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1 / 3)

公元1993年12月27日,這應該是一個載入興水縣史冊的日子。

就在這天的淩晨二點許,在興水縣井官鎮柴園管理區福民村小學辦公室裏,八個人圍著幾盞煤油燈正熱烈地討論著什麼。

這是一個極其特殊的會議,恐怕在共和國曆史上也不多見:一位政治局委員的省委書記,竟請了幾位農村基層幹部和兩位農民來商討一個有1400萬人口農業大縣的命運!

“楊書記,請你仔細談談興水縣是如何增加農民負擔的?”問這話的人正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H省的省委書記李木真。

楊文昌清咳了一下,有條不紊地彙報道:

“興水縣巧加農民負名目繁多,但歸納起來大致有如下幾種:

一、虛增農民收入,加大法定內負擔

按國務院規定:村提留、鄉統費不能超過以村為單位上年農民人均收入的5%,興水縣就在“人均收入5%”上作文章。比如把農民一年毛收入算作純收入,甚至按他們年初的預算額作純收入。這些摻了水份的數據至少比農民的純收入高出三倍。‘糧棉產糧估計,豬羊雞鴨數數,經營項目編編,其他收入湊湊。’這是他們一貫的做法;

二、強行攤派,巧立名目

此項項目繁多,竟達數十種。什麼幹部年終費、幹部會議補貼費、幹部保險費、幹部電話費、幹部生活招待費、幹部事業行政費、再就是什麼農林特產費、牲豬屠宰稅、結婚、計生證費、計劃生育婦檢費、鄉村衛生防疫費、報刊雜誌費……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三、重複收費

如教育統籌已在‘三提五統’項目中,農民早已如數繳納,但他們又指使下麵學校收什麼“普九”費、圖書費等等。

四、拿高利貸搞“一年結全年”

為了顯示政績,每年春末夏初,興水縣就要下麵的各鄉鎮拿高利貸上交全年任務,那些利息錢又自然而然攤在了農民頭上。

五、以資代勞,或以勞代資,從中斂財

每年春初冬閑,興水縣就假設某些水利工程和各種義務工,強迫農民出錢代工,或出工代錢,搜刮民財。

以上的五點僅僅是其中的一部分,至於更詳細的,我全部寫在那份給您的彙報材料裏。”

李木真聽完後彙報後緩緩地點了點頭,說:“你反映的情況基本屬實。其實興水縣的情況,早已引起了省委、省政府甚至中央的高度重視。這次焦點訪談給予曝光,也正合省委、省政府的意圖。興水縣的現象,在全國都有普遍的典型意義。為什麼一個連續糧食五連冠的產糧大縣,卻在近幾年一落千丈?甚至淪為一個國家級的貧困縣?這裏麵的教訓非常深刻和複雜,值得我們好好研究。但有一條是可以肯定的:興水縣的幹部出了大問題。”

這時省監察廳周副廳長接過話頭道:“實不相瞞。我們對興水縣領導幫子的調查已有了相當一段時間,掌握了大量的犯罪事實。事件觸目驚心,為建國以來興水縣所罕見。我可以欣慰地告訴大家的是:這幫蛀蟲即將走到盡途了,今天夜裏,我們就會對他們采取行動。”

“人家有八大金剛,能一網打盡嗎?”楊文昌不無疑慮地道。

“他易振高縱使再加五百羅漢,我們也會把他斬草除根!”周副廳長豪氣幹雲斬釘截鐵地說。一指呂真,“不信可問問你們的新縣委書記。”呂真微笑著接口道:“不錯,到三點半,你們就等著看好戲吧!”

楊文昌驚喜萬分,結結巴巴地問:“老呂……,不……呂書記,您真到我們縣當縣委書記了?!”

“你都叫我了,還能有假?”呂真哈哈笑道。

“真是太好了,興水縣這下可有救了!”楊文昌興奮不已。這時那個一直沒有吱聲農業部的王司長突然說道:“請大家靜一靜,我有幾個關於‘三農’的問題想請教一下漢風老師。”

“請教不敢當。因為我本身是農民的緣故,所以對‘三農’問題有直接的感受,但提升不到理論的高度。”漢風由衷地說。

“漢風老師就不要太謙虛了。我相信你對‘三農’問題研究的深刻性與透徹性。剛才木真書記說了,興水縣的‘三農’問題,在全國都很有典型意義,這次部裏派我下來,就是想摸清‘三農’問題的症結所在,為下一步的稅費改革提供參考依據,所以還是請漢風老師暢所欲言。”

“既然是這樣,我就班門弄斧了。錯誤和膚淺處還請各位領導批評和指正。”漢風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喉嚨,說道:

“‘三農’問題確實是是一個千頭萬緒的問題,但歸納起來大的方麵有如下幾種:

一是土地問題。土地一直是農民的命根子。土地問題自封建社會以來就一直是農民的根本問題,至今也沒有得到徹底的解決。80年代初中國農民的那股衝天熱情和幹勁到今天已消失殆盡,人們甚至像逃避洪水猛獸那樣逃避土地,這種巨大的曆史反差在中國曆史上差不多就是社會動蕩前奏的代名詞。無農不穩,這是經驗,更是教訓;

二是落後的生產力與先進的生產力關係的問題。現在與農民相聯係的生產技術極其落後,還與幾千年以前的耕種技術一樣,幾乎沒有多大發展;

三是小生產與大市場的關係。自聯產承包責任製以來,農民的生產載體基本上還是以家庭為單位,這就從根本上決定了它的軟弱性、脆弱性和局限性。它不可能強有力地融入市場化改革的浪潮中,所以有時它不僅被排斥,反而被無情地吞噬;

四是貧困與富裕問題。貧窮不是社會主義,兩極分化也不是社會主義。我們的農民至今仍不富裕,大部分農民才解決溫飽問題。還有幾千萬人口處於絕對貧困狀態。但是農民的各種負擔明顯過重,各級政府的文件下過不少,但沒有真正地有力地處理一些涉農的人和事;

五是政府管理職能問題。現在農村流行這麼幾句順口溜:政府是個半邊掛,要錢要糧要命全是他。若是有個困難事,手捧茶杯嗯哈哈。

具體來說第一是要錢,向農民要農業稅、農林特產稅、土地承包費、土地租賃費、宅基地使費、牲豬屠宰稅、水費、電費、集資修路修橋興修水利費、計劃生育基金費、醫療保健費、民兵訓練費、自安保管費、牲畜防疫費和一些雜七雜八的亂收費,讓農民苦不堪言;其次是要糧,糧食一直是中國的一個大問題。最後是要命。由於多數農民存在強烈的傳統生育觀念,什麼多子多福,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再加上農業生產過程中有些環節確實需要男勞力,所以農民都抱有非生男孩不可的思想。再加上農村的養老保險幾乎還是空白,養兒防老的觀念更為強烈和迫切,在沒解決農民思想問題和切實困難的前提下,政府采取了過激的行為,甚至提出了‘寧可家破,不可國亡’的極左口號,於是出現了拆屋、抄家、打人、關人的迫農現象,使農民產生了嚴重的對抗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