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燕道:“你這麼做不是毀你爸嗎?”
“我是我,他是他。”
“你這麼做的結果是讓你爸下台。不信咱走著瞧。”
半年以後,公棚大賽開始。副市長的兒子隻拿了個三等獎,但也是三十萬,比他上次那個金獎還拿得多。所以,他也沒鬧。但他不鬧隻是暫時的,不會永遠不鬧。
又過了半年,新一屆公棚大賽又開始了,此時副市長升職為正市長,兼市委副書記。他的兒子就來勁兒了。他威脅楊曉燕說:“你如果不讓我拿一等獎,我就讓你的公棚關門大吉。”但比賽開始後,他的鴿子不做勁,仍然拿的是三等獎。於是,轉過天來,稅務局就來了一夥人,來查楊曉燕的賬目了。領隊的說:“有人實名舉報你們偷稅漏稅,這件事非同小可。你楊曉燕是藍海市知名人士,要在這方麵率先垂範,怎麼能幹名不副實的事呢!”
楊曉燕非常生氣,道:“你怎麼張嘴就鹹的淡的,我什麼時候幹過偷稅漏稅的事?你們如果查出這方麵問題,我們願意承擔一切責任!”
稅務局的人也不幹了,七嘴八舌地胡亂吵嚷:“我們不管走到哪,都是吃好喝好,可是,來到你們鴿舍,連杯茶都不給沏。你算什麼勞模?算什麼三八紅旗手?”
楊曉燕道:“你們無中生有誣陷我們偷稅漏稅,我們生氣還生不完,憑什麼給你們沏茶?還說什麼‘好吃好喝’,現在處處抓廉政,難道你們是廉政死角嗎?”
稅務局的人被噎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氣哼哼地坐下核賬。時間不長,就指出好幾處記賬不合規範,要罰款。楊曉燕道:“你們打算罰多少?”
稅務局的人說:“要按你們問題標的的比例,至少一百萬。”
楊曉燕當即走出屋子,掏出手機,給市青聯打電話,說現在遇到了來鴿舍打劫的人,請市青聯來人。楊曉燕就是市青聯的常委,做這種邀請,一般都不會被拒絕。而市青聯的主任,是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是市委書記的外甥。他帶著一位懂財務的會計,親自開著一輛四環來解決問題。他要在楊曉燕麵前顯示一下:我是有能力的,我靠能力吃飯,並不是靠我市委書記的舅舅。於是,他來了以後,會計就核實楊曉燕的賬目,感覺一切正常合理,並不存在稅務局說的問題。
於是,這個年輕主任就與稅務局的人嚼清起來了。楊曉燕見他們爭論得麵紅耳赤不可開交,便亮出底牌:“我們市青聯主任是市委書記的外甥,他隨時可以把問題反映給市委書記。”一句話嚇得稅務局的人趕緊收拾皮包,坐上車一溜煙跑了。
楊曉燕不得已,向市青聯這位年輕主任繼續交底:組織稅務局來整事的,是市長的兒子,他的鴿子明明飛的是三等獎的成績,卻非要一等獎,逼著我們暗箱操作。
這件事過後消停了一個星期,緊接著又發生一件事,十來個身上刺著龍的小混混光著膀子手持木棍來鴿舍尋釁滋事。圍住鴿舍大門開口便罵,還口口聲聲說要把鴿舍砸了,把鴿子燉肉吃。鴿舍的人起初沒有人出來應戰。覺得這些人很無聊,罵一會兒也就走了。誰知他們見鴿舍沒人出來,便砸門要往裏衝。
正在忙工作的楊曉燕不得已出來應對:“請問,你們想幹什麼?”
“我們要吃鴿子肉!否則就拿錢,一人十萬,給錢便罷,不給錢我們就砸家活!”
“無理取鬧!”
“無理取鬧是好的!臭娘們,閃開!”
就在這時,齊誌國走了出來,他雙手持著兩把菜刀,橫眉立目地來到小混混麵前:“誰敢往前走一步,我就剁了他!你們可曾聽說藍海市的馬小六被人給剁了嗎?誰剁的?我剁的!老子剁了一個王八蛋也隻判三年!今天我再剁你們一個,老子再蹲三年監獄去!”
