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電影少女 (1)(2 / 3)

《千年女優》的形式非常繁複,如蝴蝶的斑紋無法分辨。隱退三十年的七十五歲的女優藤原千代子,向“LOTUS”(蓮花)公司的老板立花原野講述自己一生之時,所有片段以電影情節來展現,從古裝時代劇到戰爭諜報片,從戰後時裝劇到科幻怪獸片,眼花繚亂,目不暇接。電影中有四重時空:過去電影的時空,過去的真實時空,有立花和攝影師虎吉參與的時空,以及當下講述的時空。導演今敏宛如一個神奇的魔術師,點化曆史,拆解時間,扭曲電影,再造真實,隻要出於他的敘述需要,一切皆可能。

電影最值得驚歎的地方在於,盡管在如此複雜的片段中穿行,觀眾絲毫不會覺得怪異,也並不會疑惑。一則因為動畫本身就更加自由魔幻,默許了異想天開和鬼斧神工;二來,則因為故事雖花哨,情感卻簡單。在任何不同的故事情境中,愛一個人的心情,尋找一個人的心情,狂喜和劇痛,都是一般。一切都是背景,唯有愛情真實。

關於尋找和夢想——

說是千年等一回,等待並非千年,女優也並非僅僅等待。與其說是被動地等待,不如說她是執著尋找,上窮碧落下黃泉,她超越時空和曆史的藩籬,跨越電影和現實的界限,用世間女人最為堅韌的勇氣,永不停息地奔跑:二戰時期,她用14歲童稚的容顏在雪地車站奔跑,她在淪陷的中國北方奔跑;戰國時代,作為城池中幸存的公主,騎著馬奔跑;幕府時代,穿著青樓的木屐在雪地裏奔跑;大正時代,穿櫻花和服騎著自行車奔跑;昭和時代,淒冷之夜,她穿過漆黑樹林奔跑;哪怕是在荒涼渺茫的月球上,她身穿笨重的宇航服,艱難地行進……千代子永遠目光閃亮,高昂頭顱,長發飄揚,緊緊攥著那把鑰匙:“一定要見到那個人!”

尋找是許多電影的主題。等待是許多女人的宿命。在等待和尋找之間遊走掙紮,一生無比漫長,千年卻也不過是一日——相遇的一日。那是黑白戰爭年代,隻有少女是一抹亮色,鮮紅的圍巾,縛於他的傷腿上,也係上了一生癡纏。一把開啟畫箱的鑰匙,恪守著一個承諾——要在和平到來之時見麵,她歸還鑰匙,一起遠赴北海道的雪原,在白雪皚皚中,他將完成未盡的畫作。

《千年女優》看來似乎是講一個女人和她的愛情。這種永不放棄的愛情在時間更迭、戲劇轉換、人世變遷和生離死別的映襯下顯得無比偉大。千代子成為一個象征、一種精神、一個童話。我總覺得,這種精神並非單指向愛情,也可指向一切:反抗生活的設置,存留著天真而偉大的夢想,固執以自己的信念生活,哪怕要受孤獨和時光的煎熬。就像電影中的鑰匙君始終麵目模糊,他不再是一個特定的男子,而可成為任何一個夢想的象征——夢想能不能實現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夢想始終存在。因此,在電影結束,千代子在向著未知空間進發的時刻說道:“是否找到他已無所謂,我,喜歡追尋那個人。”

關於旁觀和介入——

初看的觀眾往往會莫名其妙:為何立花和虎吉一直在故事裏跑前跑後?我覺得這兩個角色的設置實在是《千年女優》最為高妙的一著。一來,故事淒苦,感情沉重,這兩人調劑了氣氛。大叔立花舍生忘死的粉絲狀,實在是傻得可愛,而虎吉在一旁的插科打諢也平添了幾分喜感;二來,這兩個人物在電影中,從旁觀、窺視、跟蹤、探訪,到評價往事、介入敘事、扮演角色、見證曆史,完全顛覆了老套的電影觀念,創新出一個新的角度,一重講述空間。就像小說《法國中尉的女人》中,作者直接跳出來扮演角色,讀者不再僅僅被動,而變得與作者平等。在電影中,觀眾不僅大笑,也仿佛與立花、虎吉一起在電影人生中曆險,而當老年立花回首看向青年立花的時刻,卡通變得深刻,這是一個生命的回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