的事,你總該跟楊廠長商量一下吧。”

楊成群看看楊帆:“那您的意見是留下他。”

楊帆點點頭:“必須留下,現在廠裏正是用人之際,怎麼能放李工這樣的技術人才走呢。而且,我建議,東風廠應該訂一條製度,凡是為廠裏做出過突出貢獻的,都要成為廠裏的終身職工。”

田鬆林笑道:“好,這一條我支持。是應該這樣,不然真是養不住人呢。”

楊帆看看楊成群:“那就這樣定了。”就推門走了。

楊成群看楊帆走得遠了,就生氣地道:“有什麼了不起,一天牛哄哄的,好像離了他東風廠就不轉了似的。老子花大價錢照樣可以招聘。”

田鬆林生氣:“你這人,天天嘴裏就知道錢錢的。你以為有錢就能辦所有的事?我告訴你,現在楊帆在東風廠是第一把手,也是咱們縣經濟發展的指望,你什麼事情都要跟他商量。你要是把楊帆給我氣走了,我可拿你是問。”

楊成群忙笑道:“您說得對,我這狗脾氣是得改改了。”田鬆林晃了晃手裏的報紙:“你派個人,把縣裏報刊亭的報紙都買回來,發給廠裏每個職工一份。”

楊成群不解地問:“買這麼多幹什麼?工人們能看出來個屁啊。”

田鬆林皺眉道:“你這人啊,除了錢你還懂點別的不了。”

楊成群嘿嘿地笑了,說:“錢怎麼了,這年頭離了錢還真不行呢。”

正說著,門突然被撞開了,楊成群的老婆衝進來,張嘴就嚷:“成群,你別有了倆錢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你跟我說清楚,你跟電視台的那個小娘兒們是怎麼回事?”

楊成群的臉漲紅了,臉上賠著笑說:“你又聽見什麼了,田縣長在這兒呢,你別亂嚷嚷,讓人笑話。”

楊成群的老婆就鼻涕眼淚一大把地哭開了:“我亂嚷嚷,人家都告訴我了,說你和那個娘兒們大白天的就手拉手逛商場,好幾千塊錢的鑽石戒指你锛兒都不打一個就給她買了。你什麼時候這麼對過我呀。”

楊成群心裏暗暗叫苦。這些年,他跟市裏電視台的一個叫常燕的主持人一直好著,昨天他還真和常燕逛商場了。走到黃金珠寶櫃台,常燕就走不動了,那售貨員也會做生意,左一個小姐您氣質好哇,右一個小姐您真漂亮呀,您看這是今年的最新款式,正宗的南非鑽石呢。常燕就抬著頭看他,也不說話,可那眼神似嗔似怨,還帶著哀求,他哪兒受得了這個呀,不就幾千塊錢嘛,當下就把那戒指套常燕手上了。別說,這錢花得還真值,買完戒指常燕就主動提出來跟他去賓館。他心裏那個樂呀,平常都是他要求半天,常燕才勉勉強強答應跟他來一回,難得她這麼主動。到了賓館,兩個人就特別溫柔特別熱烈地好了一次,現在想來還銷魂呢。

有了常燕以後,楊成群這幾年看自己的老婆越看越不順眼,早就想離婚了。可是他惹不起自己這個老婆,提過幾次離婚,幾次他老婆都鬧了個不亦樂乎。楊成群的老婆比楊成群高出一頭,打楊成群跟打小雞子似的。主要是楊成群的小舅子也是縣裏一霸,是個愣頭兒青,聽說還跟黑道上的人挺哥們兒的,真鬧翻了,楊成群也怕出事。他警告過楊成群:你要是敢對不起我姐,看我不打你個生活不能自理。楊成群這些年剛有點錢,日子正過得滋潤呢,覺得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他可不想這時候弄個生活不能自理。

田鬆林看看在地上撒潑打滾的楊成群的老婆,皺眉道:“春花,這不是你們家,你別亂來。你沒看出我們這正在談工作呢嗎?家裏的事家去說。”

楊成群的老婆還是怕田鬆林的,就朝楊成群嚷嚷:“今天看在田縣長的麵上,我不跟你一般見識,限你今天六點以前回家,你要再不回家,可別怪我不客氣了。”說完,就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

田鬆林看看滿臉沮喪的楊成群,皺眉道:“你也真該檢點點兒了。縣裏都是你的閑話。”

楊成群歎氣:“攤上這樣一個母老虎,我算沒出頭的時候了。”

29

任盈正在辦公室處理文件,一個人悄無聲息地推門進來了。她的影子遮在任盈的辦公桌上,任盈才發覺有人來。她抬頭一看,急忙站起來笑道:“雪嬌?你怎麼來了?來找你爸爸?快坐下,我去給你找。”

李雪嬌站著沒動,對任盈的熱情毫不理會,隻是定定地看著她。半天才說:“我是來找你的。”說完反手關上了門。

任盈覺得這孩子今天有點不對勁,走過去撫摸著她的肩膀,關切地問:“怎麼啦雪嬌?跟你爸爸鬧別扭了?”

李雪嬌身子一閃,躲開了她的手,冷冷地說:“你要是不攙和,我和我爸爸從來不鬧別扭。”

任盈一下子愣在了那裏。她呆呆地看著李雪嬌,顫聲問:“雪嬌,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沒什麼意思。我就是告訴你,誰也別想代替我媽媽在我爸爸心裏的位置,誰也別想介入我們家的生活。”

任盈隻覺得頭嗡地一下,她就坐在了椅子上。她勉強說:“雪嬌,你還小,大人的事你不懂。”

李雪嬌又是一聲冷笑:“我是不懂。我不懂巴結黨委書記,不懂不知羞恥。”

任盈的臉一下變得煞白,眼裏充滿了淚。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坐在那裏死命地咬住嘴唇,怔怔地看著李雪嬌。

李雪嬌臉上浮起勝利的笑,摔門出去了。

30

堿蝕機車間試驗室這幾天緊張極了。二娃幾個人已經幾天沒好好睡覺了,忙著調試樣機。陳西培也跟著加班。今天一早,廠裏傳出話來,說今天開支。二娃顯得很興奮,一臉喜色地核對數據。陳芳笑:“一說今天開支,你們看二娃來精神了。”

二娃笑道:“都憋了三個月了,誰不著急啊。陳總,還發不發點獎金啊?”

