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激水篇(2)(3 / 3)

此宴,被禪林譽為“花酒禪”,成為眾口相傳的一樁風流公案。

第二天整個京城都在說一件事,說的就是他們的宰相謝安在戰爭期間帶頭喝花酒。群情激奮,有人上街遊行,試圖圍攻謝安的官邸,被軍隊驅散了。謝安哪裏在意這些,每日高會,一味清談,寧肯失去這七尺之軀,也不肯失去名士的風度啊。這事傳到秦軍營中,皆鄙曰:“謝安貪圖享樂,不足畏矣!”

王獻之因是皇帝女婿,被謝安虛受閑職,並不管事。宮裏呆悶了就到城裏,城裏呆悶了就去郊外那座小小道宮,看他的美人去。有時談玄,總是心不在焉,不能解悟機鋒,為眾友所笑。這天,王獻之特意邀請道安同行。道安本來不想去,見居士有請,隨喜同行了。

道宮深深,不見伊人。

王獻之沉吟道:“或在竹林中。”

“為何?”

“前幾天我為她講了竹林七賢的故事,很著迷。她喜歡竹林七賢。”

道安是個老實和尚,不多問,隨王獻之到竹林,果然看見一個白衣美婦,徘徊於竹林小徑。道安見她如此美麗,不禁有些目眩,低頭合十,不敢再看。

王獻之莞爾一笑,招那白衣美婦:“親親,過來一下。”那被王獻之稱作“親親”的白衣美婦驀然驚覺,回首時花容慘淡,張望處弱不勝衣。扶著竹枝,斜到跟前,緊緊摳著王獻之的肩膀,癡癡地問:“你姓王,你是我的大王嗎?”

王獻之有些尷尬,掰她手,嗬她哄她,對道安說:“大師,今天請你來,其實是想麻煩你看一看。不知為何,我的親親總是有些恍兮惚兮。”

道安抬起頭來看那婦人一眼,頓時驚惶失措,轉身就跑。“大師!”王獻之急忙追過去,一把拉住他:“大師為何奔跑,是不是認識?”道安驚魄不定:“是認識,以前見過。所有人都說她死了。我佛慈悲!請你告訴我她是怎麼來的。”

王獻之立在風口,紅著臉把認識這女人的經過說了。“她太美了,我為她寫壞一支筆。”

道安歎道:“孽緣啊。我不能告訴你她是誰,但我或許可以為她施些法術,安一安神。她的神不在此處,所以恍兮惚兮,形如鬼魅。”

王獻之急切地問:“到底她是誰?我感覺她出身高貴。她是誰的女人?”

“我說了不能告訴你。子敬,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了好,因為一旦說出來,改變的就不僅僅是當事人。”

王獻之無奈地說:“我不勉強你,總有一天我會知道她是誰。好吧,請大師施展安神法術。剛才你也看見了,你認得她,她不認得你,病得很深啊。”

“我佛慈悲!”道安念一聲佛號,自家也漸漸安寧下來。

回到竹林中,又沒見人了。一路找尋,看見她立在一棵大樹上玩耍,癡癡地咬著手指頭。衣袂有聲,仿佛隨時飛走。

道安說:“看上去她比實際年齡至少要小二十歲。子敬,如果你知道了她其實和你母親差不多大,你還會愛她嗎?”

王獻之毫不猶豫說:“哪怕她像我外婆那麼大,我也會愛上她。”

道安忍不住笑了:“不是你這種人也招不來千年女妖,她能自己下來嗎?”

王獻之仰望白雲,向她輕輕呼喚:“親親,親親,你下來……”

白衣美婦笑靨如花,在樹上俯身說:“那你接住哦。”王獻之還沒做好準備她就往下跳,白羽半開,像隻鶴。王獻之急步上前。不知怎的,這時明明沒接住,卻看見她的人已在自己懷中。低頭一看,地上還有個人在那裏掙紮著,好像摔傷了。王獻之急忙把懷中人摟在左臂上靠著,躬身跪地,把地上人抱起來。這兩人在他懷中一左一右,你看我,我看你,忽然一聲尖叫,合成一個人,暈死過去。

王獻之嚇得臉色雪白,問:“這是怎麼回事?”

道安念一聲佛,說:“她的人與她的魂分離了,所以你看見兩個她。”

王獻之垂淚道:“好可憐的人!”

夜深人靜,燈火躍然。

道安法師把這女人脫得一絲不掛,平躺在門板上,即以門檻為枕枕著她。

“為何不讓穿衣服?”

“人本來是不穿衣服的。很多的怪都是衣服作怪。”

“為何睡門板?”

“門板上有門神,可以保護她的身。”

“為何門檻當枕頭?”

“門檻上有家神,可以保護她的頭。門檻正對祖宗牌位,二木相連。千人踩萬人踏,始終保護全家。人的家裏最寶貴的是門檻,門檻是家人的枕頭,不能讓外人邁過去。門檻就是田坎,全家得食都從他來。”

王獻之點頭。

道安法師說:“人的身體好比一個家,頭是一盞燈,燈滅人就死。要想安身,先要安心。要想安心,先要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