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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也確實有一段在東北生活的經曆。我全部關於東北的回憶,確實也都與雪有關,很少想到不下雪的時候那裏是怎麼回事兒。東北的雪是真正的雪,真正是千裏冰封萬裏雪飄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那一套,有大家風範;且幹淨利落,即綿軟又剛勁,踩上去嘎崩響。不像關內的雪,小家子氣兮兮的,軟不拉塌,一出太陽就化了,有時甚至不等落地就化了,半陰不陽,拖泥帶水,讓你很膩歪。
我對東北的冬天有感情,這與我在那年冬天裏的美麗經曆也有關。那個冬天裏若不是有紀律約束著,我還幾乎把愛情來產生。那是兩個漂亮、修長、豐腴、溫暖的女同、同誌。我在當時那個年齡段上,特別看重女孩子的溫暖。你可能漂亮,卻不一定溫暖,而她們溫暖。那個下雪的冬日裏,我們在生產隊的飼養棚裏鍘馬草。鍘馬草這個活,最容易讓男女青年溝通思想加深感情了。你這裏續著幹草,她那裏一起一落地摁鍘刀,臉兒紅紅,辮子飛舞,草屑飛揚;要命的是她還跟你嘻嘻哩哩地說著一個當地非常流行的謎底是鍘草而謎麵有點下流的謎語讓你猜,聽上去還有點雙關語的意味兒,那是一種什麼氣氛?你怎能不覺得鍘馬草是全世界最美麗的活兒?在那個冬天的雪地上,咱還與一位女戰士有過一次愉快地行走和打雪仗,你這裏還有點小拘束,她那裏卻要溫暖溫暖你,你作何感想?怎能不把那愛情來產生……當然嘍,冬天也的確是個容易有戲的季節,所以我的小說大部分都是冬天的故事。這篇也是。
還是讓我從頭說起——
一
具體是哪一年來著忘記了,總之是那年整個一個冬天,我獨自在遼西一個偏僻的小山村搞“鬥批改”就是了。具體鬥什麼批什麼改什麼記不太清了,但肯定與清理階級隊伍有關。那時候無論什麼運動,一到了農村,總得整整那些“四類分子”,要麼就是再挖出一點出身或社會關係有問題的人,鬥鬥、批批、改改。有點“三支兩軍”的味道。不過那時已經不那麼叫了,叫“鬥批改”。——我當時參軍不久,在一個連隊裏麵幹文書,屬於有培養前途的骨幹分子。
我在正式下到那個小山村之前,曾在公社集訓了兩天。從署著“秘密文件”的社情通報上看,該村不大,人員卻挺複雜,主要的翟、楊兩大家族中,各有一些地、富、反、壞、還鄉團、胡子、會道門兒等分子。我們那個片兒的“片兒長”還拿出幾封人民來信給我看,都是檢舉對方(姓翟的檢舉姓楊的,姓楊的檢舉姓翟的)的某某某抽大煙、紮嗎啡或搞女人等問題的。看過之後,即有兩點深刻印象:一,這場“文革”不搞不行,搞了也不是哪一個人的問題,而是群眾有這個要求;這樣的人民來信多了,你不查一查或搞個什麼運動還真不好交待。——當然,這是我當時的一個錯誤認識,現在順便說一下,也是因為我思想上的彎子早就轉過來了。二是該村廟小神靈大,池淺王八多,要提高警惕。