陳西培苦笑:“二娃,你是不是鑽進錢眼兒裏去了?”說著,就從兜裏掏出兩片止疼片吃了。

陳芳說:“要是真發獎金,二娃,你是咱們車間裏的第一份兒。”

二娃笑道:“那是我幹得比你們多。”說著,就拿起記錄本去了堿蝕機車間。路上,他盤算著,如果這個月能拿滿獎金,把錢寄回家,就差不多了。他一路想著,就進了堿蝕機車間,見已擠滿了工人。二娃笑道:“今天你們可是來齊了。”

大馮笑道:“今天不是開支嗎,聽說廠裏把小車都賣了。”曹明亮說:“看起來這個劉廠長還真行,像個為咱工人著想的廠長。”

大馮嚷嚷:“行不行的,還是人家江南征掙得多啊。聽說這次光補給他們銷售處的獎金就幾萬。”

小杭過來,喊大馮,把大馮拉到一邊:“今天東風廠又來廠門口招工呢,你去不去?”

大馮罵:“又是他媽的楊帆拉人吧。”

小杭說:“你管他誰拉人呢。一個月能開一千多塊錢呢。”大馮皺眉:“我不想跟姓楊的去幹活。”

小杭生氣:“你以為你是什麼啊,缺了你人家還不開張了?真是。”轉身就走。

二娃聽到了,忙追出來,喊住小杭,低聲問:“杭師傅,一個月真是給一千塊錢嗎?這鄉鎮企業說話算數嗎?”

31

陳芳早晨走的時候,告訴沈強這兩天廠裏事多,中午回來得晚,讓沈強早點回來給孩子做飯。可她中午回到家裏,沈強沒回來,孩子正一個人餓著肚子看電視呢。陳芳又疼又急,趕忙弄了點飯,跟女兒沈園湊合著吃了,就給沈強打電話。

沈強接了,好像正在吃飯,嘴裏嘰裏咕嚕的。陳芳說:“你這樣天天不著家,你還有點責任心嗎?連孩子你也不管了?”

沈強說:“你就辛苦點吧。我這些日子也忙著呢。”

陳芳就吵起來:“你天天忙著什麼?不就是吃喝嫖賭嗎?”

沈強說:“我願意。”

陳芳火了:“你願意個屁。你願意去死!”

正罵著,電話裏早已經是一片忙音,沈強把電話掛斷了。

陳芳氣得就扔了電話,跑到九天公司去找沈強,可早就有人告訴了沈強,沈強躲了。陳芳就坐在沈強的辦公室裏等著,等了半天也不見他回來。陳芳看看表,快到上班時間了,就憋了一肚子氣去上班。

進了車間,陳芳到車工組看看,想問問李二娃這幾天的生產進度。陳芳剛進了車工組,就聽到二娃正在罵人呢。這幾天車工組的幾個工人總出廢活,弄得二娃挺上火。陳芳想進去勸勸,可一想這些人也是該讓二娃罵罵了,就又退出來,上了一台空床,幹起活來了。

32

陳媛媛一臉喜悅地走進車間,喊:“姐”。

陳芳見到陳媛媛,心中的火又騰地躥了上來。她沒想到媛媛竟偷偷摸摸調到銷售處去了。她從心裏討厭江南征,她知道這個色鬼盯上媛媛了。她臉一沉,說:“你不是去銷售處了嗎,還來這兒幹什麼?”

陳媛媛本來想跟姐姐套套近乎,畢竟自己沒征求姐姐意見。可一看陳芳那種態度,就賭氣地說:“我偏去,不用你管。”說完扭身跑了出去。

銷售處正式進了時代賓館,處裏今天開動員會。江南征正在訓話。江南征一手端著個大茶缸子,一隻手比劃著講:“今天各位都到了,廠裏把這次訂貨會的任務壓給咱們銷售處,這是劉廠長給咱們的信任。廠裏這麼困難,拿出了一百萬來開這個訂貨會,咱們可都得鉚足了勁幹,別讓這一百萬打了水漂。廠裏指望這一百萬回來五千萬呢。訂貨會馬上就要開了,你們都提點精神頭兒……”他扭頭看到陳媛媛悶著頭織毛衣,就沉下臉說:“陳媛媛,你把你那毛活放放,這機關可不比車間……”

陳媛媛收起毛線說:“江處長,怎麼讓人有精神頭兒啊,咱們現在這樣兒,下月工資還不知能不能發呢。”

江南征笑笑:“咱們銷售處不指著那倆錢。你們別大驚小怪的,我告訴你們,把這次訂貨會開下來,咱們每人就弄個幾萬的獎金。陳媛媛,你要盯住那個霍老太太。”

陳媛媛納悶:“處長,您整天霍老太太掛在嘴上,她老人家長得什麼樣子啊?”

有人笑:“那可是個財神,陳媛媛,你要是纏上她,什麼也有了。”

江南征看看表:“到點了,下班了。”

人們就擁著出去了。

江南征喊住陳媛媛:“陳媛媛,咱們出去吃啊?”

陳媛媛笑:“可不行,我老爸還等著我回家做飯呢。”就轉身走了。

江南征低聲罵:“還躲著我。”

陳媛媛回到家,見爸爸正在做飯。

陳媛媛笑道:“爸,馬上廠裏就開訂貨會了,我們江處長說,隻要一開會,銷售處就能多開獎金了。”就收拾桌子吃飯。陳剛想了想,就問:“你去銷售處的事,你姐同意嗎?”

陳媛媛皺眉道:“我姐這個人就是死腦子。”

33

早上一上班,張大年進了廠財務處。張大年過去是廠籃球隊的明星,好多人都認識他。有人就問:“張大年,有事啊?”張大年苦著臉:“齊處長在嗎?”

齊業群從裏屋出來:“有事啊。”

張大年:“我想借點錢。”

會計們笑:“張大年,你可真能出洋相。廠裏早就有文件,不許職工私人借款了。你裝傻啊?”

齊業群皺眉道:“張大年,你沒事別搗亂好不好。”

張大年看著大家,“哇”地一聲哭了。

大家都愣了,齊業群嚇了一跳:“張大年,有什麼事,你說啊,哭什麼啊?挺大個漢子。”

張大年流著淚說:“我孩子得了病,醫院要押金。”

齊業群皺眉:“什麼病啊?”

張大年從兜裏掏出一堆醫院證明扔在桌上。

齊業群拿起來一看,怔住了:“白血病。”會計們都愣住了。

張大年苦著臉:“我得借點錢給孩子看病啊。醫院現在是認錢不認人。我現在沒錢,不找廠裏找誰啊?”

齊業群皺眉:“大年,你別急,你借幾千?”

張大年說:“五萬。”

齊業群張大嘴:“五萬?”

張大年不高興地說:“咱們這麼大個廠,不會連五萬塊錢也拿不出來了吧?”

齊業群搖頭:“大年,不是說瞎話,現在廠裏真是沒錢了。”

張大年一把揪住齊業群的脖領子:“姓齊的,你別跟我來這套。這錢我是借定了。你借不借吧?”

眾人就忙過來勸:“大年,真是這樣的,齊處長也當不了家,這事你得去找劉廠長和李書記。”

張大年硬硬地說:“我今天就找老齊,他是財務處長,我不找他找誰?”

