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詩歌酒吧
在酒吧裏朗誦詩歌據說是北京酒吧的一大特色。我知道有一家離電影學院不遠的酒吧,每隔一周就有一次詩歌朗誦會,去的人很多。我想有許多詩人喜歡北京大概是因為他們有地方可以朗誦,朗誦需要有情緒、環境,更需要有一幫“江湖中人”你呼我應。有了詩人,酒吧就不再是酒吧,而是有了一些戲劇色彩,多了一點江湖味道。
詩歌酒吧在平時跟別的酒吧沒什麼兩樣,下午的酒吧一樣是空落落的,就像一個失戀了的女人心,門敞開著,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人進來。下午的酒吧同時也是幽靜宜人的,沒有燭火,竹簾低垂,透進來些許自然光,空氣變得比別的地方要稀薄一些、清亮一些,讓人坐直了身體直想做個深呼吸。我總覺得這種環境特別適合兩個女人麵對麵地坐著聊天,聊些無關緊要的話,扯到哪兒算哪兒,沒有壓力和目的,不談公事,不談創作,隻說些不傷腦筋的事,這樣度過一年中的某個季節中的某一天下午,應該不算太浪費時間吧。
詩歌酒吧在周末的夜晚成為與眾不同的酒吧。磕頭碰腦的全是詩人。酒吧門柱上用按釘密密釘滿了詩人們的名片,猛一看還以為是貼滿尋人啟事的布告牌,張三李四的名字被一枚枚釘子紮成了窟窿眼,那閃亮的鋼釘從詩人的名字上穿心而過,使他們有些人看上去像在受難。詩人是沒有頭銜的,名片大都簡潔如白紙,一行呼機號蟲蟻般的小。
在有詩人的夜晚,酒吧裏那些羅曼蒂克小擺設:壁掛、繪畫、奇特的燈、笨拙的桌椅都變得不那麼惹眼了,是詩人的聲音膨脹成有形物在人們的眼前晃,遮擋了我們的視線,充斥著我們的大腦,衝洗著我們的耳朵。有勁的詩、男人的詩、瘋狂的詩鋪天蓋地,玻璃碗裏低矮的小燭不停地在晃,大的氣流似乎隨時可能把它們熄滅。人是靜止的,人影卻在空地上搖曳,像一群動蕩不安的人。詩朗誦期間酒吧裏停止供應酒水,詩歌,把這樣一個寒冷的冬夜塞得滿滿的。
堅硬的北風在城市的上空呼嘯而過,似乎想把空氣也凝凍成冰,我們卻感到從未有過的溫暖和迷醉,是詩歌給我們帶來的麼?
第15節 過客酒吧
冬夜,看了一場戲。濃濃的麥氏咖啡的味道,在人藝小劇場奇妙的空間裏彌漫著,戲的名字跟咖啡有關:《愛爾蘭咖啡》。一進門,有人提供熱的咖啡,人手一杯,又暖又香的咖啡啊,喝下去使人真想跳到台上去演戲。
故事很美,音樂也美。台北的酒,隱藏的霓虹,看不見的雨,穿西裝的男人,酒吧小妹……戲散,有朋友提議到過客酒吧去坐坐,戲裏的故事發生在台灣,戲裏不停地提到“愛爾蘭咖啡”,我們到過客酒吧就真的點了四杯“愛爾蘭咖啡”。過客酒吧裏的擺設其實更像個茶館,大方、隨意、樸素、簡單,沒有過於華麗的裝飾,桌子是桌子,椅子是椅子,清清爽爽。裏麵的人以外國人居多,外國人,外國語,坐在裏麵猶如身在國外。
我想起戲中僅有的兩個人物,他們穿行在現實空間裏,他們的台詞與現實中的語言交織在一起,我想起多媒體畫麵上那一滴大特寫的淚滴,眼淚滴進酒杯那一刹那,那種溫情的感受觸動了多少人的心。
戲中的愛爾蘭咖啡在現實的桌麵上出現,沒有什麼香味,因為上麵蒙有厚厚的奶油。喝一口高腳杯中既像咖啡又像酒的東西,確實像戲中所說的那樣,“咖啡穿過冰涼的奶油,就不再燙嘴了”。那是涼與熱的奇妙結合,那是酒與咖啡的怪異之吻。喝下去,身體開始變熱,腋下仿佛生出翅膀來,眼前的人忽近忽遠,飄飄欲仙。
我喜歡接近午夜的過客酒吧,越夜越清醒。
我喜歡戲裏戲外喝著同一種東西,有奶油,有酒,有咖啡。
我喜歡看那些情侶親呀親,啞著嗓子說了句什麼,然後兩人雙雙離去。我坐在那裏猜想,他倆到底說了句什麼呢?不會是“我愛你”吧?後來聽到有人低語,聲音小得聽不清。
我也要走了,起身離去,走到呼嘯的北風中,溫情被冷風一吹,煙消雲散。愛是什麼呢,“過客”罷了。
第16節 光陰錯覺
有一次,我在南京做一個電視節目,有機會距離很近地端詳一個已化好妝的京劇演員,那種感覺實在太奇妙了。他的扮相是一個“武淨”,“武淨”通常扮演精通武藝、武打勇猛的花臉角色,他的臉上塗著黃、紅、黑、藍幾種顏色,從近處看,他眨眼的時候,你才知道他是一個活人。如果站著不動,更像一個被放大了數倍的、巨大的玩偶。
雖然我並不喜歡京劇,但我不得不承認古戲華麗服飾的魅力,那些用金線、銀線細細繡上去的龍和鳳,那背後插著的四麵令旗,那長長的、飄飄展展的紅色胡須,那頭上的絨球,手中的刀槍,無不閃爍著超越平凡的魔力。
站在那個扮好了的武淨麵前,看著他緩緩移動,看著他眨動眼睛,看著他嘴巴一張一合與你交談,那種感覺真是不可思議,你仿佛辦到了一件不可能辦到的事情,心怦怦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