片兒長姓顧,原是我們部隊某個業務處的副處長,據說是某名牌大學畢業的,曾犯過單純業務觀點和陳士美性質的錯誤,屬“掛起來”的那種幹部。——當時對犯了錯誤還沒做結論、即使做結論也不夠“牛鬼蛇神”的,都是這種叫法。我們背後就都管他叫顧老掛。他三十五六歲,個子很高,背有點駝,喜歡說“好的”和“比較好”。我先前聽到過他的許多傳說,隻是不曾對上號。說他剛入伍的時候,代理過一段副連長,工作非常認真,晚上做夢都下口令:立正、稍息、向右看齊那一套。後來不知怎麼就成了老滑頭,有一次有位同誌的父親病危,來電報讓那同誌回去,那人找他請假,說收到封電報,他說好的;我父親病危了,他說比較好的;我請假,好的;十天半月的回不來,比較好的。那同誌生了氣,且知這人是老滑頭,一貫不負責任的個主兒,二十天的假,在家住了一個月,回來之後也沒事兒,超了白超。如今一對號,卻覺得他非但不像老滑頭,而且還不苟言笑。“三支兩軍”一開始他就來了,接著又是“鬥批改”,有一整套農村工作的經驗。他向我們交待注意事項的時候,就特別強調既要與群眾同吃、同住、同勞動,又不能盲目學雷鋒。比方我們解放軍無論走到哪裏都喜歡給人挑水掃院子,你看著個老太太在那裏費勁巴力地掃大街,你尋思她那麼大年紀了不容易,幫著她掃掃吧,錯了!她恰恰就是個“四類分子”呢?那就要犯立場錯誤,這方麵的教訓不少嗯;在暫時還沒弄清階級陣線之前,你們下去之後,最好住到知青點上去;知識青年都是好的和比較好的,當然也有個別出身不好的,但不在清理之列,具體工作起來,當然還要依靠村裏的黨組織,不要包辦代替,啊。
顧老掛向我們介紹情況的時候,旁邊兒就有個女兵給他倒水。那人我也認識,叫薛白,先前在機關做保密員,我去領取或上繳帶密級的文件的時候就找她。她比我早當兵三年,很漂亮、很嚴謹的個女同誌。從部隊一些積極要求進步的人都爭著參加“鬥批改”上看,此次任務一完,她肯定能提幹。顧老掛向我們介紹說,她現在做聯絡員的工作,在片兒上負責出簡報及上情下達或下情上達諸事宜,並要我們以後跟她多聯係。噢,那次我還跟她有過單獨的接觸哩,我曾問過她,有封人民來信上說某人紮嗎啡的問題是怎麼個事兒?她接過信看了看,說是她也不知道,從跟抽大煙一起反映上看,估計與抽大煙有關,也在被禁之列。我遂以為然。
我下去的那個小山村離公社八裏地,叫翠雲嶺。我背著背包一個人走在能走得開拖拉機的公路上,環視四周,有似曾相識之感,跟我家鄉的山水差不離兒。你覺得造物主也沒多少道道兒,翻來複去地就是那一套。同時也生出點小野心,爭取弄點成績出來,以實際行動要求入黨,進而再當它個小排長。
我到大隊革委會報到的時候,一個正蹲在地上燒開水老頭兒接待了我。一問,還是貧協主席,形象跟《暴風驟雨》裏邊趕馬車的那個老孫頭兒差不多,他要我管他叫楊老疙瘩。說起話來,我即知道大隊革委會的主任副主任原是兩派的頭兒,是大聯合的時候硬捏合成塊兒的,實際上根本坐不到一起去。而所謂的兩派其實就是翟、楊兩個家族,一姓一派。一清理階級隊伍,就光清理對方的。如今在村裏主事兒的還就是這個楊老疙瘩。他即建議我不要住到知青點上去,一是不便於照顧,二是那幫知青也分成了兩派,亂哄哄的,你住在那裏整天甭幹別的,就給他們拉架好了:“前天,那個小於還偷翟懷三家的豆秸燒炕,讓人家找上門兒去。當然那個翟懷三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是亂搞男女關係讓公家單位給開回來的,可搞階級鬥爭不能用這種手段對不對?政策和策略是黨的生命嘛,是吧?”
哎,你聽著就覺得這人還有點小水平,不偏不倚,有點文化似的。但我主意已定,執意要住到知青點上去,就說:“正因為亂哄哄的才住到那裏幫著他們抓抓管理呀,在大隊部住也不便於聯係群眾不是?先住一段看看,不行再搬過來好吧?”
