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方的愛情差別
愛情本身是一種浪漫的精神,它超越婚姻,但不妨害它,可是我們的老祖宗卻不這樣想,他們認定凡是男女相悅就不是好事情,所以古代的情侶要桑間濮上,今天的愛人也要偷偷摸摸。我們看到美國人夫婦公然擁吻,覺得肉麻兮兮,這種感情流露我們是禁止的;但是父母死了,你若不當眾哭得死去活來捶胸痛號,“吊者”就不“大悅”了!我們對開放感情的尺度真是不可思議,我們隻鼓勵無限度的公開哭喪,卻禁止有限度的公然做愛,而秘密做愛又要被淡水河邊的丙級流氓收稅,使我們的青年男女永遠達不到寶玉所盼望的沉湎境界!
——李敖
李敖的這句話並沒有什麼深層的含義,他隻想說明中國的愛情是偷偷摸摸的,而西方人的愛情則是大膽奔放的,最讓人詫異的是這種偷偷摸摸還是被默認允許,甚至是被讚揚的!中國傳統文化主要針對人們對於精神世界的自我完善,重點是在加強自身的個人修養,這與西方文化有很大差異。曆史學家錢穆先生就對中西方文化差別做過論證,尤為經典:“中國人主張合內外,又重情,情即合內外而成……西方人把天人內外過分分別,由此尋求真理,不敢摻入情感。中國人常情理兼言,而西方人則像是理中便不含有情,這就與中國人的想法大異了……尤要者,西方生命寄與外,內顧則虛。舍去外麵一切事物作為,乃若無可已知,無我可有……中國人重其一己,立己以為天地萬物之中心,斯其對天地萬物又烏德無情。乃惟此情,遂見己為天地萬物之中心耳。”中西方文化的不同也造成了中西方愛情觀的南轅北轍,對此,李敖表示了深深的不滿,從上古時代開始清算,把中國的愛情觀狠狠地鄙視了一遍:
“當東方的盤古扭動骨盤,把四肢五體轉成四極五嶽的時候,西方的亞當卻大夢先覺,把肋骨轉成原料,奉獻給女人。這一差距,分離出兩千年前的一幕對比:當亞當的子孫,正把埃及皇宮的美女可麗奧巴特拉往家裏搶的時候,我們盤古的後人,卻正把自己皇宮的美女王昭君朝外頭送!——人家寧肯為女人惹起戰爭,我們卻甘願用女人換取和平!你說多菜!
“在權力與女人不可兼得的時候,西方的愛德華第八的表現是‘不愛江山愛美人’;而東方的唐明皇呢?表現卻是‘江山情重美人輕’!
中國人家喻戶曉的《長恨歌》戀史,男方指手畫腳,發了不少‘在天願做比翼鳥’、‘願世世為夫婦’的假誓,到頭來卻不能同生、不能共死、不能橫刀求美,反倒豎子不足與謀——自己逃難去了!你說多菜!
“這些對比,都多少顯示了我們大中華的老祖宗,在處理小娘子的小愛情問題上,好像有點特別。他們好像從來不為女人花腦筋,既不屑花,也不肯花,甚至壓根兒就沒想到花,這樣子‘看女人沒有起’,若要產生漂亮的愛情故事,豈不是妄想?大體說來,老祖宗們是不來戀愛這一套的,他們隻會為幾個抽象的大名詞肝腦塗地、九死無悔,卻不會為幾個可愛女人鞠躬盡瘁、怒發衝冠。吳三桂在愛情宇宙裏,隻不過閃了一點‘衝冠一怒為紅顏’的靈光,就被道學之士一連臭罵320年!中國曆史上有‘紅粉’,也有‘幹戈’,但這兩個名詞總結合不上,老祖宗不允許‘紅粉幹戈’,為女人打仗嗎?去你的!那是愛倫坡筆下的希臘榮光和羅馬壯麗,中國文化是不為女人打仗的!”