齊業群苦笑:“大年,我可是看著玲玲長大的。你心疼,我也心疼啊。現在廠裏窮得掉底了。這剛剛開了一個月的工資,保險櫃裏都空空的了。再說,你這麼亂嚷什麼事也解決不了,你回去跟陳芳說說,讓她找找廠領導,再研究一下,你看行不行?”

張大年看看齊業群一臉真誠,就放開他:“那我就找車間。”就出門走了。

張大年進了車間,見工人們正在幹活。他剛想去車間辦公室跟董慶祥講講借款的事,陳芳走過來:“哎,大年,你孩子不是病了嘛?你不去看孩子跑來幹什麼啊?”

張大年紅著眼睛:“陳主任,我孩子得白血病了。”陳芳怔住了。

工人們圍上來,急著問候著。陳芳醒過來:“送醫院了嗎?”

張大年哭道:“送醫院有什麼用?這病能治嗎?”

曹明亮忙著說:“張大年,你別急,興許是誤診呢。現在醫院瞎眼的大夫特別多。那年我的一個朋友,就是給檢查壞了,說是肚子裏長東西了,硬給開了刀,結果屁事沒有,倒是把一個什麼零件給割了去了,現在還打官司呢。你說坑人不坑人啊。”

張大年苦笑:“明亮,你就別給我吃開心丸了。都確診了,沒跑了。現在要住院,要押金五萬。”

曹明亮罵起來:“我操他媽的,五萬,活宰人啊?你沒找找熟人?”

張大年搖頭:“找了。沒用。現在醫院也講經濟效益。”

陳芳皺眉:“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跟廠裏借錢?”

張大年難受地說:“我找財務處了,齊業群說沒錢。”大家悶住了。

陳芳想了想:“大年,你先回去看孩子,我一會兒去找廠裏講講,現在廠裏也確實沒錢。外邊該的賬也要不回來,倒是有一幫要賬的天天來。不過這事廠裏應該管。你別急。”

工人們說:“大年,你別著急,有大家夥兒呢。”

陳芳看看大家:“誰醫院有熟人,當官的最好。先讓玲玲住了院再說啊!”

薑得寧想了想:“我有個同學在醫院當辦公室主任,我去找找看看。這年頭,怕是沒錢也不行。試試吧。”

張大年忙說:“老薑,謝謝您了。”

老薑搖頭:“謝什麼。外了。”

陳芳把薑得寧喊到一邊:“咱們車間的小金庫裏還有多少錢啊?”

薑得寧想了想:“大概還有一千多塊呢。我都帶上?”陳芳說:“都帶了去。你跟張大年去醫院,我去找廠長。”薑得寧就帶著張大年走了。陳芳就出了車間。

34

李亞在辦公室跟劉濟舟說訂貨會的事。劉濟舟說:“訂貨會的事還是我親自抓一下,我總覺得這件事是一件關係到咱們廠能不能活下去的大事。”

李亞笑道:“這事情你安排吧,一百萬拿出去,誰也不放心的。”

陳芳滿頭大汗跑進來。李亞笑了:“你怎麼連門也不會敲了。”

陳芳急道:“李書記,我們車間張大年的孩子得白血病了,廠裏是不是借點錢給他啊。”

李亞一愣:“白血病?”

陳芳苦著臉:“醫院要押金五萬。張大年上哪兒去偷啊。”就看劉濟舟。劉濟舟沒有吭氣。

李亞皺眉:“五萬?廠裏怕真是掏不出這些錢啊。”

陳芳急了:“李書記,這事廠裏得管啊。”

李亞想了想:“現在張大年的孩子住院了嗎?”

陳芳說:“老薑的一個同學在醫院當辦公室主任,他說去找找看。現在醫院也是認錢不認人,怕是不好說。”

劉濟舟看看李亞:“無論如何也得先讓孩子住了院,錢一時拿不出,可以先緩一緩。我有個同學在衛生局,我打個電話先通融一下。”劉濟舟說著拿起了電話。

35

李亞和陳芳匆匆到了醫院,玲玲已經住了院。薑得寧找的他那個同學管了用,劉濟舟打的那個電話也管了用,醫院讓玲玲先住下了。李亞就和陳芳去了病房,看見玲玲躺在床上,張大年夫婦和薑得寧在一旁守著。見李亞和陳芳進來了,玲玲坐起來,對陳芳笑道:“陳阿姨。”

陳芳安慰道:“玲玲,沒事的,住幾天院就好了。這是廠裏的李伯伯。”

李亞過去拍拍玲玲的頭:“好孩子,好好養著。”

說了幾句,幾個人就出來了。

李亞對張大年說:“大年,先讓孩子住院,有事下來再說。你也別太發愁,有大家夥兒呢,總能想出點辦法來。”

張大年哭了:“謝謝了。”

李亞苦笑:“張大年,你就別說這個了。”

薑得寧對李亞說:“李書記,無論如何,咱們十天之內要把押金交來。剛剛我那個同學說死了。”

李亞點頭:“知道了。謝謝你了,老薑。”

張大年對李亞說:“李書記,那您先去忙吧。”

李亞難過地說:“大年,小孫,你們做好思想準備。這種病我聽說過,不大好弄的。”

張大年含淚點頭:“我都知道。”

李亞跟陳芳上了車。路上,李亞皺著眉頭,一句話也不說。陳芳歎道:“李書記,我就是不理解,這醫院還是不是社會主義的醫院了?”

李亞煩躁地說:“社會主義的醫院也得吃飯啊。治病交錢,天經地義。現在的問題是上哪兒找錢去。”

陳芳悶了悶,又問:“李書記,廠裏能借給張大年多少錢啊?”

李亞長歎一聲:“我跟劉廠長商量商量再說吧。現在廠裏的病號不少,都要錢啊。”就不再說話,兩眼盯著車窗外。正是中午下班時分,路兩旁有一些人在擺地攤。

陳芳苦笑:“聽說市裏又有好幾家廠子開不出支了。”

李亞突然喊了一聲:“停車。”

車停住了。陳芳問:“李書記,你有事?”

李亞答道:“我有點事,你們先回去吧。”就跳下車來。擺擺手,車就開走了。李亞走到一個菜攤上。

董慶祥正在賣菜,沒有看見李亞。一個婦女挑挑揀揀的,把一些不好的亂扔。董慶祥連聲說:“別扔嘛。”稱完了菜,董慶祥說:“三塊五角七分。”

那婦女道:“什麼五角七分啊,你們這些販子真是,三塊錢就是了。”扔下三塊錢就走。

董慶祥為難地說:“我要賠了啊。”

那婦女嘲笑:“你們這些人太黑了,不就幾角錢嘛?”就又扔下一角錢,“沒了。”就要推車走,卻走不動。她的車子被人抓住了。

董慶祥一看,是李亞。李亞朝那個婦女道:“你不該不把錢給齊嘛。”

婦女瞪了他一眼,問:“你是幹什麼的?來這多管閑事?”