“那我通知小曲一聲,讓她先打掃打掃衛生。”
我說:“甭價,我又不是來檢查工作看一眼就走,他們平時怎麼住我就怎麼住。”
這麼的,他即領我去了。路上,他告訴我,這一茬兒知青中還就是這個小曲不錯,有禮有貌,有板有眼,一點也不嬌氣,幹啥像啥,她在學校裏的時候就是團支部書記,現在當點長。我則告訴他,我若不出來當兵,也是個回鄉知青。他笑笑:“怪不得呢!敢情是有共同語言啊!”
知青點上八個人,三男五女,住在借來的一套房子裏。格局就是一般東北住家的格局,五間,中間是過道兼廚房,兩頭兒各是兩間,一頭兒住男的,一頭兒住女的。他們見到我都挺熱情,像接待共同的客人或同學似的。一個男知青將我的背包接過去,對楊老疙瘩說,解放軍住這兒,晚上我們這邊兒也該燒燒炕了吧?楊老疙瘩說,好、燒、燒。原來隊上規定,晚上隻燒女知青那邊兒的炕,男的這邊兒不燒。說話的時候,就都聚到女的那邊兒。一問,年齡還都比我小,最大的是女小曲,“文革”開始那年上高二;最小的是偷人家豆秸的那個男小於,初一。其餘的就都在初二與高一之間徘徊,十七八、小二十的樣子。而我是正經八百的老三屆,“文革”開始那年高中畢業。論完了年齡,他們就都管我叫劉大哥,咱也以兄長自居,湧起了一種要好好愛護他們的責任感。
按規定,我在那裏該吃派飯的,揀著貧下中農挨家吃,一家一天。但知青們不讓我走,說是哪家的生活也好不到哪裏去,且不講衛生,再說你來是搞階級鬥爭的,一些暗藏的階級敵人看著你要將他“鬥批改”往飯裏給你摻上點老鼠藥那就麻煩,幹脆在這裏吃得了,飯是差點兒,但吃著放心。我尋思也有道理,就在那裏吃了。飯是苞米餅子就酸菜豆腐,油水很少。我暗自決定,趕明兒用我的軍用糧票買點細糧和豆油回來,讓弟兄們犒勞犒勞。
吃飯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們各自的姓氏了。三個男的分別是小李、小翟、小於;五個女的則是小曲、小徐、小嶽、小俞、小謝。
晚飯後,我召集他們開了個小會,將我的來意和工作步驟跟他們說了說,特別強調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見了你們總覺得格外親、我這次來就靠你們了之類,他們一個個就都眼淚汪汪的,像聽從家長或兄長的訓示似的,露出親情般的莊重和順從。沉默了一會兒,女小曲說,劉大哥信任咱不拿咱當外人,咱也不能給劉大哥添亂;還要注意保密,一起商量個什麼事兒,別出去瞎傳,“小於,你以後少幹那些偷雞摸狗的事兒,動不動就讓人家找上門兒來,弄得咱知青點聲譽不好。”
男小於臉紅了一下,說是:“你就瞧好兒吧,從今後,我要不聽你和劉大哥的話,不是人揍的!”
女小嶽看了男小翟一眼,說:“也不要亂攀親戚,親不親,階級分,你們一個姓兒就是一家人了?狗一樣,扔給你塊骨頭啃啃,就出來瞎汪汪!”
男小翟還是個結巴,一急結巴得就更厲害:“說話要注意政啊治,批評要注意原哪則,不能馬列主啊義裝到手電啊筒裏,光照別哪人不照自啊己,老鴰飛到豬啊腚上……”
女小徐笑得嗝嗝地:“你拉倒吧,還老鴰飛到豬腚上呢,你就是個老鴰!那個翟懷三是你哪門子的叔?我怎麼沒聽你爸爸說過?你再跟他勾搭連環,回去跟你爸爸一說,不毀你個王八犢子的!”
男小李說:“還是要注意團結,對同誌說話那麼刻薄幹嘛?還扔給你塊骨頭啃啃就出來瞎汪汪!你個小嶽不是說你的,你值班的時候,過道裏的衛生你打掃過幾回?那個尿罐兒你提溜過幾次?就你嬌貴?”
