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京劇變成現代戲,在服裝上損失了“可看性”,變得平淡、乏味,丟失了神秘感,我想,千百年來沿襲下來的戲服,其中自有它的道理。曆史是很可怕的一麵鏡子,它慢慢地篩選,無聲地淘汰,它不是人為法則可以左右的。
說穿了,藝術的對象還是人。自命清高也好,一味低級媚俗也好,都無法左右時間滾滾向前。優美的東西,有人味兒的東西,堅定不移的反叛,瘋狂到底……藝術家隻要不偽造情緒,就能得到時間的認可。而那些虛偽的、說教的、居高臨下的創作者,遲早要被光陰所淘汰。這就是我的“光陰法則”。
今年春節,北京作協組織的一個活動也與京劇有關。那是立春後的第二天,作協在北京湖廣會館舉辦“新春聯誼會”,會上安排了兩出京劇折子戲。
湖廣會館真是一個迷人的地方,它使時光倒流,一時間不知道“今夕是何年”。裏麵有一個古老的大戲樓,正麵牆上掛著京劇臉譜,牆麵是明黃色的,上麵有龍和鳳的圖案。四周裝飾著紅綠配色花紋,戲台上正在演著熱鬧的《鬧龍宮》,淺藍色的旗子代表海水,海水在台上湧動著,有“魚精”在海水間出沒。我坐在舊時人們看戲的座位上,耳邊聽著喧鬧的聲音,京胡聲、鑼鼓聲,忽然有一種“一眨眼幾千年”的感覺。
睜開眼睛,走到會館門外,所有人都在打手機,聲音響成一片,我們又恢複了現代人的身份。
第17節 北京的樂與路
小路快要死了。他一大早騎輛黑色摩托車,在公路上飛馳,電影看到這兒,我就知道要出事了。小路的頭發被風吹得飄了起來,他兜裏裝著一盤磁帶,磁帶上是他們搖滾樂隊的歌,那盤被人冷言拒絕的歌,小路認為最好聽的歌。
《北京樂與路》這部電影是講北京搖滾樂的,片名和內容,我喜歡。它是堅硬的,直接的,有的歌詞甚至有那麼一點點惡作劇,“我們是黃的,我們是大的,我們是長的……”成年人一聽就能聽出他們在說什麼,但並無半點惡意,甚至能聽出一點天真。
最騷動、最叛逆的人,往往骨子裏是最天真的。一味執著使他們顯得幼稚,生性敏感使他們顯得脆弱,不流俗的個性把他們與人群分開。他們是孤獨的,因為孤獨所以喧鬧。電影裏有一句話:“你們北京搖滾樂的特點,就是狠。”
小路說:“不不,北京搖滾樂的特點,是窮。”
小路又說:“你們香港搖滾樂的特點是什麼?是不是富呀?”
香港人說:“不,香港沒有搖滾樂。”
這使小路的心裏好受了一些。小路的開火車的父親自我安慰說:“玩搖滾總比當強盜強吧?”
小路的父親希望他長大以後也能開火車,而小路卻坐著父親開的火車來到北京,一去不回。
樂隊在農民出租的破房子裏排練,悶熱,流汗,但他們開心。幹願意幹的事,就開心。他們把鼓打得震耳欲聾,他們抓緊麥克風,很用力地唱歌,看上去就像是要將那隻話筒吃掉。這可能就是那個香港人說的那種“狠”吧。
小路的音樂得不到承認。小路很苦悶。他背著琴出現在一幢高級大廈的透明電梯間裏,所有的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他,好像他是一個從外星來的怪物。
唱片公司的人對他很冷漠,將那盤唱片扔還給他,他們隻聽了一兩首歌就說:“夠了!你走吧!”
小路說:“下一首歌一定要聽。”
他們卻不要聽,轟他走。小路說你們不是要反叛的嗎?他們說,告訴你吧,藝術家,凡是能紅起來的人,都是對外反叛,對內聽話。像你這樣沒禮貌,永遠別想紅起來。
小路氣壞了,不是因為他們罵他,而是因為他們不肯聽他的下一首歌。“下一首歌最好聽了。”
小路騎著摩托車,他一再加速,叫喊:“沒有人比我快!”聲音已接近歇斯底裏,悲劇就要發生了。一輛裝滿玉米的大卡車正迎麵向他開過來,他渾然不覺,仍在加速。
小路快要死的時候,從地上慢悠悠地站起來,從兜裏掏出一盤磁帶,對那撞了他的卡車司機說:“下一首最好聽了。”卡車司機真把磁帶塞進車內的錄音機裏,到處充滿了小路的搖滾樂,他聽到他的音樂,沐浴在那種聲音裏,他慢慢倒下去。
滿地玉米,金燦燦的玉米,小路倒在玉米中間,就像一幅色彩斑斕的油畫。
第18節 北京的文人氣質
北京是最具文人氣質的城市,我看萬方寫的電視劇《走過幸福》,故事主要發生在一個出版社的編章室裏,那個環境在北京是很典型的,翻開北京地圖,××出版社的標注隨處可見。
在人群中,編章是很容易被辨認出來的。他們一般都具有儒雅的風度,戴眼鏡,說話條理性強,在餐館就餐,首先要挑出菜單上的錯別字,然後才能放心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