李亞說:“我是幹什麼的你別管。你買菜,該給人家多少錢就是多少錢。”

婦女看看李亞,有些被他的氣勢震住了,就又扔下幾角錢,嘟嘟囔囔地推車走了。

李亞看著董慶祥,心裏酸酸的。董慶祥不好意思地說:“李書記,我這是替我兒子賣一會兒。他們廠放長假了。”

李亞眼睛一熱:“董師傅,別說別的了,您家的情況我都知道了。董嫂都住院了,您還瞞著誰啊?”

董慶祥埋下頭,歎了一口氣。

李亞歎道:“今年工會的困難補助您也不要,我知道您嚴格要求自己,可日子總是要過的啊。我勸您不要天天上班了,現在廠裏工作不多,我跟陳芳說說,您就在家……”

董慶祥忙搖搖頭:“別,李書記,您關心我,我知道,可我不能不上班啊。我也就是下班賣一會兒。如果您覺得我這樣做不應該,我明天就不再賣了。”

李亞淚就落下來了:“董師傅,您別再說了,您現在就回家,給董大嫂送飯去。剩下這點菜,我替您賣掉。”

董慶祥忙擺手:“李書記,您忙去。我沒事。”

李亞火了:“老董同誌,難道信不過我李亞嗎?”

董慶祥一低頭,淚就落下來:“謝謝您了。”就轉身走了。李亞目送著董慶祥走了。

西天,一抹紅紅的晚霞。李亞抬頭看看,晃得眼疼。

36

劉濟舟剛剛吃罷飯,在沙發上喝水。牆上掛著幅字:每臨大事有靜氣。他很喜歡這句古話,他覺得人到了這個境界,就算是有了人生的定力。桌上的電話猛地響了起來。劉濟舟接電話,是陳芳火急火燎的聲音:“劉廠長,出事了,我們車間出事了。二娃在裏邊……”

劉濟舟頭一下子就大了,手裏的杯子晃了晃,就無力地暾在了桌上,茶水溢出來。他厲聲道:“陳芳,你保護現場,我馬上就到。”就衝出門去。

路上,劉濟舟心裏亂糟糟的,他心想越怕出事是越出事。如果真要是出了大事,他再想回局裏的念頭,就算徹底斷了。

堿蝕機車間裏已經堵滿了人。李二娃死了。他是加班時打瞌睡,被車刀打了,人撞在機床上,很寸勁兒。

劉濟舟趕來時,廠裏的領導們都已經到了。劉濟舟分開人群,快步走上去,看見二娃躺在地上,緊緊抿著嘴角,還是一臉的孩子氣,眼睛就一熱。他掃視了一圈眾人,最後盯著陳西培問:“事故經過?”

陳西培看看劉濟舟,皺眉說:“我已經看了現場,是二娃違章操作。”

劉濟舟心裏亂亂的,臉上沒表現出什麼來,淡淡地說:“你們總工辦寫個調查報告來。明天交給我。”

37

二娃出事的第二天,廠裏決定先讓陳芳去接二娃的家裏人,廠裏忙著研究怎麼處理二娃的後事。廠會議室裏,廠領導們都悶悶地坐著。劉濟舟看看大家,就說:“大家想一想,李二娃同誌的後事還有什麼沒有想到的?”

孟成功說:“李二娃的家在山區,聽說是挺窮的。如果家屬鬧起來,怕是不好收拾的。現在關鍵是錢,我覺得沒有十萬八萬下不來的。”

劉濟舟問:“齊處長,現在財務還能拿出多少錢來啊?”

齊業群為難地說:“最多能拿出兩萬塊錢來。再多真是沒有了。”

孟成功說:“能不能從訂貨會上拿點錢出來?江南征也用不了那麼多啊。”

劉濟舟搖頭:“打油的錢不能打醋。還是想想別的辦法吧。”

趙明搖頭:“能有什麼辦法啊?”

李亞問:“工會還有多少錢?”

工會主席說:“工會現在沒錢,廠裏好幾個病號都等著補助呢。”眾人都悶了。

風在窗子上滑出吱吱的響聲,聽得人心亂。

劉濟舟起身走出會議室,站在門口抽了支煙,想了想,就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他走到桌前,拿起電話:“組織處?我是劉濟舟。我問一下,咱們一年的黨費收了多少啊?哦,好。沒事。”劉濟舟放了電話,點燃一支煙,站起來,往會議室走去。

眾人還嚷嚷著,議論著。齊業群說:“真是沒辦法,如果二娃家裏硬要十萬八萬的,咱們還真不好對付呢。”

孟成功不高興地說:“十萬八萬也不多。一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擱誰身上誰受得了啊。我真不明白,劉廠長為什麼不讓從訂貨會的開支裏出這筆錢。江南征開起會來,花錢還有數啊?少吃幾頓都有了。”

李亞看看孟成功,冷冷地說:“劉廠長是要保證會議。如果這次訂貨會開不好,咱們廠明年的生產就得泡湯。”

劉濟舟推門進來,眾人不再說話。劉濟舟笑道:“大家繼續講。是不是我這人有點官僚啊?”

眾人笑了。

劉濟舟又道:“辦法總是有的。常言道,活人不能讓尿憋死嘛。我不相信宏光廠真就挖不出這十萬八萬塊錢了。先借用一下,把事情辦了,然後我們再堵窟窿嘛。”說著,目光就看著組織處長方瑜。

方瑜說:“不行就先從黨費裏邊借一些用著。”

劉濟舟笑了:“哦,這倒是個主意。李書記你看怎樣?”李亞想了想:“我看可以。黨費還有幾萬塊錢,先拿出來辦二娃的喪事。”

劉濟舟把煙掐死:“好,我看就這樣,這個辦法可以。就李二娃同誌這件事,我還想講兩點意見。”

眾人聽著。李亞和任盈對視了一下,任盈馬上又把目光閃開了。

劉濟舟看看大家:“我想,李二娃同誌是在工作崗位上殉職的,他在我們廠極為困難的條件下,還這樣加班加點地工作,這種精神是值得我們全廠同誌學習的。”有人竊笑。

劉濟舟硬聲道:“我建議,在全廠掀起一個學習李二娃同誌的活動。借此增強全廠同誌的凝聚力、向心力,把大家的精神聚集到全廠的改革上來。這件事,由黨委宣傳部安排一下,先拿出個意見來。李書記,你看怎麼樣?”

李亞想了想,看了大夥一眼,欲言又止,點了點頭。劉濟舟就看看表,說:“散會。”眾人就起身走了。

劉濟舟喊住李亞,笑道:“老李,你好像有什麼想法?”