女小嶽不好意思地笑笑:“天天滿蕩蕩的,還真是不好提,一不小心就撒一腳,我建議還是再買個尿罐兒,一個屋裏放一個。”
女小俞說:“那玩藝兒放到屋裏受得了嗎?還是放到過道裏。”
小曲就說:“算了、算了,也不怕劉大哥笑話!”
我就覺得這幫人還挺能“鬥私批修”,挺好玩兒。我同時也注意到,我進知青點這半天,隻有一個人始終未發一言,女小謝,別人說話的時候她笑得也很謹慎。但我能感覺得到,她不是不熱情,而是性格內向不善於表達或有什麼其他原因不便於說話。
二
點長小曲叫曲鳳雲,屬於那種乍一看不漂亮、再一看不難看、看長了還挺順眼的姑娘。她確實就如楊老疙瘩所說,有禮有貌、有板有眼,很成熟、很可靠、很賢淑,甚至特別能保密。一接觸,我即感覺出她對我的依賴,那種遇到難題心裏又沒底的下級對上級的依賴,甚至是小妹對兄長的依賴。她讓我想起高中時代我們班上的那個團支書。那人少女老成,永遠給人一個大姐姐的感覺;但學習很一般,任何一門學科的比賽都沒她的事兒,她屆時的那種又尷尬又想為你做點什麼的熱心,真是讓人感動。小曲跟她一樣,同屬那種形象一般、心眼兒很好、不太容易找到好對象、也不容易惹事兒的姑娘,你即使單獨跟她外出或一起辦個什麼事兒,也不會惹閑話。開完了小會,我即讓她陪我去找楊老疙瘩。路上,我問她:“哎,那個小謝叫什麼名字?怎麼不愛說話?”
她說:“她叫謝瑤環,不愛說話是因為出身不好,有思想包袱,不過她人不錯,挺能吃苦,就是性格太軟弱了,遇到事兒就知道哭,問道也不吭聲,急死個人。”
“噢,那就多關心關心她。”
“我們處得還不錯,劉大哥,這個點長我不想幹了。”
“為什麼?”
“我確實是幹不了啊,在農村可不像在學校,一樣憑工分吃飯,人家幹嘛要聽咱的呀!”
“你好像威信挺高嘛。”
“高什麼!這是守著你做做樣子的,一個學校來的還看著過去的麵子不好怎麼樣,別人就不行了。”
“你們不一個學校?”
“你看著凡是穿石油工人穿的那種棉襖的,都是石油五中的,三個,小徐、小俞和男小翟,其餘的就都是我們學校的,二中。”
“小徐跟小翟好像還有點親戚。”
“哪裏是什麼親戚,石油五中是子弟學校,家長互相都認識,小徐比小翟大一歲,下來的時候小翟的爸爸讓她關照著點兒。”
“哎,這個點長你不幹可不行,我還靠你做工作哩,再說我一來,你就提出不幹了,群眾會怎麼看?連個點長的權也奪啊?另外你幹不幹,我說了也不算啊,是縣知青辦公室決定的吧?”
她笑笑:“你真會做工作,還是部隊鍛煉人哪!噢,到了。”
楊老疙瘩家,一屋子人,個個抽著小喇叭,滿屋子烏煙瘴氣。一介紹,全是他本家族的哥們兒爺們兒,還有那個革委會主任楊誌順。楊老疙瘩將我和小曲讓到炕上,那幾個人就走了。楊誌順也要走,我將他留住,楊老疙瘩也說他:“你這個人,純是扶不起來的阿鬥、抹不上牆的稀泥,勸了半晚上等於白勸,你就是不幹了,解放軍來了也得介紹介紹情況吧?你總還是個黨員吧?”楊誌順即勉強坐下了。這是個挺忠厚老實的中年人,形象也有點像電影《暴風驟雨》裏邊的那個趙光腚兒。不知咋的,一到了翠雲嶺,我即下意識地將莊上的各色人等跟《暴風驟雨》裏麵的人物對號,許是我對那本書印象太深了的緣故。
我說:“怎麼?楊主任也不想幹了?”
