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1 / 3)

第三章 天淨月華開

清晨很快到來,“明月樓”中,卻比往日裏更為安靜。

這是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靜。

園中花團錦簇如常,卻連打理收拾的下人也沒有。

小巧簡潔的竹屋掩在叢林蔥鬱中,如同山上清高的白雲般,清淨安詳,不與塵世相爭。

門扉輕推,發出古舊遲緩的“吱呀”聲,像是老人沒牙的暗語。

白衣公子手扶著輪子,略顯吃力地自己推著輪椅進屋。

即使是如此辛苦勞神的動作,在他做來,卻還是風度頗佳,溫雅舒意的氣質更濃了些。

到了桌邊,他手中端著一條雪色毛巾,遞到埋首在配藥過程中的女子臉前,眼中波光點點,溫柔地為她擦臉。

思路緊張之際,感到臉上清涼一片。

晨曦有些分不清狀況地抬頭,便碰上踏歌如水的眸子。

四目相對,氣氛略微尷尬。

回過神,踏歌見晨曦烏發垂散,眼圈因熬夜而紅了一圈,臉上油膩膩的,又是一副迷茫失措的表情,覺得有趣極了。他抿著唇,藏住眼中的笑意,問,“還沒回過神嗎?”又抬起濕涼的毛巾往她額上擦去。

晨曦眨了眨眼,微赧,躲過踏歌擦拭的動作,自己慌張地搶過巾帕擦臉。心跳如擂,卻還得裝著一臉平和的問,“你一直在外麵坐了一夜?”

是的,昨夜她在屋裏配藥。踏歌說她並非江湖女子,該守的禮節不可廢,便一晚上呆在外麵吹簫。

其實晨曦自己是覺得無所謂,離開了皇宮,她尚和眾乞丐同處一室,又豈會在乎踏歌一個人?這個女兒家的閨譽,從來就不比她的命值錢。

昨晚這樣說給踏歌時,踏歌隻是無言,但從他的表情,分明可看到憐惜的影子。

可笑!她晨曦什麼沒嚐過,還需要人家憐惜嗎!

踏歌見晨曦在桌上寫寫畫畫了不少,皆是比較隱晦的圈圈點點。

眉峰蹙了又展,如折扇般。許是想到晨曦以前的身份,便釋然。

宮裏做事,豈能讓別人看出你的用途?晨曦雖是離了那裏,這些小毛病倒沒改過來。

拿過來堆了一摞的紙張,細細翻看,問,“累了一晚上,有收獲嗎?”

晨曦打個小小的哈欠,想了想,才決定實話實說,“不太容易……我需要幾天時間。”這幾天時間,怕是很難等的。

踏歌了然的點點頭,把手中的一摞紙放回梨花木桌麵,不再說話了,眼中的光彩卻是明晦不定。

用幾天時間,去配出一種從未出現的毒藥對應的解藥,足見以晨曦之才,遠勝於江湖上那些揚名的“神醫”。

但是,他們並沒有時間等到幾天後啊。

兩個人在屋子裏相對無言,空氣因此而變得沉悶。

突然有侍女跌跌撞撞地跑進來,神色慌亂,抓著門邊差點沒暈過去,“公子,不好了!”

晨曦蹙眉,手中的粗毛狼毫在紙上劃出粗粗的一道,不祥的預感溢滿整個胸腔。

踏歌看著侍女,神色鎮定如常,低聲詢問,“發生什麼事了?”其實不用問,答案也是呼之即出了。

“鬼、鬼、鬼王親自來了!”說完這句,侍女身子一軟,倒在地上,兩眼盈滿淚,寫滿了恐慌不安,“他已經破了陣,到‘明月樓’大廳了!”

“……我知道了。”踏歌閉眼,低低應了聲。

再次抬眼時,對上晨曦烏黑的眼眸。

愣了愣,踏歌的臉上瞬間露出笑容,如同春風拂過枝梢、楊柳掃過湖麵,“你繼續配藥,我出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晨曦站到踏歌身前,目光堅定,打斷踏歌隨即的拒絕,“我決定做的事,你是攔不住的。”

踏歌略顯無奈,歎聲,“我是為你好……‘鬼王’,豈是你能夠、能夠……”他聲音低顫,沒有說下去,不知是擔心他、還是擔心她。

晨曦臉上卻露出奇異的笑,扔下毛巾,手扶在輪椅上。

微彎身,直逼得踏歌身子後傾,她才不慌不亂的低語,“踏歌,我隻怕過一個人,因為他奪走了我的一切……可是現在,我隻身一人,還會怕‘鬼王’嗎?”

