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夫人對王獻之的皇家身份似乎有些意外,望了他一眼。王獻之歡喜無限。老道說:“我們皇帝陛下非常喜歡小公子的書法,用公主換書法,嗬嗬。”那夫人一時之間表情好像有些怪怪的,似乎想起了某些事情,站在那裏恍恍惚惚。
謝道韞走上前,扶住夫人,略坐了一坐,和夫君商量,陪她先上車。一會兒廟中道人將夫人行李搬過來,不過是些素衣素裳,白鞋白襪。王獻之悄悄說:“二哥,這夫人好啊。你要夫人到謝家?到我們家?還是安排到我宮裏頭?”王凝之白了他一眼:“大令,少造口孽,夫人是我道友,需要清心供養。”王獻之說:“知道了,那就讓我來供養吧。”
忍不住把老道拉到一邊問:“老師父,這夫人哪裏來的?怎麼瘦成這樣?也沒個人跟著。”老道悄悄說:“小聲些,小聲些,三清之前不宜說啊。”“那就在三清之外說吧!”王獻之二話不說,把老道拉出殿門口:“快說,我看她不是我們這裏的人。”“我的駙馬爺,我的小公子,還真讓你猜中了。這夫人北邊來的,多的我就不能告訴你了。”
王獻之見老道死活不肯說,靈機一動,趁老道走開,喚來一個小童問話,掏出一把錢擱他手上。小童喜歡得比見了三清還親,拉著王獻之的手說:“來,我告訴你。”就在一棵鬆樹底下說了。凡是知道的都說,凡是不知道的也盡力說了。王獻之好像身在雲中,始知世上的事不是人能想像得到的,有說不出的神奇,又讓人有說不出的傷感。
小童說:“夫人剛來的時候最喜歡做衣服,屋裏全是布料,吃飯睡覺都在布料上。她也不是裁縫,她也不會做衣服,玩。她說她能做一件會飛的衣服,飛到一座四麵是水的宮殿。我聽我南邊的師父說,我南邊的師父又是聽他北邊的師父說,這個夫人呀,是從天上飛下來的。那天晚上,北邊的師父走在皇宮後街花園邊上,‘咿呀’一聲天門開了,夫人飛到湖裏。”
王獻之罵道:“傻瓜,那叫投湖。”
小童說:“你才‘投壺’呢。北邊的師父把這個夫人撈起來……”
“夫人又不是魚,怎麼叫‘撈起來’?是‘救起來’。”
“總之弄起來了。夫人一醒,爬起來就問:‘小狐狸精呢?’北邊的師父好害怕,知道她中邪了。她說:‘大王,快把小狐狸精吃了。大狐狸精先留著看家,以後再吃。大王,我也要吃冰。’聽聽,這叫什麼話。北邊的師父趕緊叫輛車送家裏,不敢往廟裏送,怕惹事。一直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經,這才好了。說是好了,其實中邪更深。念經的時候好,念過了就去拿針。不是繡花,不是縫衣服,是紮人,見誰紮誰,還凶巴巴地說:‘今晚就去死!’沒人不怕她。這不,送南邊來了。她這病啊,現在倒沒再犯,隻是天天哭,天天哭,好煩嘍!最愛往三清跟前哭,哭的三清都不清靜了。”
小童取笑王獻之:“還是宮裏的神壓得住。等我們駙馬爺娶了她,她就不哭了,可別讓公主殿下知道了。”
王獻之輕叱道:“去死吧!嚼舌根的二流子。”
那小童笑嘻嘻地捧著錢去了。
王獻之與王凝之各騎一匹馬,將這夫人載在車中,暫時住在謝道韞的一位女友家裏。過了幾天兄弟二人湊錢買了一幢小別墅,布置成小小道宮,將夫人供養起來。
王凝之是真修道,王獻之是假修道,這夫人卻是真真幻幻,你說她沒在修道,又確實在修道;你說她在修道,又完全不像在修道。美豔如花,冰冷如水。拿起經書像在詛咒,走在路上蝴蝶一路逃。王獻之心想:“也許她修的是別樣道,這就不是我等俗人所能知的了。”
有時她忽然不知去了哪裏,回來時素衣素裳,白鞋白襪,幹幹淨淨,足不沾塵,好像沒走路。問她不言也不語,自家冷笑,眼淚流下來。拉她手,倒是可以拉,冰冷像石頭。一次兩次,明白了她不是一般的人,或者也可以說,她不是一般意義的人,甚至可以說,她不是人。至於是什麼?三清知道,天師知道,凡人隻能把她當神供起來。可是神靈不該有如此的動人呀,這夫人讓人見了沒法不起親近之心,這又該如何說?暗中觀察她很久了,決心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