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素來對書愛不釋手,自然懂得薄薄的書頁,對於個人的精神世界有著怎樣重大的影響,因此,她也用書陶冶孩子的心靈。
盧溝橋事變後,戰爭愈演愈烈,為了避難,他們一家開始了長達9年的顛沛流離。
梁從誡小學二年級時,一家人剛從長沙輾轉來到昆明,困頓無助的生活裏,林徽因始終不忘對孩子的教育。她十分擅長朗誦,一篇《唐雎不辱使命》,在她繪聲繪色的朗讀中,兩個孩子深切感受到了唐雎的英雄膽色。
3年後,顛簸的生活在繼續,一家人又離開昆明來到四川宜賓附近的李莊。連日來的奔波,使得林徽因舊病複發,臥床不起。
行動不便的她隻好待在床上,慶幸的是有書籍的陪伴。她讀了許多俄羅斯作家的作品,尤其是屠格涅夫的《獵人日記》,使她受益匪淺,於是要求兒子梁從誡認真去讀,並在讀過之後一起細細體味作者對自然景色的描寫。另一本《米開朗琪羅傳》是英文版本,兩個孩子根本讀不懂,她便一邊朗讀一邊講解,聲情並茂地描述米開朗琪羅為聖彼得教堂穹頂作畫時的艱辛。
閑來無事時,林徽因會招呼兩個孩子坐在她的床前,用感情充沛的聲音為他們朗讀她寫的詩文。
許多年後,兒子梁從誡帶著深沉的懷念,在回憶中寫道:“她的詩本來講求韻律,由她自己讀出,那聲音真是如歌。她也常常讀古詩詞,並講給我們聽,印象最深的,是她在教我讀到杜甫和陸遊的‘劍外忽傳收薊北’‘家祭無忘告乃翁’,以及‘可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等名句時那種悲憤、憂愁的神情。”
女人本身就是水做的,柔媚動人,而成為母親之後,更是激活了她所有的溫柔。
母親對於孩子的影響,是深遠的,她的柔情和細膩,影響著孩子如何去看待這個世界,如何去感受自己的生活,他們的處世之道,也會從這點滴中積累、變化,形成自己獨到的眼光。
林徽因自身從未放棄對平等自由的追求,她是新時代的女性,她的身上有著中國婦女缺乏的灑脫與無畏,她要求平等,她也以平等的身份去對待自己的孩子。
在她與丈夫外出考察時,思念成了最大的心魔,她需要工作,卻時刻惦念著家中的小不點兒。而她最大的不同,便在於她把一個8歲的孩子當成一個有著獨立思想的大人,她在旅途生活中遇到的種種,甚至考察獲得的成果,事無巨細地寫進信中,郵寄給孩子們。
如她這般的態度對待孩子,放眼現在,也是少見的。她試著去和孩子交流溝通,彼此打開心房,互相傾聽。
憶起那段擔驚受怕又缺衣少糧的日子,梁從誡有些懷念:“我們的生活總是充滿歡笑,精神上很富足。”
精神上的供養是一個母親的閃光點,照顧孩子飲食起居的同時,也沒有忽略孩子在成長的道路上,不僅需要物質的滿足,更需要精神上的支撐。
處在青春期的孩子,總是與叛逆脫不開關係,而叛逆並不等同於壞,隻不過是家長並不了解孩子的內心世界。
盡管每個人都有過童年,也都曾一步一步走過青春的隧道,有過彷徨和憂傷,卻不一定就能設身處地地為孩子著想。
試著去了解一下孩子的想法,以前輩的身份去引導和開解,幫助他\/她平穩地度過青春期,學會成長,學會做人。這正是為人父母,能夠給予孩子的最寶貴的財富。
梁從誡曾自嘲說,他們一家三代都是失敗的英雄;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還說,自己如果說從祖父和父母身上繼承了點什麼的話,那就是信念:一個人要有社會責任感。
母愛是毫無保留的付出,是完全徹底的愛護。
她將時間和精力用在子女身上,不計較得失,不問回報,用生命為孩子們的前程護航。每位母親都是平凡普通的婦女,她有著自身的局限和狹隘,可這樣的缺點並不會影響她對子女的愛。
做一位好母親的同時,如果有機會,也做一位好女兒吧。
身為人母,也一定更能體會母親的艱辛與不易,好好孝敬她老人家,用行動告訴她,她的孩子終於強大到可以像她曾經保護自己一樣,去保護她。
女人的重任是護她安好,保她喜樂。
這個“她”,有自己的孩子,也有自己的母親。
將好壞看開
死亡是生命的最後一幕,曾經的悲歡離合也將在這裏終止,所有的恩怨情仇也將一筆勾銷。
生老病死,人間常態,或早或晚,人人都須麵對,與其怨天尤人,不如把好與壞、生與死都看淡、看開。
抗日戰爭勝利了,林徽因終於可以從偏僻荒涼的小村鎮回到心心念念的北平了,嶄新的黎明和曙光卻並沒有給她帶來生的奇跡,她在一日一日地走向死亡。
梁從誡回憶道:
這幾年裏,疾病仍在無情地侵蝕著她的生命,肉體正在一步步地辜負著她的精神。她不得不過一種雙重的生活:白天,她會見同事、朋友和學生(按:林洙就是在這段時間內,作為梁林夫婦多年學生助手程應銓的未婚妻,走入他們的世界的),談工作、談建築、談文學……有時興高采烈,滔滔不絕,以致自己和別人都忘記了她是個重病人;可是,到了夜裏,卻又往往整晚不停地咳喘,在床上輾轉呻吟,半夜裏一次次地吃藥、喝水、咯痰……夜深人靜,當她這樣孤身承受病痛的折磨時,再沒有人能幫助她。她是那樣地孤單和無望,有著難以訴說的淒苦。往往愈是這樣,她白天就愈顯得興奮,似乎是想攫取某種精神上的補償。四七年前後她的幾首病中小詩,對這種難堪的心境作了描述。盡管那調子低沉陰鬱得叫人不忍卒讀,卻把“悲”的美學內涵表達得盡情、貼切。
