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女皇末路(1 / 3)

神龍元年(公元705年)正月,武則天的病加重了。

武則天老年政治的兩個突出問題是繼承人問題和執政者的健康問題。老年政治產生的原因之一是戀棧,不願退出權力舞台,這往往使繼承人遲遲不能被確定;而拖得越晚,圍繞繼承人地位的爭奪也就越廣泛、越激烈,加之執政者因年老體衰又往往不能有效控製紛爭,於是混亂的局麵就出現了。

神龍元年的政變,固然是李唐派的勢力在暗中準備多年,一朝爆發的結果,但也不可否認,武則天麻痹大意了,被對手鑽了空子。自永徽奪宮至聖曆複儲,武則天確實很辛苦,她一直在與人爭鬥,費盡心機,才獲得自己的地位。聖曆之後,她才放縱了一下自己,也不過六七年之久。但就是這六七年,李派的活動瞞過了她,給了她致命一擊。對政治家來說,他們是沒有假期的,片刻的打盹也可能招來顛覆之禍。

聖曆二年(公元699年)時的武皇,年已七十有六。在多年勤政之後,她渴望放縱一下自己。這年二月,武則天設置了一個新的機構,名“控鶴監”。是張易之、張昌宗等人的建議。控鶴府裏天天的事情不外是花天酒地,吟詩作賦,賭博嬉笑,常拿朝中大臣當笑料。似乎是武則天要把這個控鶴府弄成一個神仙洞府。這所建築圍繞在雕梁畫棟、金碧輝煌的瑤光殿。在控鶴府後麵便是一裏長的禦花園,園中有一個長方的池塘,池塘裏有兩個小島,四周全是花草樹木,精雕彩繪的牌坊遊廊。後來又捏造出神話來,說張昌宗前生就是古代的仙人王子晉。王子晉是傳說中一位帥哥,後來飛天成仙了。為要把這個道家的仙夢實現在人間,張昌宗乃披鶴氅衣,戴華陽巾,手執洞簫一支,跨木鶴,周行園中,真是人人稱美。到最後,控鶴府裏滿是些個美少年,這些美少年便成了武皇的“後宮佳麗”。

控鶴監後又改稱奉宸府,府內官員稱供奉,首腦稱供奉令。奉宸府的設置,受到正派輿論的譴責。武則天為了掩眾口,下詔稱讓張昌宗等人在奉宸府內編撰《三教珠英》,於是公開地召引一批文學之士如李嶠、富嘉謨、徐彥伯、張說、宋之問等人。

武則天盡管健康狀況日趨不佳,卻經常出席宮內的宴會。既然想玩樂,奢侈和腐敗是免不了的。國學大師錢穆說,當時更令人詫異的是王室生活之奢靡。太常所屬樂人有數萬員。供膳至2400人。鹵簿用22221人。宦官、宮女之盛遂為唐政腐敗一要端。種種病痛,經過高宗之懈弛,武後之放縱,到玄宗時顯露出來了。

武周朝廷的最後幾年被張氏兄弟所左右,特別是公元700年狄仁傑死後,武則天更是迷戀她的兩個麵首,對他們真是有求必應。以前十分罕見的包庇和腐化當時變得很普遍,她沒有采取約束這些寵幸的行動,甚至當關於他們賣官鬻爵的行徑、浮華炫耀的生活作風以及災難性的幹政的怨言不絕於耳時也是如此。武則天的名望也隨之下降。

武三思是後宮宴會中的活躍分子。因為他發現了武皇內心中的秘密,即她的享樂欲望。武皇如果要享樂,便離不開二張。接近二張,就等於接近武皇。這就構成了武、張合流的又一背景。合流表現在武三思與二張促使武皇遊娛玩樂上。

在武則天放鬆享樂時,李派麵對武張合流的局麵,他們也在暗中進行著艱苦細致的積蓄力量的工作。

神功元年(公元697年),隨著李昭德被處死,李派失去了中堅力量。那年是個多事之秋,契丹、突厥的進攻一波又一波,二張也開始攀上政治舞台。在這一連串的變動中,有一個人卻靜坐不動聲色,在那裏嚴密觀察--狄仁傑,大名鼎鼎的、審案如神的大理丞,他的名字在民間是家喻戶曉的,將來他要推翻武後,恢複大唐,現在正官居鸞台侍郎。他靜觀天下大勢,知道時機未到。他這番功業之艱巨,自不待言,就如同扭轉乾坤一樣。要在武則天之前重興唐室,談何容易。

