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說起他,用的是情,深情,”小方漫聲道,眼睛望著遠方,“你瞞不了我。”
鐵手默然。自己這重重心事,自己這不諱的思慕,能說予這少年聽嗎?他能懂嗎?
小方側著頭,看著鐵手,目光裏倏忽間閃過重重情緒,驚訝,沉吟,思索,甚至,還有些微的詭譎、陰險和恙怒。可是,因著他眸子本就清亮晶瑩,迎著月光星芒,他的眸子越發的光韻流轉,神采熠熠,掩住了那其中的眸光,鐵手沒有發覺出絲毫異樣。
怔怔的,鐵手為了這句話,為了那一個遠在京師的人恍惚的出起神來。這一刻,他神思動蕩,完全沒有了戒備防範警覺。
小方冷靜的觀察著身旁這個偉岸的男子,敏銳的察覺到此刻正是鐵手最鬆懈的時候,如果說鐵手是一座堅固的城池,那麼此刻,這城已經開了城門,撤了警衛。小方眼色驀然一寒,目中神光乍現,一向清澈明淨的眼眸,竟驚起了三分歹毒四分殺意。然後,他的手動了,迅速的抬了起來,就在這時,鐵手突然也動了,小方手一頓,撫上了胸口,眼中也刹那間恢複了明淨。
鐵手卻是側了臉,關切的看著他,“怎麼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同時伸出手,握住那隻纖細的手掌,替小方度氣運功。
這幾日,小方總是手撫胸臆,好似有什麼病一般,他卻問不出來,也查不出來。鐵手甚是憂心,隻能每次都用自己雄渾的內力為他減輕不適。
“等我此次事情一了,不如你隨我回京,世叔他老人家精通醫理,說不定可以為你解了這怪疾。”
小方垂了眸子,不語。
“你的手好小,象女孩子一樣。”運完氣,鐵手放開小方纖柔的手掌,調侃的笑了。
“二哥笑我了。”小方輕輕把右手握進左手中,似乎為了留戀那一抹溫暖。
忽爾一陣風吹來,又見漫天花紛紛飛落,象是漫天飛雪,布得一地都是,鐵手和小方的肩上也沾了好些。花瓣落在衣衫上、襟袖間,不知怎的,兩個人心頭都溫柔了起來。
“鐵二哥,你說,若是這花真是有心有情,他可願隻開這麼一日,隻為這麼一日的妖嬈便盡了一生?他願不願意這到頭來仍是落了一地的命運呢?”
小方拈起肩頭一瓣落花,驀的轉了話題,柔聲的問,語氣婉轉,怨楚動人。
鐵手的應是深心的一動。甚至有點泫然。那是一種溫柔。甚至是一種深情。
“也許,它寧可落了,也要開出這一生的風華吧,拚盡一生,隻有片刻的姹紫嫣紅,人豈非也是這樣,為了一刻的煊赫,誰也不知道私下裏要吃多少哭,要默默無聞多少年呢。”
小方微微震動了一下,恰好一陣風過,讓他仿佛是因著微寒的夜風起了一陣瑟縮似的。鐵手解下外衣,披在小方身上,溫言道,“夜寒,我送你回去吧。”不知為什麼,對這個少年,他忍不住的關懷,忍不住的想照顧。仿佛深入了他的心底,觸摸到了他最深最濃的那一抹情懷。
深夜,金風細雨樓,白樓。
“我敗了,”
戚少商灑脫的一笑,拋下了手中的棋子,“盛兄你的棋藝是越來越精妙了。”
無情淡淡一笑,也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戚兄為國為民,統領屬下支撐這一片基業,自然無暇分心旁耽雜事。若戚兄有心棋藝,無情豈能如此輕易取勝?可惜我身為捕快,不能如你般揮斥天下,快意江湖,隻能略盡自己棉薄之力……”
戚少商一笑,道,“無情兄身在公門,所做的事,所保全的人並不比我少,何必自傷?若你都這麼說,我可是愧無自容了。”
誰也不知道他和無情原是朋友,很好的朋友,他喜歡這個捕快,他有滿腔的熱血,卻被封在冰冷的外表下。但是他知道,無情其實是個極為重情重義的人,且有激情,隻是冷傲的外表瞞了人罷了。
戚少商替無情倒了杯茶,又問,“幾日沒見鐵二爺了,又有公事出去了?”