李亞皺眉說:“我想二娃這件事,如果按照你剛剛的口徑宣傳,效果好嗎?”

劉濟舟盯著李亞:“你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嗎?”

李亞啞然。

劉濟舟笑道:“老李,現在是要穩定住宏光廠職工的情緒。這裏邊有一個政治的問題。你是搞黨務的,已經搞了多少年。壞事變好事這個簡單的道理你該是知道的,凡事總是因勢利導的好嘛。”

李亞搖頭:“可是我們這樣宣傳好嗎?職工們會怎麼看?大家會說,我們在死人身上做文章。”

劉濟舟愣了一下,眼睛看看牆上的一幅畫。那幅畫是宏光廠的全景。劉濟舟輕輕歎了口氣:“我剛剛已經說了,李二娃是死在工作崗位上的。如果我們不這樣宣傳,我們又該怎麼宣傳,我們總該對全廠幾千名職工有個交待吧?好比說,同樣一件事情,如果你這樣宣傳,就會給職工泄氣,你那樣宣傳,就會給職工鼓氣,你說我們應該選擇哪一種?現在,我們的最終目的,就是把宏光廠這個陷入困境的企業穩定住,把八千名職工的情緒穩定住,在這個目的麵前,你能說清,我們這樣做有什麼不對嗎?”

李亞歎道:“也許我真的落伍了。”

門推開了,任盈走進來。看看劉濟舟和李亞,說:“剛剛陳芳打電話,說李二娃的家裏人明天就到。”

劉濟舟點點頭:“任主任,你今天明天的主要事情是安排接待一下李二娃的家屬。你從下麵抽幾個女同誌,一塊兒去接接站,服侍一下。”

任盈點頭,就轉身出去了。工會主席江虎城急匆匆地進來了。

江虎城笑道:“劉廠長,李書記,堿蝕機車間的職工自發搞了一個捐款的活動。剛剛職工們來了。我也不好打擊大家的積極性,他們草擬了一個海報,你們看看行不?”就把一張紙放到桌上。

劉濟舟感興趣地湊過來:“哦,不錯嘛。”

李亞看罷:“行,挺熱乎人的。工會出麵組織一下。”

劉濟舟問:“這事是誰倡議的?”

江虎城說:“堿蝕機車間的工人。”

李亞笑道:“準是陳芳那幫人搞的。”

江虎城說:“那我們就貼出去了。”就推門走了。

一會兒,海報欄底下就擠滿了人。有人念道:“李二娃同誌的死雖非重於泰山,但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仍然在工作。一個年輕的生命就這麼去了,他的家裏,還有年邁的父母需要他的贍養,還有正在讀書的妹妹等待他的供養。兄弟姐妹們,我們能夠坐視嗎?請大家伸出友愛的手,共同替李二娃同誌最後盡一份孝心吧。”

念完了,就歎口氣:“這事,好好的一個人。唉。”從兜裏掏出一把零七碎八的錢來,也不數,扔進了捐款箱。

其他的人也都感慨著,紛紛掏出錢來,往捐款箱裏塞。劉濟舟的辦公室裏,李亞對劉濟舟說:“我和秦誌文去一趟九天公司,催催那筆呆賬。”

劉濟舟笑道:“能要回來更好,要不回來你也別急眼,沈堅那家夥不是個好鬥的角色啊。”

李亞苦笑著,轉身走了。到了廠門口,看見一堆人正在那兒看海報,捐款,不由心裏發熱,就下了車,也往那兒走。遠遠地,他看見董慶祥擠進人群,手裏捏著一把錢,也要捐款。李亞急忙快步搶上去,喊了一聲:“董師傅。”

董慶祥回頭看是他,艱難地笑了笑,就又往捐款箱跟前擠。

李亞走上前拽住董慶祥,說:“董師傅,您家裏也困難,董嫂還住著院呢,您就別給二娃捐款了。”

董慶祥眼圈紅了:“二娃是個好孩子啊。能幹活,人也老實。聽說他家裏更困難呢,唉,能幫多少是多少吧。”

李亞低頭看見董慶祥手裏攥著的一把錢,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想必是賣菜得來的,心裏就挺不是滋味。怔怔地看著董慶祥把錢放進捐款箱,才突然想起來,趕忙翻自己的兜,把零的整的都放了進去。

38

東風廠這幾天忙著研究訂貨會的事。田鬆林今天一早就把楊帆和楊成群找來。田鬆林說:“楊廠長啊,咱們這次訂貨會可全看您的了。我知道,一些訂戶主要是看您的麵子才會來的。我已經讓楊成群發出了電報。都是以您的名義啊。”

楊帆苦笑道:“您這可是逼著我與宏光廠為敵了啊。”

楊成群笑道:“楊廠長,現在是市場經濟,各保其主嘛!”田鬆林聽著不是味兒:“老楊,你總是跑調兒。這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競爭。”

楊成群馗尬地笑笑。

田鬆林想了想:“楊廠長,楊主任,今年咱們廠的訂貨會在什麼地方?”

楊成群笑道:“咱們得氣氣派派地開一回。地方還沒最後定呢,總得找個豪華點的開一回吧。”

楊帆笑笑:“還是東風廠有錢啊。譜大啊。不知道宏光廠在什麼地方開會。”

田鬆林笑道:“咱們不管他們。各開各的會嘛。”

楊帆看看表:“好,你們談,我還得到車間去看看。”就推門走了。

楊成群笑道:“縣長,我看這個楊帆就是個書呆子。”

田鬆林笑:“你管人家是什麼呆子,人家有本事啊。對了,你這一兩天,派人到市裏各大賓館盯著點兒,看宏光廠的會在哪兒開?他們哪天開,咱們就哪天開。他們在哪兒開,咱們就追到哪兒。”

楊成群咧嘴笑了:“縣長放心,我已經讓林富去打聽了,這回非得把宏光廠給滅了。”

田鬆林想了想:“這事可不能讓楊廠長知道。”

楊成群點頭:“我知道。”就轉身出來了。

楊成群進了車間,車間圍了一群人。楊成群擠進去一看,是兩個報社的記者正在采訪幹活的小杭。記者笑道:“請問,您在這裏打工,跟在宏光印製板設備廠工作的感受有什麼不同?”

