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來在健康的房子裏待了三天三夜,把健康的襯衣穿在身上,感受健康的氣息和體溫。她哭得潰不成軍,早知屬於他們的時間如此短暫,她絕不會離開健康,一刻也不離開!
為什麼上蒼一定要將健康帶走?他年輕,才華橫溢,雄心勃勃,正直而有擔當,把他留在人間,可以做很多有意義的事情。天妒英才?上蒼啊,就不能慈悲為懷嗎?
健康,你在天國過得怎樣?你一定找到了新的馳騁園地,不論在哪裏,你都是最優秀的人。你想念我嗎?總有一天,我會來陪伴你。哭到最後,江來告訴自己,倘若上蒼一定要召喚健康,這樣的離去於健康,也許是最好的結局。使他成人後的所有經曆,都落在了“責任”與“愛”上,愛知識,愛真理,愛學生。他的人生,純粹無瑕,不容置疑。這樣想過,江來悲傷的心情才得到一絲慰藉。
第四天,江來出門,跟著健康的書信,走遍了健康曾經提及的地方。健康說,每當思念她時,就出去散心,若是看到和劍橋相仿的建築,心情便恢複平靜。
健康說,四平路是上海的銀杏大道,一株銀杏一樹黃裳,和新英格蘭的秋天一樣美。吳淞路、哈爾濱路和武進路交界處的虹口消防站,建於1917年的弧形建築,與劍橋泰勒廣場消防站同是歐洲殖民者的作品,外表如出一轍。看到這座消防站,他就想起和江來在花園街漫步,路遇它的孿生兄弟的情景……
江來順著他的指引,甚至跑到了浦東。在金橋國際社區,於一家比薩店的戶外餐桌邊,整整坐了一個下午。四周來而複去的顧客大都是附近跨國公司的外國員工。斜對麵,遠遠的紅磚公寓,恰似劍橋的典型建築。陽光像黑夜的星星,一顆一顆落下,照花了她的眼。那一瞬間,她仿佛回到了美國。
不對,有什麼不對勁,不是在美國。這裏不是美國。如果真的在美國,還應該有墨西哥人、巴西人、意大利人、捷克人、羅馬尼亞人、俄國人、土耳其人、印度人、巴基斯坦人、烏幹達人、埃塞俄比亞人,白皮膚、黑皮膚、黃皮膚、棕色皮膚和各種成色的混血膚色,你永遠不會在一張桌子上隻看到一種膚色。
可是,現在,上帝仿佛把人種篩了一遍,隻有白種人、棕色的東南亞人和黃色的東亞人。那麼單純、整齊,沒有深淺不一的黑皮膚,沒有深淺不一的混血皮膚。
更沒有他,她的愛人!
這就是不對勁的地方。
終究,這裏不是美國!終究,再也回不到過去的歲月了!
想明白這一點,淚水洶湧而出。年輕的侍應生悄無聲息地在桌上放下一疊餐巾紙,迅速離開。沒有人認識江來,她不用害怕失態,她可以盡情流露內心的哀傷。但是,且慢,他不喜歡她流淚,他說過最喜歡她的笑容。他寧願流血流汗也不願流淚。也許他的靈魂就在空中飄蕩,在他肉體愛去的地方飄蕩,跟著她飄蕩。不能流淚,要快樂地生活下去。她拿起餐巾紙,捂住臉,回想他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