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穀縣有一新民郵電所,麵積極小,沒有灶房,沒有廁所,沒有宿舍,全所7位職工僅守著一孔租用的20平方米的舊窯洞。這個所原來在新民山上,因鄉政府及所在地的單位集體遷往沙溝岔,郵電所也跟著遷到了沙溝岔。沙溝岔有火車站,有一個年產30萬噸的煤礦,還正在建設一個年產11萬千伏的發電廠,比新民山上繁華多了。遺憾的是,我們沒有眼福去看看,所以總在想,這個在全縣郵電分支機構中收入最高、人數達到7人的郵電所到底是個甚模樣?他們在那兒怎樣工作、生活呢?聽說是暫時的,所以我們才鬆了口氣。
地處神府煤田腹地的大柳塔,是陝北的經濟開發區,這裏郵電所的業務收入1983年達到了8.9萬元,6年時間增長了44.5倍,這速度不能說慢吧?可至今11位職工仍擠在既是工作室又是臥室的4孔舊窯洞裏。每孔窯洞的前半部分是工作現場,或分揀封發,或總機話務,或放工具材料,後半部分是他們的宿舍,土炕上被褥、換洗衣服、洗漱用具,實在讓人無法插足。好在他們是清一色的男子漢,三四個人還可以擠在一個炕上。我們到這裏時,地方政府剛剛作過調查,結果是郵電所是所在地各單位占地麵積最小的一家。我們在這個郵電所呆了幾個小時,竟然也未聽到他們有什麼怨言,我們聽到的幾乎全是這塊地方的發展和郵電業務情況,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盡快上新的通信設備,因為這裏的通信手段實在是太落後了。可我們親眼看到,這裏的物價高得驚人,在縣城我們看到一斤菠菜賣一角錢,在這裏一斤菠菜六角錢有時還買不到。這裏有七八個年輕人,月工資七八十元,聽說僅夠夥食費。
小屋,盡管狹小、簡陋,它畢竟給主人們提供了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它的主人呢,也把深情厚愛傾注給了小屋。吳堡縣岔上郵電所所長薛海聯,原在山路上跑鄉郵,有一段時間郵件非常多,薛海聯每天要背七八十斤重的郵袋步行七八十裏山路,脊背磨爛了,疼得受不了,他就脫下鞋來墊在背上。赤腳走山路,石子又割破了腳,怎麼辦?有一天他實在走不動了,便坐在地上抹眼淚,抹完了眼淚就對著漫漫山野發了誓:明天就背上行李回家!回到郵電所,他的想法不知怎麼就變了,這個長得黑瘦矮小卻非常要強的後生第一次食言了,他一個人躲在窯洞裏一邊流眼淚,一邊罵自己“沒出息”、“窩囊廢”。他始終沒有勇氣向所長提出走的要求,他舍不得離開陪伴他度過了七個春秋的小屋,這種感情怕隻有生活在小屋裏的主人才能體會到。
小屋,沒有出過英雄,也沒有響過驚天動地的豪言壯語,可是在小屋的營業台前、磁石交換機前倒下過我們多少個綠衣兒男?神木縣萬正郵電所話務員賀殿躍,早年在陝甘寧邊區通信站送郵件,解放後仍然跑鄉郵,幾十年“一根扁擔兩條繩,一盞馬燈兩顆鈴”的生活,使他患下了多種疾病。1968年底因他身體再不能適應鄉郵工作,被調到萬正郵電所做了話務員。1969年下半年他住院做了胃切除手術,出院後已是春節前夕,他卻到郵電所要求上班,所長劉時茂勸他好好休息,等過了節再說。老賀卻堅持不離開所,他說他住院住的夠長了,又花了國家那麼多錢……劉時茂勸他不下,隻好給他安排了班次。春節後,劉時茂被抽調到縣局幫忙,一月後劉時茂剛走進郵電所的門,就被眼前的場麵驚呆了:賀殿躍彎著腰,一隻手用搪瓷缸緊緊地頂著胃部,另一隻手顫抖著在插拔塞子,豆大的汗珠從蠟黃的臉上不停地往下滾。劉時茂要扶他躺在床上,他卻手抓總機不肯離開,他說他不要緊,還能堅持工作。沒辦法,劉時茂隻好叫來賀殿躍的兒子和婆姨,硬是把賀殿躍送了回去。回到家,老賀就倒下了,大夫說他患了口腔癌和胃癌,已是晚期了。這位在郵電戰線上幹了一輩子的老同誌,彌留之際還念叨著那個綠色小屋。
這綠色小屋,不但是郵電職工們工作、學習、生活的地方,也是他們展示思想表現精神的一個廣闊無限、絢爛多姿的大世界。
原載1990年6月8日《報告文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