狄仁傑沉著冷靜,他的智慧,他的眼光,不亞於武後。心中所慮,除莫逆之友數人知道外,絕未向他人吐露過。

狄仁傑當然是忠於唐室的。對於武氏諸侄平步青雲作威作福,隻好三緘其口,暫時觀望。如同武則天圖謀大業時一樣,狄仁傑也深知他需要忍耐,需要計劃,需要時機。他知道,要重興唐室,需要一批膽大心細幹練有為之士。狄仁傑並不孤單,他與張柬之等人相知很深,全係誌同道合。

封建君主製社會中,最容易出現動亂的時候,往往是政權交替的時候。為了保證政權的順利交接,曆代統治者往往事先慎重而縝密地安排交接,其中挑選顧命大臣便是重要的一著。一般地說,顧命大臣首先必須保證政權的順利交接,其次是輔佐新君,推行適當的政策。公元700年時的武則天,已76歲,李顯複儲後,她考慮的主要問題當然是關於後事安排。武則天的既定政策便是“李武並貴”。在推行了11年之久的恐怖政策以後,武氏家族喪盡人心,而武則天希望找的人要能在她死後繼續執行並貴的政策,其任務的沉重,可想而知。現在她需要一個出將入相的大臣,在朝中有足夠的能力和權威。武則天最初注意的人物就是狄仁傑,但她也覺得狄仁傑年齡太大了,身體又不好,她希望狄仁傑能替她物色一位擔此重任的人。

狄仁傑與武皇之間,曾經有過一次極為重要的談話。她要求他推薦一個“佳士”作將相。狄仁傑說道:“如果陛下要求的是文人宰相,李嶠、蘇味道就足夠了。如果陛下要求的是卓越的奇才,臣願推薦另外一人。”

武則天問是誰。狄仁傑說:“荊州長史張柬之。”接著,狄仁傑對比了張柬之的優缺點,其中提到的缺點是年歲太大(此時已75歲左右)。這是狄仁傑第一次推薦張柬之。這次推薦之後,武皇將張柬之由荊州長史調任洛州司馬。不久,武則天又要求狄仁傑推薦“佳士”。狄仁傑仍推薦張柬之,因為他認為張柬之是宰相人才,僅任司馬是不夠的。這次談話之後,張柬之被提升為司刑少卿,但還不是宰相。武則天對張柬之並不陌生。兩年前,張柬之上疏反對武延秀去突厥迎親,武皇非常氣憤,將他的鳳閣舍人貶為合州刺史。武則天對這個人是有所疑慮的,但還是提升了他的官職,其用意,隻是敷衍一下狄仁傑,並非真的把張柬之當做“佳士”。可見,雙方都持有一種極為慎重的態度。

狄仁傑的成功之處,在於他誘使武則天初步接受了一個與她謀求方向全然相反的人,即李唐派的張柬之。狄仁傑推薦張柬之,是在李顯複儲之後,它是一道政治伏筆。狄仁傑除了推薦張柬之外,還推薦了桓彥範、敬暉、姚崇等人,而他們都是日後政變集團中的骨幹分子,事情的真相,就更為清楚了,他們決不是偶然地走到一起。他們在政變前做了艱苦而細致的人事準備,而狄仁傑是幕後的總調度。

狄仁傑為什麼能讓武則天相信自己是“李武並貴”政策的忠實執行者呢?為什麼能讓自己的謀劃在不知不覺中順利地推行呢?這就在於他的處心積慮、小心謹慎和武則天的麻痹大意、放鬆警惕。為了使推薦獲得成功,狄仁傑施放了一些煙幕,這就是他的養晦和自穢之計。狄仁傑晚年經常參加武則天召集的宴遊活動,參加的人有武三思、張易之、張昌宗以及一些文學之士,大都是奉宸府的那幫常客。所做的無非是吟詩作對、飲酒賭博等娛樂活動,陪武則天消遣。

在《詩碑》上,曾記錄了狄仁傑的詩,其中有一句是:“老臣預陪懸圃宴,餘年方共赤鬆遊。”

“懸圃宴”指的是詩宴。“餘年方共赤鬆遊”意思是:臣老矣,餘年無多,不想用心於政治,而想效仿張良,隨傳說中的神仙赤鬆子遊戲於紅塵之外。單從文學方麵上看,狄仁傑的詩不過是一般的應景之作,讀之令人興趣索然。從政治上看,則是煞費苦心的。狄仁傑的這番表白,應該與他推薦張柬之活動聯係起來看。兩事發生的時間相近。更重要的是,狄仁傑一麵薦舉張柬之等人,作政變準備,另一方麵借詩會上的表白作為煙幕。在煙幕掩蓋之下,他精心籌劃著對武周的致命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