“他去追捕趙君錫,七天前已經離京了。”
聽戚少商提起鐵手,無情思緒百結,神色間微微有惘然。心細如發的戚少商當然沒有錯過無情這難見的迷惘,他微蹙了蹙眉,心裏掠過一絲疑惑,一麵猜測著無情的心事。一邊說道,“哦,原來去的是鐵手。這此可鬧的夠大的,刑部,蔡京,有橋集團還有四大名捕全部都出了手,聽說有橋集團居然出動的是方應看。還有皇上身邊的五大“紅袍侍衛”之一,也是“笑臉刑總”朱月明的兒子:“翻雲覆雨閃電手”朱鹽平也去了,真是聲勢浩大。”
無情垂眸沉思,方應看親自出了馬?為什麼?這事雖然皇帝震怒,卻還到不了能驚動這位深藏不露、誌大才高的小侯爺的份上,他,到底為了什麼要走這一趟?鐵手誠厚,和這個心思詭譎的人在一起,別吃了虧就好,不過,還有追命跟著,應該無事。
無情思忖不已,口裏卻是漫聲應著,“恩?反正殺了可以邀功,殺不了自然有人背著,大家都走一趟也沒什麼,而且還可以顯示自己的忠心……”
話音沒落,他突然手指一彈,一道銀光沒入窗外深黯的夜色裏,驀然,窗外騰起一片陰影,仿佛倏忽掠過的烏雲般,連月光也為之一黯,似以被雲遮住,隨即,一人翻了進來,轉瞬間,烏雲散去,月色依舊清冽,此刻才發現,原是那不不是烏雲,卻是那人身上所穿著的一張極大的毛裘。
“卷哥,”
戚少商一見來人,喜動顏色,眼中也升起極為濃厚的情感。
月色映照下,窗邊已多了一人,那人那人瘦小,伶仃,全身都裹在一張厚厚的毛裘裏,顯得身子十分單薄清瘦,孤獨淒涼。
無情淡淡一笑,“雷堂主,當日裏見麵,你給我一記暗器,今天當是無情還禮吧。”話音雖冷,可是眼中的愉悅之色卻是掩不住的。
雷卷也是一笑,笑容裏滿是歡欣和悅,“我聽說你來了,所以才上來瞧瞧,沒想到居然見麵禮是一記暗器。”
當日裏戚少商逃亡,雷卷初見無情,以為是敵,就暗算了無情一記暗器,但是也因此惺惺相惜,成了知交。兩人身體都是贏弱多病,自然更覺親近。今日乍見,自是歡欣不已。不由得說起當日為救戚少商,他們聯手抗敵的往事,無情遙遙想起當日縱橫捭闔的快意,不禁也有了一絲興奮。
“你們仿佛山水相依一樣,相生相濟,你如劍,他如鞘,有了他,你的鋒芒才有後蘊,有了你,他的沉潛才能發揮出最大的效用……”看著並肩站在窗前的雷卷和戚少商,無情不禁又升起了當日的感覺,這兩個人,是如此的相和,他喟歎著,說出了自己自那夜看到雷卷與戚少商時後就無法消逝的強烈感覺。
聽了無情的的話,雷卷不語,仿佛怕冷般縮進毛裘裏。戚少商卻是微微笑了,望著雷卷,目光裏是難以描述的感情。
半晌,戚少商調回視線,悠然道,“其實,我也曾生過這樣的感慨,”
無情側頭看他,燭光在他的側臉上閃爍跳動著,讓無情清麗的容顏別有了一抹靈動輕俏,戚少商心裏動了動,喟歎一聲,這個男子,當真是清寒如江雪,清幽如修竹,由不得人不動心。
一麵想,他口裏卻繼續說著,“那就是你和鐵手,你們站在一起,也給我這樣的感覺,你淩厲,他溫厚,你孤傲,他平和,你如月之華,星之芒,他是水之源,山之根,你如飛瀑,他是石崖。你和他站在一起,才是真的和諧。你的冷傲都被他的溫厚化解了,融合做光風霽月,你的偏激孤僻也被調和成清冽輕潤,柔和成鋒芒不露。”
戚少商感慨的一歎,“你們的氣質完全不同,可是,有了他在你身邊,你就不再那麼孤獨,那麼寒冷,那麼寂寥,你們,站在一起,才是真的和諧,而且,相輔相成,我看著他站在你身邊,當真覺得,你們仿佛是最強大的,隻要有他在你旁邊,你們,就是堅不可摧,勢不可奪。”
無情垂著眸子,仿佛很定,很靜,可是,他的心緒紛亂了,心弦也波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