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眾侍衛趕到時,卻是遏必隆將一把寒光閃閃的配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寒鐵配刀,紫呢刀套,乃太祖皇帝親賜腰刀,破關殺敵。此刀之下是輔政大臣的無上功勳。本朝並無尚法寶劍,太祖皇帝卻戲稱此刀猶如尚方寶劍,一旦出鞘便有亡魂。更為顯其功勳,此刀入端門不必解械。
如今功勳卓著之刀卻對準了主人的脖頸,話著英雄暮年晚景淒涼。
一世寶刀,竟淪為一把爭權奪利之器。
李鉑和封羽都知此刀來拿,心底難免湧出幾分心酸。
遏必隆話語淒涼:“奴才為大清江山戎馬一生,膝下三個女兒,兩個入了宮。奴才不憐白發人送黑發人,隻為女兒討個公道。皇後生前三個心願,其一便是要將蘇墨兒殺人償命。皇上若不答應,奴才今日便親自往太祖皇帝前呈情。”
這是以死相逼!
雨霧模糊了玄燁鐵青震怒的臉,待回過身時,又是一派淡定無奈的模樣。
玄燁歎了口氣:“皇後生前三個心願,朕自會一一兌現。皇後孝間本不該有喜,但為皇後遺願折日便封溫僖為後;赦去額圖渾滋事之罪任泰陵總管,蘇墨兒下毒證據確鑿後朕也會依例處置。”
額圖渾曾經打馬過街踩生生踩斷了一名行人雙足,至京關在京兆尹牢裏。皇後生前多次求情,玄燁此番便算了她遺願。
玄燁這番話已經軟盡了語氣。三朝元老,大清開國功勳若自刎在紫禁城中,消息一旦傳到吳三桂耳內便不知該如何生謠了。
遠處轉角隱著兩道纖細的身影,遠遠地瞧著雨中這一幕。
被老臣橫刀逼迫,縱然瞧不真見,蘇墨兒也能清楚知曉玄燁此時必是怒不能發。
溫僖貴妃一身素色,風雨中越發孱弱,但那輕幽幽的聲裏透著千斤之力:“皇上隻怕恨死阿瑪,但又如何?如今南征呢,若讓老臣死在宮中前方將士如何作想?皇上隻能應了前兩個條件,封本宮為後,赦去三哥之罪。至於你,皇上自然是舍不得的。所以,禦膳房或者永和宮便該有個替死鬼。蘇墨兒……”溫僖貴妃上下打量著她,“你何德何能啊……”
何德何能讓姐姐為她送了命啊。
溫僖貴妃一步步接過紫鈴遞上的油紙傘,一步步回進雨霧裏,斜進傘裏雨到底淋了她的臉。
那日她仍去永和宮請安,卻見皇後正翹著手指小心的剝著一隻附子。
她當時想了不想地將那隻附子給拍飛到地上了,滿心都是自己想都不曾想到的痛心:“姐姐縱是要陷害我,也不必拿自己的命來墊著。附子是什麼東西?吃了還有命麼!”
“這東西可不好找。”皇後叫陳萬全撿回了那隻附子邊就水衝洗了,邊不緊不慢地道,“陷害你又何必拿本宮的命。這是對付蘇墨兒的。”
溫僖貴妃不屑:“一個奴才罷了,對付她做甚。”
於是那夜,她又一次聽到了那個後宮傳了很久但一直不曾證實的謠言,也聽到了皇後那點可笑又可怕的心思。
皇後看著永和宮那富麗堂皇的內室,幽幽地道:“我一直以為他曆來都是那樣的,高高在上,笑而非笑,臨近卻疏,瞧得見夠得到,卻永遠走不近。我想就這樣遠遠地看著他一輩子,偶爾得他瞧一眼,偶爾得他一笑便知足了。但後來我瞧見了他待蘇墨兒的樣子,那是我從來不曾見過的樣子,那樣有生氣,那樣明媚,望著她眼底眉梢盡是笑意。”
她看向溫僖貴妃隨口問道:“這些年,皇上可曾與你打趣過麼?”
溫僖貴妃咬了咬唇:“不曾。”
皇上曆來穩重,偶有笑意其實也疏遠。
皇後道:“我曾見過皇上同蘇墨兒笑過,那笑便同我們小時候得了街頭糖人那般。心滿意足,再也沒有旁的。銀發素服啊,整整兩年,你瞧瞧宮裏,哪一個不是蘇墨兒的模樣。哈哈哈哈……”
皇後仰頭頭笑著,眼底都笑出淚來:“你啊,最像,最像兩年前蘇墨兒進浣衣房時的模樣。柔柔弱弱的,一副迎風欲折的模樣。她那個時候怕是嚇慘了,卻是硬氣,一句求饒的話都不肯講。”
溫僖貴妃被引住了話,醒過神來時皇後已經小口小口地吃上附子。她卻不知因何,隻移開了視線,佯作不見。
皇後吃著燒心的毒,優雅地笑著:“兩年呢,我從來不曾扮過一次蘇墨兒。可是,我還是想他能看我一眼,哪怕因著蘇墨兒也好。”眼底壓出一抹恨色,“我精心打扮成蘇墨兒的模樣,換來的卻是他的斥責。他粉碎了我最後的希望,踩碎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