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歌聲撫慰我迄今為止所有的傷害,又咬得我血肉發痛。
青春不老。
生命消亡。
便也想起那些美少年。我自己私密的愛德荷。River Phoenix,永恒的河。他瑟瑟倒在去愛德荷的路上,沉入冰冷的睡眠,閉上眼,便不再見這無愛也無痛的世界。
他自強尼·戴普的酒吧出來,不過九分鍾,強力的毒品,使他跌在路中心。
有張照片,黑白的,他低著金發的頭顱,雙手抱著雙膝,唇線禁閉。那種封閉和抗拒的姿態。
還有,詹姆斯·迪恩。
壞笑著皺著眉頭,歪在牆上,叼著煙頭。
蓄勢待發的美麗野獸。
死於車禍。速度和刺激,要了他的命。
膠片記錄了他三部電影,整整一代人將他奉為神靈。
我想我是狠心的。
張國榮死得還不夠早。看他去年的新片,四十五歲的老男人,皺紋,磨損,我不能忍受醜陋。我想,他也不能忍受。
尤其,這麼好的,更加不能目睹折墮。
若萊昂那多演完《鐵達尼》就死在冰海裏,我現在不必一看到《紐約黑幫》他臃腫身影便立刻轉台。
一樹海棠,開成了梨花,素白時分,還有誰立在樹下。
久違電影,像接近一位不忠的情人。我看的是很老的電影,最近越來越沉溺在古舊的光影裏。老的電影有的不傻。那些新的東西,我要擱到舊了,沒人喧吵了,再看它。我多麼任性,相應付出代價,雜誌不肯要這樣的影評。老電影沒有時效性。
這世界和我一起看一位不羈的美女。他們在看她垂暮的睫毛,我在見證她極盛時的容顏。
泅過時光,我在日落大道。
連看三遍《榮譽》,影評人說它缺乏統一的情節線索,因此鬆散。我並不覺得《榮譽》完美。它粗糲,不夠精致,有點虎頭蛇尾,節奏較緩慢,劇本絕非好萊塢範本,人物命運模糊,這不是《死亡詩社》,最懦弱的最終最勇敢,站上課桌喊“Captain,my captain”。
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問題,有的解決了,有的更嚴重。什麼都還來不及想個明白,一切都匆匆結束了。
這更像青春。
還是讀到賈樟柯某次訪談時若有所悟。他說布萊鬆(是布萊鬆嗎?)的電影,電影語言與其內核出奇貼合(我不喜歡他談別的,隻喜歡聽他談電影)。是了,這就是榮譽。這樣的電影語言,和他要表達的氣,是天然的。內容和場麵不管多熱鬧瘋狂,鏡頭卻一直冷靜,剪輯也不急促。
回首青春。
電影遠非記錄,而是回首。
我想,最好的東西,應該是美而有力量。青春無比之美,殘酷則有力量,因此難忘《青春殘酷物語》。《榮譽》如果硬說欠缺什麼,我覺得欠缺這樣的殘酷,不夠有力。《榮譽》裏也有挫敗和現實,但流於表麵化和情節化。
我想,最好的東西,都不可能完美。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做出來的東西卻是最好的——這就是靈感。
但並非糊塗和失去控製。
還有,自從我深夜看了特呂弗處女短片十七分鍾之《搗蛋鬼和情人》,驚為天人之後,我明白,一個人不會把好的做壞,或者壞的變好。張元和張揚永遠是他們。大師的作品,哪怕是最初的,也不會惡劣,隻可能純樸和天真。
我喜歡在看誰的作品之前讀他的傳記,花絮,最好是訪談。
傳記使我明白他的心路曆程,花絮使他生動豐富,訪談最接近本人。
帕索裏尼矛盾也生動,裏維特幽默,法斯賓德一生放縱,透支生命,朱文和於堅確實高,是真酷。其餘很多先鋒人物,在我看來,全是做派。
某美女作家聲稱自己出生那年路易·馬勒拍了《大西洋城》,但轉眼,她說,她最愛電影乃《香港製造》。
不要再說那些什麼新概念作文曆屆小屁孩。
他們說最愛《大話西遊》。
我就敢砸下這話,我就是瞧不起那些發自內心捧《大話西遊》的人。
盡管希特勒也喜歡貝多芬,喜歡什麼不代表成分。
隔了一年,再看《巫山雲雨》,發覺我是真喜歡《巫山雲雨》,不僅僅因為我是張獻民忠實影迷和粉絲。他那時怎麼那麼瘦啊,時不時露兩點,傻傻的,真好玩死了。《巫山雲雨》有點土,有點舊,有點髒,還有點曖昧。就這些迷人。我真奇怪,過去我覺得它悶。
小舞女俯下身子,在桌子下麵,碰觸一束野花。畫麵凝凍如油畫。
搗蛋鬼俯下頭,升格,特寫,將鼻子貼在少女騎過的自行車車墊上。
這樣的時刻,我感覺到我的心在跑。我活著。
這樣的時刻是天賜的Gif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