楊誌順說:“我家確實有困難啊!”原來,他家七口人,就他一人掙工分,老婆還常年有病;他好不容易托人找了個去公社小煤窯挖煤的工作,一天能掙三塊錢,一塊錢繳隊上買工分,個人還能留下兩塊,當然就比當個村裏的革委會主任強得多。而剛走的那幫人則勸他繼續當這個主任,跟姓翟的他們對著幹。
我問他:“翟副主任也是黨員吧?”
“嗯哪。”
“除了有點派性之外,你覺得他還有些什麼問題?”
“問題多了,整人、貪汙,有一年夏天還跟個女社員在場院裏換褲頭兒,是哪一年來著七叔?”
楊老疙瘩就說:“五八年,哪年的事兒了,還翻騰這個幹嘛!那個女的也不是什麼好衙役!愛貪個小便宜什麼的!”接著就介紹,翟副主任叫翟懷林,原來一直當大隊長,“一貫飛、飛揚……那個詞兒怎麼說來著?”
小曲說:“飛揚跋扈。”
“嗯,飛揚跋、跋扈對了,老支書楊忠禮是我的個沒出五服的五哥,土改、抗美援朝都參加過,整天讓他哈哧得跟孫子似的,老五哥又說不出話來,運動一來,他就將所有屎盆子扣到老五頭上,氣得老五哥跑到楊樹峪看樹去了。”
“翟懷林出身不好?”
“他出身倒沒問題,可他大爺當過胡子,是讓解放軍給打死的。”
我即將公社革委會和我們片兒長的意見談了談,先成立個“鬥批改”領導小組,由主任、副主任、楊老疙瘩、我和小曲組成,“老楊的困難先放一放,翟懷林若有新問題可繼續找我反映,已經定了性有了結論的四類分子主要是鬥和批的問題,重點還是要挖出那些暗藏的階級敵人,方式主要是家訪和內查外調。”
楊誌順答應得很勉強:“那你得跟公社革委會打個招呼,別把我上小煤窯的事給整黃了。”
我答應著。
楊老疙瘩說:“要不要開個社員大會,動、動員一下?”
“開吧,主要是學學文件,順便把咱們鬥批改領導小組公布一下。”
“什麼人參加呢?”
“除了四類分子統統參加。”
“那些有問題的呢?”
“在沒調查核實之前,我們怎麼知道誰有問題?即使有問題可不夠定性的杠杠兒屬人民內部矛盾呢?”
楊老疙瘩說:“嗯,也是這麼個理兒,你今年多大了?”
“您看呢?”
“有三十了吧?”
我臉紅了一下:“我才剛當兵一年。”
“那就是二十一二,看著怪老練的。”
往回走的路上,我問小曲:“我真有那麼老嗎?”
小曲笑笑:“你不高興了?”
“有點兒。”
“這疙瘩的人就這樣兒,看著年輕的往高處猜,看著年老的往低處猜,說是表示尊重,我剛來的時候,還有人問我幾個孩子了哩!”
“還有這種風俗!”
前麵通往知青點的岔道上,有個人影在挪動,小曲說:“是小謝,謝瑤環。”
“她是不放心,來接你?”
“不像,她若接我該迎麵而來,你看她不是往回走嗎?還急燎燎的,可能是串門兒剛回來。”
“開小會的時候我沒說錯話吧?”
“沒聽出你說什麼錯話呀,怎麼了?噢,她不會,小謝即使去串門兒也不會傳話,她嘴挺嚴,倒是那個男小翟和小於嘴上缺個把門兒的。”
“你挑幾個比較老練點兒的,將來搞個內查外調什麼的用用,還要形成文字的東西。”
“嗯哪。”
我回去的時候,他們還都沒睡。一摸炕,挺熱。小於說:“沾劉大哥的光了,好好睡個暖和覺。”
小翟說:“翟懷林來呀過,就是那個革呀委會副啊主任,柴禾也是他送呀來的。”
“你們告訴他我去哪了嗎?”