1945年抗日戰爭剛剛結束,外界就有她病逝的傳聞,李健吾在上海《文彙報》上發表《咀華記餘無題》感歎:“一位是時時刻刻被才情出賣的林徽因,好像一切有曆史性的多才多藝的佳人,薄命把她的熱情打入冷宮。”
好在她福大命大,病逝隻是無中生有的誤傳而已。
1947年,她的肺病已經到了晚期,嚴重感染的腎髒隨時都會奪去她的生命,終止她的呼吸。
同年10月,病情惡化的林徽因住進中央醫院,病床上她托人帶話給張幼儀,詢問能否見上一麵。雖不明緣由,張幼儀還是帶著徐誌摩的兒子徐積鍇來到醫院。林徽因仔細地打量著這對母子,似乎在確認些什麼事情,最終還是沒能說出一言半語。
為什麼在最後時刻想見一見張幼儀母子,她沒有說,我們也就無從知曉,張幼儀也沒有問,這是兩個女人無聲的交流。
這一次住院做手術,林徽因自知凶多吉少,提前給費慰梅寫了訣別信,算是最後的道別。沒有悲愴,隻有淡淡的不舍與留戀。
然而,她是幸運的,再一次與死神擦肩而過。
1949年新中國成立以後,她以主人翁的熱情,全身心地投入到祖國的建設中去,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連續熬夜,一再堅持,似乎一下子恢複了最飽滿的精神狀態。
實際上,她的身體健康已近枯竭。親近的朋友都知道,拜訪她的時候有必要帶上一個懂事的人,知道話說到什麼時候需要刹車,管住舌頭,及時告辭,避免過度耗費她的精力。
50年代,林徽因收獲了許多榮耀,而每一份榮耀背後,都隱藏著十二分的辛勤和愈發枯竭的生命力。
1953年,林徽因出席第二屆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偶遇蕭乾。他坐到她的身邊,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叫了她一聲“林小姐”。林徽因感傷地說:“哎呀,還小姐呢,都老成什麼樣子了。”蕭乾安慰說:“精神不老,就永遠不會老。”
她也希望自己不要變老,不要生病,她還有許許多多未能如願的心事,還有許許多多剛有眉目的計劃,她積攢了一輩子的知識學問、經驗技術,都要奉獻給偉大的祖國。
錢美華在《緬懷恩師》中記錄了這麼一件小事,在同年12月,林徽因和梁思成請了學生來慶祝他們的銀婚紀念。事後,林徽因因天氣寒冷先進臥室休息,梁思成感慨地與學生們提到林徽因近年疾病纏身,憔悴了許多。但她心靈卻仍舊那麼健康,充滿創作的生命力,仍不停地用心工作,對生活充滿熱愛。
生命還在繼續,她沒有理由放棄生活,不僅不能放棄,還要愈加珍惜所擁有的分秒與朝夕。
幸運之神沒有一直眷顧這個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女人。
1954年的秋天,她的病情急劇惡化,必須暫停一切工作,安心靜養。
梁從誡在《倏忽人間四月天》中記敘:“每天都在床上艱難地咳著、喘著,常常整夜不能入睡。她的眼睛仍然那樣深邃,但眼窩卻深深地陷了下去,全身瘦得叫人害怕,臉上見不到一點血色。”
1954年冬,林徽因病危,一度從清華移居到北京城內。幾乎同時,梁思成因感染肺結核也住進了同仁醫院。緊接著,林徽因又住進了梁思成隔壁的病房。到3月底,林徽因一直發著高燒,處在精神昏迷的狀態。
醫院組織了最有經驗的醫生盡一切努力進行搶救,肺部大麵積感染的事實已經預示了她生命的終結時刻即將到來。
3月31日深夜,彌留之際的林徽因用盡力氣,對護士說,她要見一見梁思成。護士好心地回答,夜深了,有話明天再談吧。
可是,她沒能再等到明天。
1955年4月1日清晨6時20分,林徽因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結束了她51年的生命旅程。
想要說的最後幾句話,終是沒能說出來。
梁再冰的《我的媽媽林徽因》裏寫道:“當父親被扶到病房時,從來不流淚的他哭得不能自已,坐在媽媽的床邊隻是重複著‘受罪呀受罪呀徽你真受罪呀’,聽著真令人肝腸寸斷。”
又是一場生離死別,而這一次,是她帶著遺憾離開。
再仔細端詳一下她的麵容吧,下一世,她將以其他麵貌出現,此生是無緣再見了。
也許上天待她並不友善,一生的苦難多過安穩,她卻都平靜地接受了。
遠在1945年的時候,醫生就已經對她宣判了僅剩5年的壽命,還是在靜心休養的前提之下,而她不顧警告將最後的生命獻給了祖國,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她從死神那裏爭來的,能堅持到1955年,已是不易。
就像1947年秋她寫給費慰梅的信中說的那樣:“你看,我就這樣從水深火熱中出來,又進行了這些所謂‘不必要的活動’,要是沒有這些,我早就死了,就像油盡燈枯——暗,暗,閃,閃,跳,跳,滅了!”
