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平和的溫厚的男人,這個其實可以算是他的敵人的男人,卻從初見時就亂了他的心。是他對當時陌生的他卻全力相護讓他起了感動?是月夜下帶點迷惘的他讓他生了憐惜?是關心著他的那份真誠令他心生漣漪?還是,隻因這個人是他,就已經從相逢時注定了他必須經曆他這一生裏最大的情劫和磨難?
方應看望著自己的手,那雙瑩潔如玉的手染過多少人的鮮血,他談笑殺人,從沒有過半點猶豫,可是,這雙手,卻殺不了那個人。
斂眉低頭,方應看無奈的苦笑,他知道,自己在最不該的時候有了情,對最不該的人動了心。他知道,他應該忘了這心悸,毀了這情動,可是,若愛能左右,能用理智來控製,那還是愛嗎?
鐵手站在舊樓上,手裏拿著一壺酒,他很少喝酒,不象追命,離了酒簡直就是要他的命。可是,今天他需要喝一點,他的心,很亂。
他一向雪誌冰操,堅定沉穩,而現在,他的思潮卻像牽絲攀藤盡是在念著一個人,無情,他的大師兄。他想著、感覺著無情的一顰一笑一哀一怨,仿佛比剛才的生死大難還重要十倍百倍,這樣想著,心裏好似先是結成了冰,然後浸入烘爐裏,時寒時燥,心緒百轉,臉上烘烘地熱了一片。好難過,卻又舍不得這感覺。
大師兄,崖餘,崖餘,無情……鐵手反複的念著,癡癡想著,那個月下的少年,那個冷竣的青年,那個憂悒的無情,那個傷懷的大師兄。
垂首,不經意的,鐵手看到在那已經沒有了花的梧桐樹下,不知何時已坐了一個人。白衣如雪,傲岸如天。無情,什麼時候無情來了。
癡望望著那個孤寂寥落的身影,這一刻,鐵手明白了自己的心。他愛他,對這個傲岸、寂寞,看似柔弱實際卻比任何人都堅強的憂悒青年—他的大師兄,他,深心的愛著,傾心的愛著。
他當他,不隻是兄弟手足,他對他,不隻是兄弟情義,那是情動的傾心,那是心動的情切。他對他,愛慕,思戀,展轉反側,卻求之不得。不知從何時起,這個冷肅寂寞的青年,就已經牽動著自己最深的懸念,就已經變成他最重的牽掛。
可是,他該如何?說不說,表不表白,還是就這麼靜靜的守著他就好了,說了,會有什麼後果?不說,自己能否壓抑的住心裏的情潮?鐵手的心裏,千回百結,拿出不一個主意來。
那個人,近在咫尺間又遠在雲端,他的大師兄,無情,鐵手遙遙看著,那個秀麗的抑鬱的男子,但隻那麼坐著,就讓人生出一種寂寞和傲岸的感覺,那種不求世間予同情、寂天寞地的冷傲和憂愁。
無情,他名為無情,實際卻是情重的人,可是,他的情裏有他沒有?他當他如何?是如自己般的心情?亦或是,隻當他是兄弟?
鐵手一向決斷明智,卻在這一刻,完全亂了方寸,沒了主張。
但是,他想見他,放下手中的酒壺,一步一步,鐵手下了舊樓。
站在無情麵前,鐵手千言萬語卻不知道從何說起,隻囁嚅著叫了一聲,“大師兄,”
無情淺淺的笑了,他放心不下這個二師弟,總覺得他似有什麼心事般,難得見他如此煩憂,想著猜著,他的心,靜不下來,總是懸在鐵手身上,所以,他來了。
“你喝酒了?”
“恩”鐵手點點頭。
“為什麼?你有心事?”無情關切的明眸靜靜望著鐵手。
鐵手點點頭,卻不知道接下去該說什麼,一時無言。無情本不是個多話的人,見鐵手不答,他也垂下頭,沒有再問,一時間,兩人都靜默了下來。
無情的臉色很是蒼白,他身子弱,所以畏寒怕熱,雖已是初夏,他的手仍然冰冷,所以,下意識的,無情把手握在一起,放在膝上。在白衣下,愈顯出那雙手的纖細柔弱。
鐵手瞧著無情籠在膝上的雙手,忍不住的凝了凝視線,好瘦弱的手,這樣一個荏弱的人,卻又如此的強韌不拔,堅持不懈,卻讓他,隻有更心疼的感覺。
鐵手忡怔的望著這暮色中伶俜的人,凝著這憂悒的容顏。這容顏是他心底最深的夢,最切的心疼。濃重的暮色裏,鐵手心頭湧動著潮、燃起了火,他的情如潮,愛如火。
他決定了,不管了,他隻想守護著眼前著人,他要告訴他,他的情他的心,他不要這麼悶著,沉著,壓抑著。他們在江湖裏,生死難料,如此思前想後的,隻會讓自己遺憾傷心。他是鐵手,磊落光明,不欺不瞞的鐵遊夏,既然愛都愛了,還顧忌別的瑣事做什麼?不管了,男兒生於世間,仰不愧天,俯不柞於地,也便是了,連感情都這麼扭扭捏捏患得患失,不是他鐵手。
澎湃的感情激蕩著,鐵手伸手握住了那隻小小的、柔潤的手,叫了一聲,“崖餘……”
崖餘,我愛你,我知道這是難以縱控但其實也不必按捺的情懷激越,所以,我要告訴你。此刻,我不當你是我的大師兄,我要告訴你,崖餘,我愛你,崖餘,我願意用一生守護你,嗬護你,你可願意嗎?讓我守護讓我嗬護?這是真情,所以我不瞞不藏,我說給你,你呢?
無情震了震,他叫他崖餘,鐵手居然如此叫他,他低著頭,正好看到自己纖小的手被握在那寬厚的手掌中,好溫暖,真想就這麼讓他握著,一生一世。
“崖餘”,鐵手情切的叫著,情動的叫著,哦,這個男子,是如此的牽動著他,他心神動蕩不已,隻想訴盡自己那一腔的激情、柔情。
無情揚眸,看到了鐵手的眼神,那夕暮中的眼神,就像夕暮一樣的深情和不舍,掛在遠山山腰不去,眷戀的,戀慕的眼神,那麼凝定,凝靜的看著他,恍惚間,無情仿佛已經沉溺在這如海的深情裏,張嘴,他想答一聲,應了這聲深情到眷戀的呼喚,就在這時,樹梢,飄下來一朵殘花,就舞落在無情手上。他震了震,恍若夢醒。
“二師弟,”
無情陡然清叱了一聲,冰清雪堅的叱了一聲。
鐵手驀然靜了下來,冷了下來。二師弟,這三個字,明明白白的是決絕,是拒絕,他們都是聰明人,不會把話點透,讓大家難堪。
無情截斷了鐵手的話,他不要聽下去,他知道鐵手要說什麼,那雙深情的多情的癡情的眼已經告訴了他一切。不行,不要,悚然的,他出了一身冷汗。若答了這一聲,他們,就再也沒有回頭的路了。
他們不能如此,若逾越了倫理,今後,如何對世叔,對冷血?追命?對天下人?
還有自己……他知道自己,人人都說他是個無情的人,他喜歡獨處,孤僻冷傲的性子注定他一定少朋友,少知己,注定他寂寞孤獨,可是他偏偏害怕寂寞,怕不快樂,渴望溫暖。他難動真情,一旦動情,則永難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