小杭不抬頭:“談不上什麼感受,我們來的同誌都是利用倒班時間或者休息時間。我們主要是掙錢。如果論規模,論管理,論操作的嚴格性,東風廠比宏光廠差遠了。”記者點點頭,就給小杭照相。

楊成群暗罵了一句他媽的,等記者走了,就走過去問小杭:“你怎麼這麼說話?你掙著我的錢,還說我的不是。”

小杭打心眼兒裏看不起這個土財主,她看楊成群一眼,說:“我說得不對嗎?這裏就是比不了我們廠嘛。”

楊成群氣急,吼道:“想幹就幹,不想幹走人,兩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有的是。”

小杭就不再說話,瞥了他一眼,低下頭去幹活了。

小杭到東風廠打工,還是和丈夫大馮作了一番鬥爭的。楊成群招工招到了宏光廠門口,小杭和大馮商量,想來。大馮說:“咱們可都是宏光廠培養出來的,幹事可得對得起良心。”小杭底氣不足,但還是硬撐著說:“咱們又不是調過去,又不耽誤正常上班。”

大馮急了:“你別他媽的給我裝糊塗,東風廠這是誠心擠兌咱們廠呢你知道不?他為什麼上咱們廠來招工?就是想用高工資把廠裏的技術骨幹都挖過去。”

小杭脾氣也強,你不讓我去,我偏去,況且東風廠開出的條件也真有誘惑力,一賭氣就報了名。可是她隱約又覺得大馮有理,來了以後心裏也不那麼舒暢。

楊成群氣呼呼地轉身進了辦公室,悶坐了一會兒,就想著給小常打個電話。這些天沒見到小常,他渾身感到躁躁的。一想到小常那柔軟似水的身子,他全身就來勁了。他醞釀醞釀情緒,抓起電話,不料小常不在。楊成群有點煩,就泡了杯茶。正在喝茶,瘦瘦幹幹的林富進來:“楊主任,打聽清楚了。宏光廠在時代賓館開訂貨會。”

楊成群來了勁,一拍大腿:“好!咱們這就去看看。這回咱們跟宏光廠是同在一張戲台上唱了,看誰唱得好吧。”就叫車,直奔時代賓館。

下了車他直奔經理辦公室。時代賓館的王經理他們是老相識了。王經理忙站起來招呼:“你老兄可是稀客。有事啊?”

楊成群大大咧咧地坐下,扔給王經理一根中華,說:“給你送點錢花,我包二十個高間。”

王經理麵露難色:“高間都包出去了,宏光廠要在這兒開訂貨會。”

楊成群自己也抽出一根中華煙,把剩下的隨手扔在了王經理坐著的桌子麵前,慢悠悠地說:“不瞞你說,我們就是要和他們一起開這個訂貨會。”

王經理哈哈一笑:“東風廠要跟宏光對著幹了?好氣魄。不過,這房間,可是人家宏光說在前邊呀。”

楊成群站起來,湊近王經理,壓低了聲音說:“幫個忙嘛,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說著,就從包裏拿出一個信封,塞到王經理手上。

王經理不動聲色地撚了撚那個信封,又不動聲色地把它放在桌子上,笑道:“我試試看吧,去跟宏光廠說說好話。這回你可有點難為我,人家宏光是我的老關係了,怕也是要得罪了。”

楊成群笑道:“多謝多謝,有勞王經理了。還有,我們在這兒開會的事先別散出去,尤其不能讓宏光廠知道。”

王經理笑道:“這我懂,商業秘密嘛。放心好了。不過這樣你們兩家可真有好戲看了。”

楊成群笑笑,跟王經理又客氣了幾句,就告辭。王經理送出門來。一轉身,楊成群就罵:“他奶奶的,什麼玩意兒。”

39

孟成功這些年一直覺得鬱鬱不得誌。他就是不服氣,他畢業於名牌大學,專業又對口,居然在一個小小的宏光廠憋了這麼久還沒提成正職。他的那些同學們已經有當部長的了。他滿以為楊帆走了以後輪也該輪到他了,馬振東也親口答應過,誰知又殺出個劉濟舟來。馬振東又答應他先讓他幹書記,可眼下看來也不見動靜。他問老馬,馬振東說周書記的意思,還是讓李亞先幹著,勸他再等等。氣的他直罵老馬當了個芝麻綠豆官就當成狐狸了,卻又無可奈何。

廠裏關於李亞和任盈的話題早就有人議論,他也沒往心裏去。一個喪妻一個離異,人家願意,別人管得著嘛。可是現在看來,就要在這個問題上做做文章了。他想起來周書記對任盈一直心懷鬼胎,既然是周書記說讓李亞先幹著,何不再借周書記的手把他拿下去。

孟成功琢磨著,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他知道馬振東今天不在局裏,但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打了一個電話。果然,接電話的人告訴他,馬局長今天到市委開會去了。孟成功不經意地又問:“那周書記呢?”

“周書記在,您找他?”

“哦,不了,謝謝。”

放了電話,孟成功又坐下整理了一下思路,就站起來,奔局裏去了。他徑直來到周書記辦公室,笑容滿麵地打招呼:“周書記,您好哇。來看看您。”

周書記連忙讓座,笑道:“你怎麼有時間來了?”

孟成功說:“廠裏沒什麼事,我來看看振東,誰知道他開會去了,我就過來看看您。”

周書記哈哈笑了:“我說嘛,過路的人情。廠子裏不忙?”孟成功歎了口氣:“唉,都忙自己的事呢。劉廠長隻管抹稀泥,一看就沒想常呆。李書記更絕,老婆死了這麼多年了,現在忙著搞起對象來了。”

周書記感興趣地問:“李亞搞對象了?和誰呀?是你們廠的嗎?”

李亞神秘地說:“是我們廠的,您還認識,任盈。”

周書記一下愣住了,喃喃道:“不會吧,任盈,不是李亞的表妹嗎?”

孟成功笑了:“怎麼可能,他們的事廠裏的人們都知道。唉,都說廠子效益不好,這還能好得了?可惜我說了又不算。”孟成功一副憂國憂民的表情。

周書記好像沒聽見,仍然在自言自語:“李亞,任盈,他們不是表兄妹?”

孟成功微微一笑,站起來說:“周書記,您忙吧,我回去了。”

周書記愣愣地向他點點頭,仍然一副沒納過悶來的樣子。出了局機關的大門,孟成功感覺心情舒暢極了。看周書記的樣子,這老家夥還真有點陷進去了,真挺在乎這事,比他預想的還要嚴重。如果真是這樣,李亞,你就等著瞧吧。

40

李亞和秦誌文來到九天公司找沈堅,一進門,李亞看到九天公司裝修得十分豪華了。

李亞苦笑道:“沈堅這家夥真是成財主了。”

秦誌文也笑:“現在怎麼幹都比咱們好幹啊。”

二人說著話,就到了九天公司的辦公室,女秘書起身笑道:“李書記,秦廠長,你們二位有事嗎?”