那些所謂的中國古代的真正偉大愛情,李敖隻用了一個字形容:菜!由於不同生活方式以及文化觀念,中西方的愛情觀截然不同。朱光潛就曾精辟地說過:“西方人重視戀愛,有‘戀愛最上’的標語。中國人重視婚姻而輕視戀愛。”既然如此,就從文學的角度出發,來分析一下中西方愛情觀的不同之處。
西方中世紀是一個“黑暗的時代”。在當時的西方文藝領域裏,隻有對上帝的愛允許被寫出來,書寫男女相戀的文字則是一種罪行。就算如此,依然有勇敢者衝破禁錮,隻為自己的心而活。法國經院哲學家、唯情論者阿伯拉爾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身為僧侶卻不理睬教會的禁欲主義,衝破重重阻撓與巴黎名媛哀綠依斯相戀,不僅如此,他還寫了大量歌頌男女愛情的故事,這些愛情文字在民間廣為流傳,影響巨大。而當時的中國也有很多愛情悲劇,這些悲劇多以婚姻悲劇為主,這也是“中國人重視婚姻而輕視戀愛”的原因,比如,《孔雀東南飛》就是一出婚姻悲劇。西方有一種特有的文學形式——騎士文學,它們是宣揚愛情至上的代表,其中包括騎士傳奇和騎士抒情詩。騎士傳奇主要描繪騎士為了心愛的女人(多指貴婦人)赴湯蹈火的冒險經曆,而騎士抒情詩則是描寫並歌頌騎士的愛情生活,多半是詠唱騎士對貴婦人的愛慕以及崇拜,其中最有名的當數破曉歌。恩格斯在《家庭、私有製和國家的起源》中就曾高度讚揚過這首抒情詩,他認為,貴婦人與其丈夫的婚姻是不自由且沒有愛情的,相較之下,騎士與貴婦人的愛才是真正的愛情。在中國,這方麵的資料基本沒有,同時對於騎士文學的評價一向不高。有很多中國學究就認為騎士抒情詩“流於千篇一律”,甚至有人說騎士是“用這種‘高雅’的愛情外衣,來掩蓋他們腐化淫亂的生活”。由此可見,當時中國的主流文學並不待見騎士文學,認為它們價值不大且不健康。西方文學中往往將愛情視為一種不可抗拒的強大力量,它可以使人絕處逢生,擺脫厄運,以動畫片《白雪公主》為例,西方的版本是王子充滿愛的深情的一吻使白雪公主死而複生,而經過改編的中國版本的《白雪公主》中,這個情節變成小矮人準備安葬白雪公主時,不慎摔倒,使得毒蘋果從白雪公主的喉嚨中吐出,所以死而複生。這說明了中西文學觀念對愛情的力量與地位的不同理解。中國傳統文學有一個特點,那就是故事的主題不是愛情,而是民生國計等在人們看來比較重大的社會問題,很顯然,當時的人們並不認為愛情有多重要。中國古代詩歌理論的總綱被稱為“詩言誌”,主要是指政治上的抱負以及誌向。所以當時的詩歌曆來強調風雅美刺這一傳統,尤其在寫重大而又嚴肅的題目時,不允許存在私人情感空間,如“家務事”、“兒女情”等都是不允許的。當時對於詩歌的思想內容以及情感表達方式都有細致而具體的規定:“發乎情、止乎禮義”,“主文而譎諫”,等等。
在中西文化傳統差別的影響下,兩者在愛情詩中描繪男女之情時也有著深刻的差異。西方詩歌對愛情的描寫大膽率真,同時有些內容中還包含了強烈的性愛因素,西方愛情詩的核心主題包括對所愛之人外貌的讚美以及一些愛慕的表達,這當中的情感猶如暴風驟雨,洶湧而澎湃。比如羅伯特·彭斯的作品《一朵紅紅的玫瑰》:“我的愛人像一朵紅紅的玫瑰,四月裏迎風初開。我的愛人像一首甜甜的曲子,奏得又合拍又和諧”;還有拜倫的作品《雅典的少女》也在反複吟唱:“請聽我臨別前的誓語:你是我的生命,我愛你……我要憑那野鹿似的眼睛起誓:你是我的生命,我愛你……還有我久久欲嚐的紅唇,還有那輕盈苗條的腰身,憑這些定情的鮮花,我要說:你是我的生命,我愛你。”這些露骨的表白在中國傳統詩歌中絕對是難以想象的,哪怕是在思想活躍的“五四”時期也是如此。比如以寫愛情詩而著名的汪靜之,他的詩集《蕙的風》就曾因“放情地唱”而引起軒然大波,差點沒搞到身敗名裂,而汪靜之的應對是:“我冒犯了人們的指責非難,一步一回頭地瞟我意中人,我多麼欣慰而膽寒。”而朱自清對於他詩歌的評論是:“對於舊禮教好像投擲了一枚炸彈。”