踏歌側身躲開晨曦帶著親昵的低語,眼中波光流動入水,閃了閃,喟歎笑著,“好吧,那你現在倒是‘無所畏懼’了?”

晨曦站直身子,看清踏歌方才不著痕跡的動作。黑燦燦的美麗瞳眸沉了幾分,說不出是要表達什麼情緒。

但晨曦很快便恢複了狀況。她推著輪椅,出了竹屋,無視門口癱坐在地的侍女,對踏歌的問題也是但笑不語。

清晨的空氣清新,站在院子裏,可以聞到滿園的花香。沾著寒露的花枝招顫,隨著涼風起舞,又在陽光的普照下,縹緲像是舞蹈的淩波仙子般。

晨曦推著輪椅,低眼看著踏歌,唇畔一挑,點點滴滴的柔情流露如水。

經曆了昨晚的掙紮,晨曦的心中也是前所未有的明確。

她要做的事,是對自己的救贖,晚了太多的救贖……

踏歌,你說的不對,我也是騙你的。

現在,我怕的是,再也沒有你。

我不能再傻乎乎地躲在後麵,讓我身邊的人受傷。

現在的晨曦,卸去了束縛,學會了堅強,有能力保護身邊重要的人了。

而踏歌,你就是那個人,我身邊的那個人,唯一的那個人。

你可明白?

“明月樓”向來寬敞明亮的大廳,現在因為多出了這些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顯得擁擠了很多。

晨曦和踏歌進了大廳,便被其中的凜冽殺氣給包圍了。兩人對視一眼,眸光幽沉,皆是默不作聲。也是,麵對這種場景,也沒什麼可說的。

黑壓壓的一片人影抽去了大廳明亮的間隔,個個粗狂氣盛,看起來不可一世的樣子。手中或端著大刀,或揚著長鞭,虎目圓瞠瞪著進來的一男一女,都不是容易對付的。而眾星捧月之間,立著一紫衣男人,抱臂環胸,陰沉沉的存在感極強。

踏歌抬頭,對著對麵不掩煞氣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溫婉和雅,“前輩,有失遠迎了。”

對麵的中年男子身披紫色大氅,體型高大,生的是魁梧剽悍,臉上戴著麵具,遮住了唇線以上的部位。但是一看就知道,他身上的殺氣濃重,必是那位自傲的“鬼王”了。

“鬼王”眼中閃過詫異,沒想到“明月樓”裏竟還有人有勇氣出來接客,先是心中警惕。可一看出來的秀氣男子坐在輪椅上,女子低著頭像是服侍的丫頭,心中鬆了些。卻還是拱著手,用並不流利的漢語,生硬地問,“敢問閣下的身份?”

“在下不才,是‘璿璣閣’裏的‘玄音公子’,前輩可能並沒有聽說過。”

踏歌說的溫溫和和,更讓周圍不了解中原的敵人覺得他沒甚本事,警戒心也放下了大半。眾人心中均是得意兼不屑:“明月樓”怕是沒人了,才會讓這種清秀的公子哥出來待客。

“玄音公子”名震江湖,“鬼王”怎麼可能沒聽說過?

“鬼王”仔細打量著輪椅上文秀雅然的公子,突地哈哈一笑,道,“原來是‘玄音公子’,久仰大名!”眼中狠曆的神色一閃而逝,衣袍一揮,似有似無的銀白光芒一閃即逝。

而一直被眾人忽視地很徹底的晨曦此時眸色突亮,推輪椅的手一湊。唇角輕撇,正待開口譏諷時,前麵的踏歌卻像是有感應似的,輕咳一聲。

晨曦噤聲,寬大的衣袍裏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飛出幾枚銀針。電光火石間,在眾人毫不知情的時候,伸到了踏歌的袖口裏。

踏歌低眼揚唇,和氣秀逸。人人都看得舒服,卻不知他為何而笑。

“玄音公子”的笑輕緩溫祥,能讓人放下一切心結。牽動人心的本領,在整個江湖上都是很有名的!

“鬼王”目光一閃,陰沉地一笑,麵具隨著臉皮撥動盡顯猙獰,“不知‘玄音公子’可否告知,‘明月樓’把那些江湖裏所謂的‘高手’,都藏到哪來去了?”說到“高手”,他的嘲諷意味極重。

“前輩用如此手段取勝,忒不光明,”踏歌扶著垂在耳際的玉帶輕笑,不等回答,又問得坦然,“敢問前輩,到底要什麼?”

