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呆地站著,任風撕著衣襟,雪花舔著頭巾。
遠處,老頭子常走的那條羊腸小道已經被雪吞噬了,山巒著白,樹木掛銀,茫茫世界一片混沌。借著雪地泛起的光,她摸到了那棵熟悉的老槐樹,樹身透骨的涼,她禁不住打了個冷戰。她還在摸,似乎摸到了老頭子那僵硬的臉。這老槐樹因為她與他早在二十年前就聞名方圓幾十裏了,那時,她也每天黃昏來這裏,可常常是避著人悄悄地藏在樹後,靜靜地等著他歸來。可不知怎麼搞的,村裏人很快就發現了這個秘密,年輕的小夥子和媳婦們可有了開玩笑的話題。一天一個調皮的小夥子當著村裏許多人的麵問她:“菊花嫂子,你知不知道咱村有棵望夫樹?”
“啥個望夫樹,沒聽說過呀!”
“那你就聽我說吧,從前有個郵遞員,她娶了一個很漂亮的媳婦……”
她猛地醒悟了,隨著抓起一把土就往那小夥子脖子裏塞,小夥子撒開腿跑了,人們“轟”一下笑了。從此這棵不知生於何年的大樹有了個新名字
如今大槐樹有一半枝幹已經枯了,他們的女兒鳳兒也年滿二十了,可她還要這麼在樹下盼著等,等著盼。“死老頭子,怕是不把命貼到郵路上就不甘心!”她心裏罵了兩句,忽然想起今兒個是年三十,不該說不吉利的話,於是又忍住了。可氣還總在胸口上翻騰,就說去年吧,人家都退了休讓孩子頂替,大家勸他辦個病退,叫鳳兒頂上,他硬說關節炎算不上病,這不,鳳兒還是個鄉妹子。咱也是郵電職工的家屬麼,雖說字認得不多,可道理總懂些呀,誰叫你犯紀律來?你看這風雪夜,連路都辨不清,你一天跑七十多裏山路能吃得住麼?那深溝陡坡的,萬一……想到這裏,她猛地又是一個冷戰,不敢往下想了。
一陣穿山風,吹得她打了個趔趄,整個身子都靠在了樹身上。回頭再看時,半山腰忽然出現了個人影,“他爹――”她一激動,忍不住喊出了聲“哎――”一個沙啞的聲音伴著風吹了來。
是他!老東西!總算回來了!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她感到兩條腿一下酸軟了。
一個雪人,晃動著走到她跟前,左肩挎著郵包,右手拄著一根棍,眉眼全結了冰。
“腳咋的了?”她猛然發現他的腿走路不對勁。
“下柏樹嶺時滑了一下,不要緊。”他若無其事地回答。
“不要緊?難怪今兒回來得這麼晚!滾到溝裏才要緊是不是?”她彎下腰去摸他的腿,可鞋和棉褲凍得像給腿箍了塊鋼板,她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兩行淚珠忍不住滾了出來。
“他娘,今兒個我給你買了件好東西,你猜是啥?”他樂嗬嗬地笑著。
“我不猜!”她生氣了。
“都五十歲的人了,還流的啥眼淚水水?不怕人家看見了笑話!鳳兒呢?我給娃買了件新衣服,好料子,是鎮上商店老劉專門留給咱的,快!回!先叫娃試試,看合適不?”他說著,一瘸一拐地走了。
她不忍看他那艱難的樣子,忙擦去淚水,趕上去扶住了他。
風還在吹,雪仍在飄。
寂靜的小山村響起了“劈劈啪啪”的鞭炮聲。新的一年就要開始了。
原載《山東郵電報》993期
黃土高塬上的人都叫它窯洞,因為它是用土坯、磚塊或者石頭箍就成的,狀似洞形。當它的門窗全刷成綠色,且在門牆上掛出一個郵電所的牌子時,我們便叫它綠色小屋。
因為工作關係,這些年我們到過許多這樣的小屋,結識了許多小屋的主人,看到和聽到了許多關於小屋以及它的主人們的故事。
1990年暮春,我們到宜川縣采訪,慕名拜訪了“天下黃河一壺收”的壺口瀑布,那排山倒海的氣勢,那驚心動魄的畫麵,那令人心醉的自然奇觀,著實讓我們激動了好一陣子。可是當我們驅車在坎坷的盤山路上顛簸了三十多裏,來到山頂上的壺口鄉郵電所時,我們跳躍的思緒凝固了,要不是那塊釘在土牆上的郵電所牌子,我們是絕不肯把它認作為郵電分支機構的。院牆殘缺,窯洞的磚塊多數已風化,營業櫃台是一張油漆已脫落了三分之一的條桌和一堵土坯砌的台子拚湊的,顯然是那條桌子不夠長,沒奈何才“土法上了馬”。所長老楊挺熱情,跑著步到附近供銷社給我們買來了瓜子和水果糖。他一邊沏茶一邊招呼我們坐,轉身遞水時,才發現還有客人站著,老楊不好意思地笑了,“沒有椅子,炕上坐吧,咱們這兒條件差。”其實,差還不僅是房屋和辦公用具,這兒吃水、用電都很不方便,一年到頭連電視也很難看上幾回。
地處黃河西岸的陝西各縣,山大溝深,經濟條件差,交通極不方便,這裏的郵電單位自然比不上其他地方的,可綠色小屋的主人們極憨厚、樸實、勤勞,他們把簡陋的小屋內外收拾得幹淨、整潔。綏德縣棗林坪,背依大山,麵臨黃河,自然景色非常壯觀,可這裏除了生產大棗,別的什麼也長不好,多年被地方政府列為特困區。郵電所所長王光前,生就一副大山黃河般的倔脾氣,他不靠天不靠地,就靠自己一雙手,把幾孔舊窯洞打扮得像娶親的新房,要是到秋天收獲時節,那座綠色小屋在棗林坪那紅格丹丹的紅棗兒包圍、映襯下,更是美得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