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百花公主》:婺越京昆爭短長(2)(2 / 2)

越劇《百花公主》由上海靜安越劇團的戚派演員周雅琴扮演,出人意料。在我的印象中,戚派擅演悲劇,其悲悲戚戚、哭哭啼啼的唱腔特征,比較適合演王千金、王秀英這樣的閨中怨女,而不是百花公主這樣的巾幗英雄。

王文娟、金采鳳、戚雅仙,曾經是我最心儀的三位越劇名伶。相同之處,在於一個“怨”字;不同之處,王文娟是“憤怨”,柔中有剛,不乏激烈,《紅樓夢》裏的林黛玉,在“葬花”、“焚稿”中,由怨而憤,先抑後揚,越唱越高,怒火萬丈;金采鳳是“幽怨”,《碧玉簪》裏的李秀英,在“洞房”、“歸寧”時,心中有怨,深藏不露;戚雅仙是“哀怨”,《法場祭夫》裏的王千金,哭哭啼啼,苦勸即將上斷頭台的未婚夫林招德痛飲三杯酒。雖然都有怨,但林黛玉有共讀《西廂》之樂,李秀英有定終身之喜,惟有王千金是哭哭啼啼,一哭到底,倒還罷了,畢竟未婚夫被冤枉要上斷頭台了,可在《王老虎搶親》中,千金小姐王秀英閨中思春,元宵佳節聽到街上傳來的鑼鼓聲,觸景生悲,甚至得知哥哥王老虎搶來的、寄在自己閨房之中的“美女”,就是朝思暮想的夢中情人周文賓男扮女裝的,天賜才郎,應該驚喜啊,還是一副哭腔。戚派的優點是情動於中,發為悲聲,可謂獨樹一幟,不足是風格單調,過於悲戚,無法全麵表現人的喜怒哀樂、七情六欲,因而受到題材的限製,聽得多了,難免發膩。

以未哭先悲的戚派藝術,來演繹感情豐富、情節跌宕的《百花公主》悲歡離合的故事,注定是吃力不討好的。或許有人會說,京劇程派藝術也是如泣如訴、似斷似續的。誠然,程派擅演悲劇,以悲為主,富有變化,悲中有怒,悲中有喜,柔中帶剛,既有《春閨夢》、《荒山淚》這樣的悲劇,也有《鎖麟囊》這樣的喜劇,與越劇戚派不可同日而語。

除了戚派唱腔風格上的局限,具體細節上的處理也有可議之處。譬如在練兵一場,越劇表現的是百花公主自己,基本上是獨舞,烘托太弱,缺乏氣勢;而婺劇是通過將士來烘托百花公主的英武,有獨舞,也有群舞,眾星捧月,氣勢恢弘。又如校場點兵一場,越劇是百花公主在盛怒之下,將老將蔡英推出轅門斬首,被百花公主之父花雄救下,有些過火;昆劇也是百花公主在盛怒之下,將老將叭喇推出轅門斬首,因眾將士求情,用亂棍打出校場,也是過火;而婺劇的處理比較恰當,百花公主雖然盛怒,姑念老將八朗年老功高,將他轟了出去。再如百花贈劍這一場,京劇和越劇都是先略後詳,從百花公主發現百花廳裏有人隱藏時的怒,到發現是海俊時的恕,隨即叫江花佑送走海俊,海俊走後的悔,一共九分鍾,而海俊返回以後,兩人海誓山盟,長達十五分鍾。而婺劇在處理贈劍時,是先詳後略,主要表現百花公主在定情前的猶豫和彷徨,跌宕起伏(詳見第三部分),非常微妙,可謂技高一籌。此外,前麵已經提及,武戲重打鬥,無論是京劇還是昆劇,都設計了很多打鬥場麵,而昆劇更為擅演武戲的楊鳳一設計了許多打鬥場麵,不如婺劇的武戲重氣勢來得高明。

總而言之,傳統劇本《百花公主》的處理,越劇和昆劇不能說是成功的,越劇受陰柔的表演風格和哀怨的唱腔特征局限,昆劇拋棄了擅演文戲的特長,增加了許多打鬥場麵,結果可想而知。京劇和婺劇都獲得了成功,如果說京劇是端莊的大家閨秀的話,那麼婺劇是俏皮的小家碧玉;如果京劇是禦苑裏高貴的牡丹的話,婺劇則是山野中清新的小花,在表演上各有所長,不分軒輊。在我看來,京劇《百花公主》的劇本更勝一籌,無論是情節的結構,還是唱詞的設計,堪稱完美無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