李亞認識這個女秘書。這女秘書姓李,是沈堅在舞會上認識的一個交際花,就弄到公司當秘書了,都傳說是沈堅的小姘。

李亞點點頭:“李秘書,請通報一下,我們來找沈堅。”李秘書笑笑:“你們先坐。”就去了沈堅的辦公室。

沈堅正在處理文件。李秘書走進來:“沈總,宏光廠的李書記和秦誌文來了。”

沈堅冷冷地:“不見。就說我不在家。”

李亞和秦誌文推開門進來了,李亞看著沈堅,冷笑道:“沈總好大的架子呀,現在真是楊白勞比黃世仁牛哇。”

沈堅就有些尷尬,擠出一絲笑來說:“不知道是你們二位駕到,得罪了。現在太忙,不得不讓秘書給擋擋駕。”

李秘書為難地看了看他們,隻好走出去,給他們帶上了門。

李亞跟秦誌文交換了一下目光,說:“沈堅,不用說,你知道我們幹什麼來了。你們欠我們的貨款,都好幾年了,我們來人要了也不止一次了,也應該有個結果了。老實說,現在宏光廠很困難的,你們跟宏光廠也曾經合作得很愉快,應該是有感情的。你們欠錢不還,這於情於理都不合適。”

沈堅拿支圓珠筆一下一下地敲著桌子,冷冷一笑:“李書記,就是你們不來,我也正想找你們呢。你們賣給我們的設備,故障率太高,現在還在車間趴著呢,根本就沒投入使用,已經影響了我們的正常生產,每年起碼損失幾百萬,這筆賬,您看怎麼算?”

李亞火了,指著沈堅的鼻子嚷道:“沈堅,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們的設備沒有投入使用,你每年生產的印製板是拉屎拉出來的呀?”

沈堅笑了,對李亞說:“您太不冷靜了,不適合談問題,您先請回吧。”說著,就摁了桌上的鈴,李秘書應聲走進來,沈堅說:“把這兩位先生給我請出去。”說完自己就出去了。

李秘書看看他倆,說:“李書記,秦廠長,走吧。”

李亞和秦誌文無奈,隻得站起來,跟著李秘書走出去。秦誌文罵道:“真他媽的不是東西,整個兒一個無賴。”

李亞苦笑,沒說話,拉著秦誌文走了。

41

銷售處亂哄哄的。江南征正在指揮手下的人寫接站牌。電話響了。江南征接電話:“是我,什麼,這種事跟銷售處有什麼關係?你們有沒有搞錯啊?我這裏是銷售處,可不是紅白理事會。我現在忙得腳丫子都朝天了。什麼,劉廠長說的。好吧。讓陳媛媛去。可就是兩天啊,我這兒也指著她公關呢。行了行了,別說客氣話了,就這麼著吧。”

江南征把電話放了,跟一個銷售人員說:“再買幾副好麻將來。可是說好了,開完了會,都先交給我,上次開會買的十幾副,我一副也沒摸著。”

銷售人員笑道:“處長,您還沒有麻將玩啊。”就出門走了。

電話又響了。有人接了電話:“找江處長啊。在。江處長,電話。您太太的。”江南征接過電話:“我這正忙著呢。什麼,過生日?哎呀,這種事你就自己處理一下就完了,我就不必出麵了。我太忙了,新廠長剛剛來,摳得緊啊。行,你說給多少就給多少。三千就三千。行了行了,你就別再到處顯擺了,現在廠裏關於我的閑話已經夠多了。好好,算我沒說。”就放了電話,無奈地歎口氣。

陳媛媛跑進來,著急地問:“處長,賓館問訂幾個高間呢?”

江南征不耐煩地說:“問什麼問,告訴他們,全訂成高間。”陳媛媛皺眉說:“人家說不行,說還要安排一個會,沒有那麼多。”

江南征一愣:“哎,說得好好的,怎麼又變了?你找他們經理了嗎?”

陳媛媛泄氣地說:“找了,他說最多給咱們留十個房間。處長,咱們不能換換地方嘛?為什麼非在時代賓館開會呢?”江南征瞪陳媛媛一眼:“你知道什麼,這是市委張秘書長打的電話,讓劉廠長在這開會。時代賓館是張秘書長的外甥在那當經理。”

陳媛媛嘴一撇:“我說呢。”

江南征罵:“真不是人幹的事,求咱們的事,還拿咱們一把。我去找他們去。對了,陳媛媛,今天你去辦公室幫兩天忙。廠裏不是死了個叫二娃的嘛,家屬要來。廠裏跟銷售處借人。你去一下吧。現在就去。”

陳媛媛說:“行。”

42

任盈和陳媛媛幾個女工在火車站接站。陳芳陪著李二娃的父母和妹妹還有村裏的村長出了站口。任盈迎上去。陳芳介紹:“這是我們辦公室的任主任。這是二娃同誌的父親母親。這是二娃的妹妹。這是二娃村裏的張村長。”

張村長和任盈握手。陳媛媛和另兩個女工忙上前攙住二娃的父親和母親。

任盈對二娃的父親說:“咱們走吧,廠裏安排了賓館。”

張老漢哀哀地說:“任主任,我們還是先看看娃娃吧。”任盈和陳芳交換了一下眼色,就勸道:“你們一路上辛苦了,還是先休息一下,再去醫院吧。”

二娃的母親說:“不了,我們還是先去看看娃娃吧。”說著,就哭起來。

張村長歎口氣:“任主任,我們都不累,還是先看看二娃吧。”

任盈和陳芳又交換了一下目光。任盈點點頭:“那也好,咱們去醫院。”一行人就上了汽車。到了醫院,陳芳帶著二娃一家人進了太平間。二娃一家哇哇地哭了個天昏地暗。張村長就在一邊掉淚歎氣,陳媛媛幾個女工陪著落淚。

從太平間出來後,任盈賠著小心地問:“大爺,如果您沒有意見,明天就火化?”

張老漢麻木地點點頭。

任盈先給劉濟舟打了電話。

劉濟舟接了電話:“好。我們就去。”放了電話,就到了李亞辦公室。李亞正在跟孟成功說話呢。劉濟舟說:“老李老孟,二娃的家屬來了,任主任說還來了一個村長。看樣子不可能順利解決了。咱們先去看看。還是按照咱們研究的,能讓步盡量讓讓,不把事情搞大。如果家屬實在無理,我們也隻好請律師了。”

孟成功搖搖頭:“這個李二娃的家是山區,窮地方。那還不得往死宰咱們啊。我想過了,咱們如果沒個十萬八萬擺不平的。這人越是窮,見了錢越是眼睛都燒紅了似的,夠咱們纏的。這年頭就屬老百姓難纏了。”

李亞反感地瞪了孟成功一眼,孟成功住了口,不再說話。劉濟舟對李亞說:“你去找齊業群。”

李亞點點頭:“好,我通知齊業群,把錢帶上,到賓館去。”李亞就出去了。

劉濟舟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想了想,又抓起電話:“我是劉濟舟,找江處長。江處長嗎?咱們廠的二娃同誌因公殉職了。家屬來了。你安排一桌飯。對,要好一些的。今天晚上領導陪二娃的家屬吃飯。就這些。訂貨會準備工作進行得怎麼樣了?好。辛苦你了。再見。”

放下電話,他突然覺得兩腿軟極了,就到廁所用冷水衝衝臉。走出來,見李亞正在等他。

劉濟舟李亞幾個廠領導走進賓館,陳芳在大廳裏等著他們。

李亞問:“怎麼樣了?提什麼條件了嗎?”