小翟小心地:“告訴呀過,不呀要緊吧?”
“不要緊,明天我去看他。”
他們將我的鋪蓋鋪到了挨著炕灶的那頭兒,太熱,我跟炕梢的小李換了換位置,小李即問我:“文書相當於哪一級?”
“什麼級也不是,文書是兵,不是官兒,相當於管勤雜人員的個班長,當然也做點寫寫畫畫的事情。”
“什麼是勤雜人員?”
“通信員、衛生員、炊事員、飼養員那一套。”
小於即說:“文書不難聽,跟官兒似的,比叫排長好聽。”
咱心裏竟美滋滋的。
那邊廂的門響了一聲,接著又傳來一陣奇特的聲音。你聽著竟沒有半點活思、思想,像聽著家人撒尿似的,很平常。
三
第二天一早,不等我去看翟懷林,翟懷林來了。這人長得很白淨,給人一個脫產幹部的感覺,特別他那頂帽子非常高級。噢,我想起來了,我下到那個公社之後,一個突出的印象就是這裏的人都十分重視帽子,他們的棉襖可以露著棉花,但帽子一般都不會差,絕對是動物的毛皮做的,那種棉栽絨或人造絨的都很少。他的帽子我估計就是狐皮的,那毛一根兒是一根兒,黃中透紅,油光閃亮,看上去非常上檔次。他看起人來眼珠兒還滴溜軲轆亂轉,連同他的熱情和主動,就格外讓人起疑心,潛意識裏即覺得這人有問題。我將這次“鬥批改”的意義和領導小組的事兒給他說了一下,他說:“好、好,要掌握鬥爭大方向嘛對不對?”
“生產的事兒,你們該怎麼抓還怎麼抓,咱們要晚上搞革命,白天促生產。”
“這個你放心,再說冬天也沒多少活,也就是修修地堰整整地什麼的,哎,劉同誌好像對農村工作很熟啊?”
我說我家就是農村的,是山東的沂蒙山。他即跟我羅羅兒沂蒙山區好地方風吹草低見牛羊、沒有山東人就沒有東北人那一套。
我說:“你對你們這個領導班子有什麼看法沒有?”
他說:“我對他們是沒意見,可他們老想把我打成個什麼分子,幹了這麼多年工作,缺點錯誤肯定是有,可你老把我往階級敵人那邊兒推,也不是個事兒不是?”
不是我高明,那一會兒我還真產生了這場運動確實有無限上綱上線問題的認識,遂模棱兩可地說:“不至於吧?”
“你剛來,還不了解情況,時間長了就知道了。”
“這個這個還是要加強領導班子團結,好好注意政策,小曲——”我喊了一聲,小曲就過來了,“早飯後咱們領導小組成員開個碰頭會好不好?通報一下情況。”
他兩個說好,翟懷林就走了。
這天,知青點上是那個女小徐值班。吃早飯的時候,我即給了小曲45斤軍用糧票和10塊錢,讓她安排小徐去公社糧站買點細糧和植物油回來。小曲說:“你還真買呀?”
我說:“這是上邊兒按規定補助的,也不是我個人花錢,再說我不能吃白食兒不是?”
“你工作可真細,還讓我安排。”
我笑笑:“這是常識,不能越權。”
這幫女知青中,數著小徐個子高,接近一米七,臉模樣兒也不錯,說修長也修長,說豐腴也豐腴;讓那件石油工人穿的那種黑棉襖一襯,皮膚格外白淨;且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給人一個既溫暖又隨意的感覺。我之所以有這樣的直感,是比較小曲而言的。這麼說吧:你跟小曲這樣的姑娘共事,須正兒八經、人五人六;跟小徐打交道,則不必太謹慎,甚至說點粗話或動點手腳也沒事兒。她可能是第一次見軍用糧票,一拿到手即跑到我跟前說是:“好家夥,還真有軍用糧票這一說哩!拿這玩藝兒買東西,有什麼規定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