從這裏我們就能感受到當時是何種社會氛圍,這就是正統價值體係對愛情的態度,同時也是中國主流文化傳統對愛情所持的態度。那麼,中國傳統文學的特點到底是什麼呢?總結一下就是以細膩含蓄的筆觸來表達戀愛中女子的心理狀態及其一些微妙變化。比如建安詩人徐幹的《室思》,就因其情韻美而受到後人的推崇,詩文如下:“自君之出矣,明鏡暗不治。思君如流水,無有窮已時。”這種情感細水長流,綿綿不絕,既不烈火燃燒,也不波瀾迭起。錢鍾書在《中國詩與中國畫》中就講過:“中國古詩抒情,從不明說,全憑暗示,不激動,不狂熱,很少辭藻、形容詞和比喻。”會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是多方麵的,就社會結構而言,古代中國是一個以農業為主且高度倫理化的宗法製社會,男女隻要在婚姻之外兩情相悅,都會受到嚴厲的禁止。所以大部分愛情詩的內容寫的都是婚後,因為在中國古代未婚的男女是完全被隔離的,未婚女子甚至從來沒出過自己的閨閣,比如湯顯祖的《牡丹亭》中的描述,杜麗娘活動的範圍最大也沒有超過家中的後花園。所以,沒有結婚以前中國的年輕男女根本沒有相互接觸的條件或可能性,整個社會在這方麵極為封閉。相比之下,古代的西方社會就比較開放,女性享有一定自由,貴族婦女甚至可以自由出入社交場合,與異性接觸。中國古代對於談論男女之愛是忌諱的,這使得人們不能大膽自由地袒露自己真實的思想感情,為了替情感找個發泄口,古代文人們便以筆代口來抒發自己的情感,思婦詩就是這類詩歌的典型。而古代的女人大多文化程度低,所以許多用來抒發情感的思婦詩其實都由男人寫成,為何會如此?主要是由於封建禮教思想的根深蒂固,男人們也同樣不敢大膽表達自己如何思念女人,於是反其道而行開始千方百計揣摩女人的心理,描繪女人們是如何思念男人,並且多以“怨”命題,在中國古代許多關於女性的題材都會變成“怨詩”,比如“閨怨”、“春怨”、“宮怨”等,這幾乎成了中國詩歌的傳統體裁之一。這類詩歌整體感覺低沉,關於外貌的描寫極少,其中也沒有對未來的憧憬以及一些幸福歡快的情緒,與西方人大膽直白地表達自己對女人的思念和傾慕完全不同。
文章前麵李敖就說過西方人肯為女人惹起戰爭,而中國人卻用女人換取和平,由此可見,在對待男女感情方麵,中西方顯著不同。西方人認為愛情至上,男人和女人都能為了愛情犧牲或舍棄一切。在西方,兩性的選擇與結婚,完全以愛情為基礎,而不論年齡、門第、出身、社會地位以及其他因素考慮。對中國人來說則不然,中國的婚姻並不一定以愛情為基礎,就算沒有愛情也一樣可以結婚,而就算有愛情也不一定能夠結婚。所謂“有情人終成眷屬”,大多數時候隻是人們的理想。有時,男女結合隻是為了生存的需要;男人找女人,要考慮經濟、政治、門第、出身等因素以及對自己未來前程的影響。而女人嫁男人,有時也隻是為了尋找一個生活依靠。可以說,西方人的婚戀主要是感情的需要,而中國人的婚戀,完全可以說是理性的選擇,至於這種理性選擇中究竟還存在多少真愛,就非常值得懷疑了。所以中國人的戀愛與婚姻,完全沒有西方人那麼浪漫。在西方,人們認為愛情是人類情感中最神聖的部分,同時也是人類情感的極致,是不能被玷汙的,這就使愛情具有了與宗教偶像一樣的絕對性與神聖性。因此,愛情在西方有了高度非理性的品格。而中國人正是缺少這樣一種神聖的感情。對於男人們來說,事業一向高於愛情,這樣就不能怪李敖會說出西方人不愛江山愛美人,中國人江山情重美人輕這樣的話了。而對於女人來說,有時結婚不過是生存保證,所謂“嫁漢,嫁漢,穿衣吃飯”,結婚完全是為了生存的需要。不存在個人意誌的選擇,更談不上什麼愛情。當然,中國人也是有愛情的,但是這與婚姻卻沒有必然的聯係,中國人認為婚姻與愛情是兩回事。至少可以說,中國人對於愛情的態度沒有西方人那麼神聖崇高。這就是中西方愛情觀與婚姻觀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