小混混們麵麵相覷,不知道這個鴿舍還隱藏著這種狠角。他們正在進退維穀,七個保安身著黑衣服,手持一丈長的拇指粗的鐵棍從門裏湧了出來,呼啦一下子就把小混混們圍住了。小混混拿的是木棍,保安們拿的是鐵棍。兩相比較,還用得著交手嗎?
一個小混混打了一個呼哨,沒說話就擠出人圈溜了,其他人訕訕地跟著走了。他們肯定沒想到裴教授的鴿舍現在變成了“帶武裝”的據點。這應該算藍海市的特色。想做成一件事,就要能文能武,否則就寸步難行。楊曉燕及時給齊誌國和保安們發了獎勵。有些企業遇到這種情況往往等到月底或年底才發紅包表示獎勵,楊曉燕不這麼幹,當即就發。趁熱打鐵。不能活魚摔死了賣。
很多事情往往暗藏玄機,詭異得很,人們隻是看到結果,而不知道原因。在這個節骨眼,市長被調離藍海市,到鄰市做副書記去了。他到鄰市隻是副書記,而不兼市長。於是,大家都明白,這表麵是平調,實際是暗降。
為什麼會這樣?他本人未必說得清。而他兒子應該說得清,稅務局的人也說得清。隻是他們都屬於“砸鍋”的人,不願意說,不敢說而已。
藍海市的信鴿界撲朔迷離,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在藍海市按部就班的中青年幹部的交換流動中,已在晚報社任職群工部主任的鄒長軍,被市委組織部推薦到體育局做副局長。很多人都說市委組織部知人善任,而鄒長軍卻不願意去。因為他不願意和劉一卓共事。他擔心劉一卓會繼續給他下套。雖然現在劉一卓比他級別低,但劉一卓有心機有能量。而自己又是不擅長人際關係的人。怎麼辦?
問題是沒等鄒長軍下決心,事情發生了巨大逆轉:市委組織部派人來體育局暗訪征求意見,因為鄒長軍最早就是體育局的人,在此節骨眼不能不來此調查。誰知他們首先找的卻是劉一卓,因為劉一卓一直在信鴿協會工作,而鄒長軍過去也在此工作,他們估計劉一卓對鄒長軍最了解。還別說,他們還真找“對”人了。劉一卓怎麼能容忍鄒長軍在自己身邊東山再起?你鄒長軍算什麼玩意兒,怎麼能爬到我頭上去?你如果爬到我的頭上,勢必會慢慢摸清多年來是我在得楞你,你能饒我嗎?我傻呀苶呀給你說好話?去你媽的吧!他知道鄒長軍曾經與黃淑玲有過一次交集,黃淑玲因此被王格格打出門去的情況,於是,繪聲繪色、添油加醋、添枝加葉地說了一番鄒長軍與黃淑玲的非正常關係。讓來調查的人十分氣憤。他們當然不能偏聽偏信,於是又找黃淑玲核實。黃淑玲因為一直以來夢想得到鄒長軍,鄒長軍是她十分垂涎的夢中情人,此時就動了惻隱之心,說鄒長軍是個非常可愛的男人,她不會把賬都記在鄒長軍身上,還盡量說“好話”:“這件事不怨鄒長軍,是我愛他造成的,雖然他也很愛我,摟我親我的時候非常用情,但還是非常拘謹內斂的,否則我們早生出孩子來了。”
來調查的人出了門以後就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信鴿協會都是些什麼人啊,難道跟鴿子打交道打多了,智商和品德倒退到鴿子水平了嗎?”
