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應過你,不辜負你。可是,我還是辜負你了,我沒做到我的話,所以,請你,殺了我吧。”
方應看沉默,不語,手指細細的撫在腰間血紅的小劍上,他該怎麼辦?這個人,本是飛龍在天的不世人物,他一直用自己的柔情困住他,可是,龍本是龍,他,卻終是擋不住他翱翔九天。
他該如何?若讓他走,他,一定會成為自己最大的阻礙,因為,他愛他,他對他有情,是真情。所以,一旦為敵,他將是自己的死穴,唯一的死穴。
他是梟雄,梟雄絕對不能有弱點,可是,鐵手是他的弱點,幾乎人人都知道的弱點……他已經得到了他的心,他已經遂了自己的心願,那,幹脆就殺了他吧,他愛自己,殺了他,他永遠就是自己的了,永遠不會是別人的……他是方應看,冷血無情,為達目的不這手段的方小侯爺,他曾經為了鐵手不惜死,可是,現在他已經得到他了,他留不住他的人,死亡可以替他留住……這樣,他永遠不會與他為敵,他也,永遠不會在擔心他的離開了……就殺了他吧,他也求自己殺了他,遂了他的心願,也遂了自己的心願吧。
這一劍,他刺是不刺?
良久,玉白的纖手離開了劍柄,方應看輕笑了,這一笑,如雲開日出,麗不可掩,連陰暗的天空都似被他的笑靨照亮。
“是,你說的是,”
“若你肯為了一己之私情放棄自己的信念,放棄你一貫的操行,你就不是那個讓我方應看傾心動情的鐵遊夏,也不值得我方應看如此癡心不改。”
他驕傲的說,眼色冷酷而清澈。
“那我才會真的殺了你,”
“你的堅持,你的固執,你的不屈和能舍棄,你堅守著自己的信念,執著有所為有所不為,這樣的你,才是真正讓我仰慕愛慕傾慕的鐵遊夏。”
“你沒有辜負我的情,你隻是為了你的信念離開,所以,我不怪你,不殺你,你走吧,我放你自由,我擁有過你,我要到了你的心,而且,這一輩子,你都再也忘我不掉,”
“是這樣嗎?”
方應看殷殷的看著鐵手,問著。
“是,”
鐵手堅定的答。
方應看這一放手,這一輩子,他是真的再也忘不了這個人,再也還不了這份情。
也因此,此情,終將刻骨銘心。
“你走吧,若再不走,我就改變主意了。”
方應看轉過身,輕撫著樹上的梅花,慵懶的笑了,笑容仿佛一朵開倦了,悠然落下的梅花。
“你不會,”
鐵手沉穩的道,方應看沒有看見他眸中的不舍,“誰說我不會?”
方應看回頭望他一眼,笑道,“我可是對誰都背信棄義,對誰都無情無義的方應看。”
“可是你不會背我棄我,”
鐵手堅定的說,無比信任的望著方應看,“縱使你負盡天下,你,不會負我,我相信你,”
“你是我的方應看。”
鐵手溫柔的說,伸手纈下了一朵梅花,送到方應看麵前,“你是我的方應看,我知道你的心。我的心裏同樣有你,你是我不能忘的,我愛你,愛你之心,一如此花……”
方應看淺淺笑了,那麼柔那麼清,仿佛黃昏細雨般幽怨飄渺,“你第一次對我說愛我,我等了好久,卻沒想到是這種時候……”
他歎息著,似是甜蜜又似是不甘,“你走吧,繼續當你的名捕去,來日再見,我們當為各自的立場戰鬥,你不必對我留情,我也不會對你留手。”
“我說過,我不傷你,”
鐵手深情的,無怨的看著方應看,“來日不管如何,我鐵遊夏,寧可死在你手上,也絕對不會加一指與你。”
方應看憂悒的,倦慵的笑了,他沒看錯,沒選錯,這個人,本是值得他傾身相隨的。
他愛他,他不惜一切的要他的心,他,終於也愛上了他。可是,造化弄人,他們,終是要走向不同的道路,他們有情,卻不是同路人。
看著那個偉岸的身影大步離去,方應看仰天打了一個哈欠,突然感覺無比的疲倦和寒冷。
他知道,他和鐵手,是真的,此生無緣了。
此乃天意,非關情事。他輸不在心,而在命。
裹緊身上的狐裘,方應看緩步走了回去,而雪,也在此刻,飛飛揚揚下了起來。
“快要下雪了,”諸葛先生從紅泥的火爐上取下一個泥金小壺,緩緩的倒了一杯酒,望望窗外深黯的天空,悠悠的說。
無情仿佛怕冷一樣把手籠在袖中,不語,不動。他秀麗的容色很是蒼白,優美的唇瓣也是完全沒有血色,象是兩片讓人心疼的花瓣,卻又那麼緊緊的抿著,顯出一抹執拗的堅剛,使的他的容顏,愈發的清絕人間也麗絕人間。
“你的病,還沒好嗎?”
