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是發現衣帶漸寬吃不悔的時候?是在“淑女屋”的試衣間絕望地拉不上最大一號裙子的拉鏈?是發現,一條賢淑的裙子也不能遮掩我不夠賢淑的本質,一件溫存的衣裳也不能給我溫存的幸福?公主的裙子,不能使我變成公主。或者,隻是單純覺得,那些拖遝的衣裳,太不利索了。端莊的襯衫,使我不能上躥下跳,緊身的A字裙,讓我邁不開大步奔跑。那些裙子所煥發的氣質,和那些得體的規範,對我來說,實在是太不舒服了。我就喜歡自己笑得那麼誇張,不願意抿著嘴拉出優雅的弧度。
十九歲開始,對性感的衣服特別有興趣。可能是因為,我十八歲時的病,使我的脖子變粗,不能忍受任何襯衫的扣子。恢複之後,成了習慣,即便是最冷最冷的冬天,也喜歡露出整個脖頸和胸口。可能是因為,我最喜歡的朱裏葉·比諾什在《巧克力》裏的衣裳深得我心,給了我靈感和啟發:中年的她,和我一樣不夠瘦,卻非常白。在電影裏,她的衣裳全是純正的紅或者黑,大開領,圓領或者方口,有時露肩,束腰,大擺,有時披一條披肩。她在一切玫瑰之上,異樣的自由,熱烈,深深懂得如何去生活,去愛,奔放而茁壯。靈魂高傲堅強。
我喜歡看著自己,適度地袒露,適度地開放,自如而開朗。我喜歡性感所蘊涵的健康,而不是暗示,所代表的自信,而不是封閉。敢於袒露身體,總是需要一點自信的。敢於袒露不夠完美的身體,所需要的自信就不隻一點點。我享受這一點點出格的感覺,享受別人的驚訝,享受男人有時忍不住地瞟一眼,哈哈哈,我也已經是個小小的女人了呢。
有時候我也假裝清純,穿上白T恤和牛仔褲紮著馬尾巴就跑出去玩耍,反倒像是過家家,或者,一日之從良。
我愛的人都死了 隻有我不怕活著
我愛的人都死了,隻有我不怕活著,我是一個死過還怕死的人。
赤裸著身軀,穿高跟鞋子站在陽台邊緣,下麵是煙火繁華的城市。一陣風吹拂,抖了一抖,酒意和毒品的暈眩漸漸散去。
突然小腿抽筋。
哽咽著從陽台上退下來,號啕大哭。
這是《阿甘正傳》裏阿甘最愛的女孩珍妮。
整個70年代的激進在一場《真愛》中淡去。人們由在泥濘中搖滾,亂性和掙紮中走向物質和中產。欲望不死,然後心境平和。
誰還有勇氣去死。
靜靜躺在白色瓷磚上,胳膊上的傷口汩汩流出血來,蜿蜒如赤蛇扭動。
十七歲的女孩和家庭老師有了小孩。
曾經坐在他身後的單車上,將甜蜜的少女臉龐貼在他寬厚的純白襯衫的背上,路燈亮一陣暗一陣。
這個女孩迅速長大。她已經不能再愛任何男人,盡管穿露肩的衣裳,也會在男人撫摩的時候迅速掩上。
這是《胭脂》中的蘇明明。
一個寂寞,滿懷故事,沒處棲息,也無處可去的女人。
在我十二歲的時候,我的小哥哥死去。
世上任何人都無法想象我們的愛。他已經十六歲,是個幹淨、溫和、清秀的少年。那時年少的我,一個夏天穿他喜歡的白色韓國絲綢裙,群擺是太陽花一樣的。我們在花園深處,有自己玩耍的地方,這是我們的秘密花園。
也是他,送我生平第一束花,滿滿一大把滿天星,蓬蓬的、亮亮的。
為什麼你在一個小女孩身上花費了那麼多時光呢?
你在靜靜等待我長大嗎?
然後在一個平靜無波的下午,誰也不知道為什麼你心髒長了一個六百萬人中才出現一次病例的U管呢。在過去十六年中,血液都安靜正常地流過,卻在那樣一個下午,再也走不過去。
你再也走不過去。
少年時期,三毛是我的至愛。看書的時候早已經知道她已經死去,聽說是在醫院,用絲襪吊住脖子,委屈自己一百六十公分的身高,在輸液的架子上,窒息而死。
為了荷西?為了王洛賓?為了紅塵滾滾?
還是為了再也沒有希望的生活?
無數次清晨和深夜裏在書中與她交談。我親愛的三毛,你萬水千山走遍了,背影看過了,鬧學了,也傾城了,夢裏花落知多少了,為什麼,在心境應已平和的四十,選擇自己結束生命呢?就算在三毛還是二毛的時候,不也走出了雨季嗎?
看你心痛的時刻,我流淚;看你歡笑的時刻,更加不解和心酸。
一個如此懂得生活,如此慈悲和智慧的女子,難道人間真的容不下她嗎?
你說,死了以後要燒一部《紅樓夢》給你。
我真的燒了。
當然不是乾隆大字脂批本。隔著海峽,你收到了嗎?
看《女中學生之死》的時候,那種敏感、殘酷、幹淨和凜冽使我不敢再看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