於是,鄒長軍來體育局任職的事就擱淺了。而且,市委組織部的這個人找藍海晚報的書記談了一次話,把劉一卓和黃淑玲對鄒長軍的反映和盤托出。言外之意希望報社撤掉鄒長軍的主任職務。但這位書記最近收到一大摞群眾來信,都是鴿友寫來的,他們強烈呼籲報社支持和派遣鄒長軍主持藍海市新一屆信鴿大賽,力陳藍海市近年信鴿大賽的每況愈下,希望鄒長軍出來填補沒有裴教授的缺憾,來力挽狂瀾。晚報的書記為此正為報社有鄒長軍這樣的人才而驕傲。於是,對市委組織部來人的建議就不以為然。這位書記是個年輕的曆史專業畢業的博士生,不僅思想新潮觀點新穎,還善於用曆史的眼光和聯係的觀點看人看事,他一直以來對鄒長軍的工作十分關注,知道鄒長軍是個非常難得的優秀的鴿業與報業的雙棲人才,於是,一方麵根本不相信鄒長軍與黃淑玲那種人有齷齪的瓜葛,甚至造謠栽贓也未可知;另一方麵,就算鄒長軍曾經馬失前蹄,現在已經走上正軌並“修成正果”,完全沒必要興師動眾對鄒長軍進行所謂的撤職處理。鄒長軍是藍海市的知名人士,事情鬧大了對報社並沒有什麼好處。甚至,這位書記還驀然生出把鄒長軍提拔為晚報副社長、使其成為晚報的一張文化名片的念頭,因為,他透過種種跡象看出鄒長軍身上蘊藏的廣泛人脈、聲望和巨大商機。晚報也身在市場經濟之中,生存問題也永遠是第一位的。於是,他建議並提請市委組織部考慮,把鄒長軍就地提起來。
鄒長軍能提起來嗎?來調查的人回去以後,就把兩種意見都彙報給部長了。於是,在市委組織部內部,一時間也形成兩種意見。
事情正在掯兒上,裴教授突然醒過來了。醫生們說,這是因為裴教授畢竟身體素質好;加之最近這幾年在郊區工作,勞動量比較大,對他這個年齡的人來說起到很好的鍛煉作用;而且醫院的新藥也起了作用;還有夫人程紅纓的悉心照料。這綜合原因使裴教授能夠在藍海市信鴿界走到十字路口的關鍵時刻醒了過來。那麼,藍海市的信鴿界還會東山再起嗎?不計其數的人們在翹首以盼,在拭目以待。一直在寫《鴿王》這本書的程紅纓不得不放下寫作,投入到照顧老公的繁忙家務中。但是,《鴿王》這本書不能不寫,很多圈內外的朋友還在翹首以待,於是,程紅纓想到了“在下”,我這個同是藍海大學畢業的校友,希望我接過這個任務,她懷揣一瓶“15年釀”茅台酒來到了我的家。沒想到我早已對藍海市非常知名的兩位鴿王做過采訪,還查看了好幾家鴿棚,目前正在閱讀《楊阿騰傳》,並殫精竭慮地做著構思,也打算寫一本類似《鴿王》的書。既然老朋友程紅纓委托,我便沒有猶豫就接下了這個“接力棒”。兩個人還在家裏炒了兩個菜,就著茅台酒細談這件事。因為我對藍海市信鴿界的很多事已經熟稔於心,便對程紅纓說,你把劉一卓和黃淑玲的人生結局設計得過於完美,這些人對社會根本不是正能量。程紅纓道:“不是我想這麼設計,是現實生活本身就如此。現今社會上的人各式各樣,十分複雜,不可能都是裴文中、郭叔、鄒長軍、王格格、楊曉燕那樣的人。而且,好人有時候未必得好報,壞人也未必立馬受懲罰,還很可能十分得勢,要解決這個問題,就不是我們作家所能做的了。”
我說:“你可曾記得巴爾紮克的呼喊?”
程紅纓道:“怎麼不記得,‘請遵守諾言,這和保衛你的榮譽是一樣的!’”
“我們寫作者所應該遵守的諾言是什麼?”
“當然是弘揚正能量,鼓舞人們積極生活,天天向上,而不是相反。”
“所以,我要對裏麵的情節進行修正。”
“這個權利屬於你,誰讓我選中你呢。”
兩個人握手,哈哈大笑。(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