諸葛先生把酒杯放在手心裏,感受著那股子暖意,問道。
“反正就是那個樣子,天氣一冷,我就容易生病,死不了。”
無情淡淡的道,眼色寒澈,一如這天色。
門外,響起幾聲輕輕的敲門聲。
門開了,進來的是一個落拓卻英偉的中年男子,滄桑的臉上有著一雙年輕的眼睛。
“世叔,”
追命向諸葛先生一拜,憂慮的眼神很快了掃了一眼一旁的無情。
“已經開始下雪了?”
諸葛先生笑一笑,望向追命雙肩上的雪花。
“是,”追命吸了口氣,又道,“據報,二師兄他在末時已經離了侯爺府。”
無情一震,鐵手一直留在京師,就住在方應看的侯爺府裏。但是,半年來,他一直絕足不出,而其他的人,誰也進不去。
原來,諸葛先生一直派人留意著鐵手。
不放心,還是?
諸葛先生卻笑了。溫和喜悅的眼神讓他的笑容顯得極為慈祥睿智,他擺手,大聲吩咐下去,“準備酒菜,打開大門,”
又向追命無情道,“叫冷血來,來,讓我們在這瑞雪裏,接接你二師兄。”
“二師兄他一定會回來嗎?世叔你早就算定了?”
追命急切的問。
“我不知道,”諸葛先生撫撫長髯,臉含微笑,“隻是,我相信鐵手,所以,一直等他,現在,他終於跨出了這一步,就一定會回來的。”
黃昏,大雪,天色已暗,神侯府大門洞開,門內,雪中,一桌,桌上有酒,桌邊坐著三人,另有一個殘廢的青年獨自坐在輪椅上,稍稍離的遠了些。
四個人,就在這漫天飛雪中等侯著。
一步一步,一個高大偉岸的身影出現在苦痛巷前,然後,那個人以沉穩有力的步伐進了神侯府。
這一個雪色黃昏,鐵手在漫天風雪中走進了神侯府,雪霜正在他方正的臉上逐漸融化,使他的眉目有點濕,卻更見濃眉星目。擔當有力。
“你回來了,”諸葛先生微笑著望著他,仿佛鐵手隻是剛辦完一件案子,匆匆趕回。
鐵手立定,激動的神色在他臉上乍現,搶上一步,他向著諸葛先生納頭便拜。
“世叔,鐵手,回來了,”
望著諸葛先生沉睿的眼神,鐵手幾乎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回來就好,”
“是我辜負了世叔的教導,竟為私情忘了國家有難,沉溺於個人情愛,還請世叔責罰。”
“不,”
諸葛先生一展袖,已扶起了鐵手,他灼灼的望著眼前這個偉岸男子,道,“你能勘破情關,不為私情徇大義,不因小我昧正氣,大丈夫立此世間,如你者能有幾人?我對你,期許一向甚高,這些日子,也很是擔心你勘不透情關,因而就此沉淪、不振。如今,你能不為情而改誌,不為愛而更張,鐵遊夏,我諸葛沒有白收你這個弟子。”
鐵手徐徐起立,熱淚已將盈眶,“快見見你幾位師兄弟吧,他們也一直等你回來呢。”
鐵手這才轉身,望向冷血和追命,“二師兄,你終於回來了,”
冷血興奮的衝過來,一把握住了鐵手的手,“我們四大名捕,終於又在一起了。”
追命也大步跨了過來,把手緊緊的搭在了鐵手的手上。
“二師兄,我們一直在等你。”
“是,我回來了,四師弟,三師弟,”
鐵手衝動的,激動的握住那兩雙曾經握在一起無數次的手掌,多少次,他們手握在一起,並肩戰鬥,在江湖裏,為正義良知公平而戰,如今,他終於又回來了,和他們,並肩。
許久,鐵手才放開了冷血和追命的手,終於轉頭,望向無情,一直在一旁,無語的無情。
鐵手就在這雪中,望向無情,凝重的望定無情,很沉的喚了一聲,“大師兄。”
鐵手隻一望間,就垂下了眼眸。可是,那一望間,他已經看清楚了無情。
白衣的無情,比那日分別時,更冷更傲更寒澈了。
鐵手惘然的想著,他的身子也清減這麼許多,好生單薄,就象是開在漫天飛雪中,驛外斷橋邊的那一枝寒梅,清幽寒麗,近在眼前又遙在天邊,寂寞的孤獨著,傲岸的憂愁著,那麼荏弱,又那麼堅強,仿佛再大的霜雪也隻能迫出他的傲骨豔姿,卻不能讓他屈服倒下。
他就那麼靜靜的坐在雪中,比雪更傲,卻比雪更無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