這句話輕輕巧巧的,卻很是有技巧。輕鬆便把自己擺入了“主人”的位置,來大廳裏坦然待客。分明是知道“鬼王”的意思,卻再問一遍。沒說“給”,也沒說“不給”。

“鬼王”眼一橫,狂野之氣流露在外,“哈哈……本王要這整個江湖都臣服於本王!”他既然敢站在這裏,當然是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了!

此時外麵若風雨交加,“鬼王”的話必會伴著照徹整個天空的電閃雷鳴!

“原來如此,”踏歌點頭,說得溫和,“那麼前輩是尋錯地方了……前輩想要知道江湖好漢的所在,也算是問錯人了……‘明月樓’既能藏住千萬人,前輩也應該猜得出,必是有什麼暗道秘門……我並不是‘明月樓’樓主,什麼暗道,問我確是問錯了。”看清楚“鬼王”眼底的狠絕,他接著說,“雖然我在江湖上有些本事,不過對於‘明月樓’卻沒什麼用。若用我來威脅‘明月樓’,前輩也是打錯了算盤。”

“鬼王”聽他娓娓道來,神色古怪,頗愣,對這個少年有些刮目相看了。

如此強弱分明的情況下,這個看似柔弱的年輕人不急著投降或對抗,反而細細地分析給他聽。語氣自始至終何等平和,絲毫不受他周身凜冽殺氣……還有“毒粉”的影響。

“鬼王”眼中光芒牽動凶殘的殺念,淩厲之氣更盛,厲聲問,“何以說本王找錯地方了?!”

踏歌見“鬼王”竟肯聽自己“廢話”,微微一笑,說,“眾所周知,隻有‘武林盟主’才能號令整個武林。‘明月樓’隻是一個樓而已,縱然今日是‘群雄彙聚’,可難道要殺了所有人來臣服前輩嗎?再者,‘武林盟主’的令牌早已失蹤,現在是‘千寒宮’‘宮主’代行‘武林盟主’之職……前輩要整個江湖,也該去和‘千寒宮’討才是。”

“鬼王”冷哼,一點也不信他的話。“本王要殺了你們所有人,還不怕它‘千寒宮’把‘盟主’之職乖乖送上嗎?”

他為了這場“群雄宴”耗費了五年的時間,絕不允許它無用!

“鬼王”一直想著得到武林,卻從不曾想過武林中更有一聖地“千寒宮”。若“千寒宮”曆經常年尚不能一統武林,他一個外來門派又豈能占得先機?武林中人或許武功勝他的不多,但比起硬起骨氣,卻也是著實可怕的。

踏歌啞然失笑,神色一整,直接問,“前輩到底對‘千寒宮’知道多少?怎麼就肯定‘千寒宮’會因為死幾個人而退居前輩之後?”

“鬼王”聽出踏歌委婉之下表達的意思,眼光一寒,冷笑,“縱它‘千寒宮’再有本事,本王也會踏平!”想起什麼,懷疑地看著踏歌,“你們‘璿璣閣’,到底站在哪一方?”

踏歌低頭笑,似乎很是無奈,“‘璿璣閣’向來是沒什麼本事的,前輩不必掛念。”

“鬼王”臉色並沒好看,心神略轉,忽獰笑道,“雖然你這麼說,本王並沒打算饒過你!”又幽聲問,“聽說你們的‘天機公子’可斷天命,何不一見呢?”

奇門循甲,五行八卦……已經失傳了太久了!若得“天機公子”相助,整個武林奪起來,便易如反掌了!

踏歌眸子光芒微閃,輕聲道,“因為他不需要出來。”

“小子竟瞧不起老夫!”“鬼王”說變就變,手中一屈,頓成利爪,森森陰氣驟升。紫色大氅揚起,憑空飛掠,向踏歌抓過去。周圍不乏門人喝彩應和之聲。

盡管“鬼王”的速度快比雷電,踏歌卻依然目光清澄,動也不動。

眼見爪子到跟前了,一直默不作聲的晨曦猛地抬起臉,手隨意向空中一劃,閃閃銀針夾在指尖,白霧揮出,利爪立即縮回。

“鬼王”痛呼一聲,掠回原處。看著自己通紅的手掌顏色漸黑,又看向踏歌後麵貌不驚人的小姑娘,表情複雜。

而他的一幹門人立即警醒,端起武器,團團圍住踏歌和晨曦,叫囂怒罵著。

好半晌,“鬼王”揮手製止吵鬧,才咬牙寒聲問,“你對我的手,下了什麼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