陳芳歎道:“一家人不吃不喝,光哭。那個村長也不吭氣。看樣子挺不好辦的,唉。”陳芳眼圈紅了。

劉濟舟問:“現在誰在裏邊呢?”

陳芳說:“任盈幾個人正陪著坐著呢。”

劉濟舟掐滅手裏的煙,對李亞說:“咱們也進去吧。”

幾個人就進了房間。二娃一家坐在沙發上床上悶頭哭著。任盈和幾個女工陪著落淚,空氣挺緊張。劉濟舟李亞幾個人進來。陳芳對張村長說:“張村長,這是我們廠的劉廠長李書記秦副廠長孟副廠長。”

張村長忙在鞋底上蹭滅了煙,跟劉濟舟等人握手。

劉濟舟歎口氣:“對不起了。”

陳芳對劉濟舟說:“這是二娃的父親母親。這是二娃的妹妹。”

李亞落了淚:“大爺,大媽,我們對不起你們了。我們沒把二娃照看好啊。”

劉濟舟坐在張老漢的對麵:“大爺,事情已經這樣了,我們心裏很難過,二娃是個好同誌,為了廠裏的工作加班加點。現在廠黨委已經做出決定,號召全廠職工向二娃同誌學習。你們養了一個好兒子啊。”

李亞看著張老漢:“大爺,大媽,你們有什麼要求隻管說吧。廠裏現在雖然很困難,但會盡量滿足你們的要求的。”人們悶頭不語。空氣發緊。

李亞澀澀地說:“張大爺,您看您家裏有什麼困難,需要我們廠裏解決的,就說吧。”

劉濟舟盯著張村長,張村長苦歎一聲:“二娃爹,總哭也沒用場了。你就跟廠裏的各位領導說幾句吧。有什麼,就提一提吧。”

二娃父親長歎一聲,抹了把眼淚:“娃娃已經死了。我們還能有啥要求呢?還讓我們說什麼好呢?早知道這樣,當初讓他考什麼大學呢?”

劉濟舟怔了怔:“大爺,這種事情,放在誰家裏也是天塌的大事。您就說吧,有什麼要求?”

二娃父親看看張村長,又看看劉濟舟和李亞:“二娃是我們村的第一個大學生。我們那村子窮,娃娃上大學家裏供不起,我們拉了一萬塊錢的債。娃娃參加工作,每月都往家裏寄錢,讓我們還鄉親們的錢。現在也還得差不多了。算一算,還短鄉親們八百多塊錢。如果廠裏寬綽,就把這賬替我們還上。娃娃已經沒了,日後我們也指望不上他了。沒旁的了。”說著就又哭。

劉濟舟手一顫,手裏的煙就跌落在地板上了。李亞幾個人麵麵相覷。誰也沒有想到二娃父親會提出這樣一個條件來。

二娃父親看看大家,臉上就有些窘:“我也知道廠裏緊巴,二娃活著的時候,常給家裏寫信,說廠裏也挺難的。我剛剛提的,也許不該說的。如果廠裏緊巴,就算了,那剩下的幾百塊錢的債,我們自己慢慢還上鄉親們就是了。剛剛的話,就隻當我沒說,廠裏的各位領導千萬別為難了。”

李亞猛地哭了:“大爺啊,您說的什麼啊?”屋裏的人都哭了起來。

劉濟舟把臉轉向窗外,窗外天空灰蒙蒙的。劉濟舟的眼淚淌下來。他擦著眼淚,淚卻流得更急了。

秦誌文孟成功幾個抱住二娃的父親哭了。任盈陳媛媛幾個抱住二娃的母親和妹妹哭了。陳芳落著淚:“大爺大娘我對不起你們啊,我沒有把二娃照看好啊。”

二娃母親替陳芳擦淚:“別這樣,不怪你們的,都是命,命啊。”就忍不住哭起來。

陳芳哭著擠過來,把一個紙包塞給二娃的父親:“大爺,別嫌少,這是工友們給二娃湊的一點份子錢,您收下吧。”就淚流滿麵了。

二娃的父親連聲推辭說:“這可怎麼好,你們也不寬裕啊。”

陳芳眼淚刷刷地流下來:“大爺,您就別再說了,我們的心都碎了啊。您就收下吧。”

二娃的父親盯著陳芳說:“謝謝了謝謝了。二娃交下你們這些工友,死了也值了啊。”

屋裏哭成一團。

劉濟舟抹了一把淚,跟齊業群和李亞小聲說了幾句,又跟張村長說了一聲,幾個人就悄悄走出來。到了房間外麵,劉濟舟對張村長說:“張村長,我們感謝二娃一家這樣通情達理。我們廠裏現在確實也很困難,也拿不出許多錢來。業群。”就看著齊業群。

齊業群就掏出一包錢來:“這是兩萬塊錢。不多,就算是廠裏對二娃的撫恤金吧。請您收下。”

張村長歎道:“幾位領導,剛剛二娃爹已經說了,用不了這麼多錢。”

李亞流著淚:“張村長,別再說了,我們對不起你們啊。”劉濟舟長歎一聲,握住張村長的手:“您什麼也別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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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廠領導們陪著二娃一家去了火化廠。從火化廠出來,劉濟舟李亞幾個廠領導陪著二娃一家吃飯。

一桌豐盛的飯菜。誰也不動筷子。李亞給二娃父親夾菜:“大爺,您吃啊。”

二娃父親歎道:“各位領導吃吧。我們吃不下的。”

陳芳說:“大爺,就多住幾天吧。”

二娃的父親:“不了,娃娃今天火化了,我們吃過飯就回去了。農家人,地裏的活兒還多呢,耽誤不起啊。”

眾人悶著。李亞和劉濟舟交換了一下目光。劉濟舟說:“那就送張大爺一家上車吧。”眾人站起。

張老漢看著一桌飯菜:“這些好東西扔了可惜了,各位領導帶回去吧。”

眾人麵麵相覷。

劉濟舟對服務員說:“打一下包吧。”

服務員送過幾個包裝袋,劉濟舟接過來。幾個廠領導幫著二娃的父親把飯桌上的飯菜裝進袋子。二娃的父親掏出一隻大粗布袋子,把包裝袋都裝了進去。二娃的父親連聲對眾人說:“謝謝了,謝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