看到這段文字,仿若能看到她俏皮的微笑,得意於自己的頑強。
生命的最後10年裏,她時刻麵對死亡,也時刻迎接死亡。
不願就這麼草草離開,卻不得不默默地準備離開。
生命是生與死的循環和輪回。
在摯友徐誌摩去世4周年的時候,她揮淚寫下《紀念徐誌摩去世四周年》,其中有一段令人記憶尤深:此時,我卻是完全的一個糊塗!習慣上我說,每樁事都像是造物的意旨,歸根都是運命,但我明知道每樁事都有我們自己的影子在裏麵烙印著!我也知道每一個日子是多少機緣巧合湊攏來拚成的圖案,但我也疑問其間的擺布誰是主宰。據我看來:死是悲劇的一章,生則更是一場悲劇的主幹!我們這一群劇中的角色自身性格與性格矛盾;理智與情感兩不相容;理想與現實當麵衝突;側麵或反麵激成悲哀。日子一天一天向前轉,昨日和昨日堆壘起來混成一片不可避脫的背景,做成我們周遭的牆壁或氣氳,那麼結實又那麼縹緲,使我們每一人站在每一天的每一個時候裏都是那麼主要,又是那麼渺小無能為!此刻我幾乎找不出一句話來說,因為,真的,我隻是個完全的糊塗;感到生和死一樣的不可解,不可懂。
她不明死的奧秘,卻不忌憚它。從最初的最初,她就決定用自己賭未來,將好與壞都置之度外。死亡注定浸滿他人的淚水,彌漫著悲情的色彩,卻是人一生之中不可逾越的一環,也是最後一環。
除非臨近死亡,否則永遠不能感知它是什麼滋味。與其將最後的時光用來恐懼害怕,倒不如留著力氣和親愛的家人朋友說聲感謝,說聲再見。
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直到死去的那一刻,都沒能參透人生的真諦,都沒能勇敢一回,將釋懷無畏的笑容留在世間。
不留遺憾的最好辦法,就是在生的每一天裏,盡量將一切看淡、看開,已知活著的不易,又何須再去糾結於既定的事實,上天可以左右你的命運,卻不能左右你的心。
流轉不停的溫潤光年將人生渲染,她與他們的春夏秋冬一一被華光裝點。是誰,將不可磨滅的相遇相知賦予她五十餘載?
麵對接二連三的轉折,凡人多會祈天禱地,求神問卜。為了情,為了愛,為了擁有一段穩妥安定的歲月。林徽因自是不會這樣去做,她是留洋海外、思想超前的高級知識分子,篤信科學,豈會依賴神佛賜予一切。
料理後事的治喪委員會由張奚若、周培源、錢端升、錢偉長、金嶽霖等13人組成,皆是她生前的至交,由他們送她走完最後一程,為她的人生畫上句點。
4月3日,林徽因的追悼會在北京市金魚胡同賢良寺舉行。前來吊唁的人絡繹不絕,慟哭聲連成一片,語言在此時此刻沒了力氣,唯有眼淚明明白白。
去世後,她的遺體安葬在八寶山革命公墓,墓碑下方有一塊漢白玉,刻著秀麗別致的花圈,如她般素雅。
她的墓碑由丈夫梁思成親手設計,整體樸素簡潔,上書“建築師林徽因之墓”,以此告慰她的靈魂。
至此,華麗的一生散場。
與幸福有關的一切,不在來世,就在這坦蕩瀟灑的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