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遙知信(3)(1 / 3)

我經常聽到年輕的孩子們說這樣膽戰心驚的話。而他們的父母,始終麵無表情地坐在一旁,若無其事地做著手裏的活計。可當我的弟弟邁過青春的門檻,長大成人,安坐家中的客廳裏,對著白光熒熒的電視機說出這麼一句在當年我也曾說過的話時,我的內心恍然掀起了悲絕的波瀾。

我已不再年輕。我的身體已經出現了這樣那樣的小病痛。我的母親更甚。多年的勞苦,讓他患上了不同類別的陳年舊疾。忽逢陰雨雪天,便疼得滿頭大汗,齜牙咧嘴。在我與她逐漸走進的過程中,我似乎明白,在中國,其實有著兩種不同心境的父母。

一種,大多是居於城市,交通便利,思想開明,經濟寬裕,有事沒事就去做做全身檢查,看看有沒有大病小痛,好及時診治。另一種,大多是幾代村居,山路馬車,思想保守,困苦拮據,從來沒有閑錢也沒有機構去給他們做全身檢查,即便真有了病痛,不到萬不得已,死活都不願去醫院接受治療。

對於第二種父母,我們時常是倍加心痛的。總覺得,他們所受的苦難,是我們的疏忽和不以為意所造成的。但不管是哪類父母,他們對於孩子,總抱著一種無邊渴盼的態度。他們永遠不希望,自己的病痛會讓孩子從此陷入生活的黑暗之中。

因此,在所有僅是身患重病,而不是絕症的父母心中,都已經有了不可摘除的思想包袱。他們不止一次想過尋思,不止一次想痛快地離開這個世界,不再成為拖累孩子的包袱。想想,倘若我們當初說過這樣那樣的話,對於今時今日的他們,算不算一種早早的暗示?

我真希望所有懂事的孩子,永遠不要將這樣悲絕而又極度灰色的情緒帶到家中,告訴自己的父母。因為我們無法擔保,自己年事已高的父母,在明日,在後日,會出現怎樣讓人意想不到的身體狀況。

我們不要在無意中給他們早早地下了思想下上的生死審判。我們應該做的,僅是清楚地告訴他們,不論如何,隻要他們活著,哪怕隻有一線生機,我們做兒女的也斷然不會放棄!

一碗流著熱淚的剩飯

母親一直有吃剩飯的習慣。每次我吃不完的飯菜,母親都會憐責地將它們一掃而光。她一麵喃喃地告誡我不能浪費糧食,一麵艱難地將碗中的剩飯下咽。

說實話,我習慣了這樣的溺愛。那些殘留下的米粒,就像我在成長中犯下的過錯,和深埋在天性裏的瑕疵。而母親從不挑食的嘴和腸胃,就像一片寬廣的海,總可以無限度地將我的一切缺點收藏。

於是,剩飯的毛病逐漸在我的生活裏愈演愈烈。母親始終溺愛著我,用她的耐性和溫慈,將我的所有弊端團團環住。

初二那年,我因成績下降和後排同學一起被納入了“家訪會”的名單。說是家訪,實則就是一個小型而又漫長的家長會。當天,所有差生極其父母都來到了學校。班主任冷若冰霜地站在講台上,逐次點數著台下同學的罪惡行徑。

我記得那天下著濛濛小雨。家長會開到了很晚很晚。臨近結束時,對麵的高中部教學樓上早已亮滿了夜燈。差生們大都習慣了家長的縱容,剛被訓斥完,便嚷嚷著肚子餓。我也不例外。

於是,一幫差生的母親,領著自己的孩子,慢慢地靠近了校外的廉價餐館。每個家庭各占一桌,邊吃邊聊。

母親說了很多鼓勵的話。今日回想起來,頗為感動。因為在當時,她不但得忍著失望的痛楚,還得故作善顏地開導我。可在當時,我並沒有為此動容。

我照舊剩了許多飯菜。直到我將筷子擱在桌上,才忽然意識到一個極其嚴重的問題——母親會吃我的剩飯。想想,要是被周圍這些虛榮的同班差生看見,指不定要說些什麼。

母親到底還是沒能發現我的隱憂。她如往常一般,一麵憐責著,一麵伸手欲端我的飯菜。就在她雙手快要碰觸到我的飯碗時,我做了一個非常忤逆的舉動。我假裝搶先端飯,故意將碗碰到了地上。

清脆的響聲刺破了周旁喧雜的談話。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側頭,朝我所在的位置看來。此刻,母親的手還固執地停留在原地。為了能讓他們不再懷疑,不去猜想母親會吃我的剩飯,我急中生智,微笑著對母親說:“媽,我自己會夾菜。”

回家的路上,我和母親一直保持沉默。許久後,我在雨聲淅瀝的傘下,輕輕說了一句:“媽,以後你別吃我的剩飯行嗎?”

我以為,她不曾聽見我說話。可自從那夜以後,母親再也沒吃過我的剩飯。

這麼多年過去了,當我站上講台,第一次召開差生家長會時,才猛然想起當年陪我坐在教室角落裏的母親。她始終都在緊握我的雙手,試圖給我力量。可我,卻因為青春年少時的虛榮,那麼任性而又無知地將她的愛,推向了暗無天日的低穀。

當夜,我止住母親的雙手,硬接過了她的剩飯。從來沒有一碗飯,能像今時這般,讓我吃到淚眼漣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