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莊又問了朝鮮來使接待事宜,玄燁一一回了,隻叫老祖宗寬心,不必為鎖事費神。
“聽聞劄薩克圖汗部的布延王子也過來了。皇帝也需一應接待才是。”孝莊到底到了年紀,拿帕子掩著嘴,混沌了倦意。
玄燁起了身,眉宇間一片淡然,言語仍然穩重:“孫兒省得,老祖宗盡管放心。布延進城的折子還沒傳來。不過想必也是這幾日。朝鮮人好儒,在太和殿見了便是。布延麼,朕已經著人清了西苑圍場。”
孝莊勉強點點頭,萬歲爺便道:“祖母歇息罷,孫兒告退了。”
孝莊點點頭,蘇墨兒趕緊向太皇太後告退,跟上玄燁。卻不料他突然阻了步子,蘇墨兒一驚,生生止了,方才沒撞上。
玄燁折回孝莊身邊,笑道:“孫兒向老祖宗討件東西。”
孝莊扶額,半眯了眸子,撐住倦意,笑道:“看上什麼盡管拿便是,哀家這宮裏的哪件不是皇帝給的。”
玄燁輕笑,語意溫柔:“孫兒想要緬甸進貢的雲紋點翠白玉簪。”
孝莊笑:“可是要賜給昭貴妃?”
玄燁搖頭,指了指蘇墨兒,道:“墨兒今兒贏了那群朝鮮人,為朕長了臉,朕打算好好賞一賞。但墨兒終歸是老祖宗這邊過來的,孫兒想,還是老祖宗替孫兒賞了好些。”
孝莊衝蘇墨兒抬了抬眼皮。
這一眼看得蘇墨兒膽戰心驚,一股虛汗自腳底蹭地竄上了後脊背。她膝蓋一軟,撲通跪下,真心實意地叩頭道:“爺,萬萬當不得,這是奴才的本份,奴才不求恩賞。”
雲紋點翠白玉簪統共才兩枚,一枚供給先皇後了,唯今僅存此一枚。其意義,不必言語。
蘇墨兒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頭,貨真價實。
沒有人理會蘇墨兒的話,隻聽得孝莊的聲音倦倦傳來:“景秀,去將那枚雲紋點翠白玉簪取來。”
蘇墨兒正要再拒絕,就聽得玄燁泠聲道:“主子說話,可輪到奴才多嘴?!”
蘇墨兒一愣,卻是再也不敢說一個字了。
倒是孝莊語焉慈祥,衝玄燁嗔笑道:“瞧你,這會擺什麼主子的架子,把墨兒嚇得。”
又衝蘇墨兒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
蘇墨兒不敢起身,膝行著到了孝莊麵前,眸中盡是不安。就連那簪子長什麼樣都瞧不清楚了,隻聽孝莊道:“皇帝自幼便是這個脾氣,墨兒可要同從前那般,做個姐姐的模樣,別生弟弟的氣。”
“照顧皇上是奴才本份。”蘇墨兒微微垂頭,心中一痛,窒著氣,恭聲道,“奴才自與幼時無二。”
太皇太後遂點點頭,將那枚雲紋點翠白玉簪簪進了蘇墨兒梳髻的發間。
出了慈寧宮,玄燁吩咐九公公將一應折子呈到正殿。
蘇墨兒一路伴著龍攆回乾清宮,憋杵在心口的那團氣方才緩緩鬆了些。
她看著眼前在巍峨紅牆之下的宮道,一眼望去,竟似無窮無盡。龍攆所行之處,遇宮人皆跪避。
蘇墨兒腦子裏浮著皇太後那句話:“……照顧好弟弟……”
照顧好弟弟……
康熙爺大婚次年,慈和皇太後崩了,臨崩前皇太後硬是撐著病體著康熙納了鼇中堂義女,遏必隆大人之女為庶妃。
太皇太後也道此舉在民間意為衝喜,甚妥,也許庶妃進宮皇太後的病便好了。
但皇太後在萬歲爺大婚當夜就崩了。
庶妃進宮崩了太後,此事驚了朝中各部,平西王本欲攜子賀喜也半途回去了,遏必隆大人自省了半年,前朝安靜不少。
皇太後崩的時候康熙爺還在朝上,獨令蘇墨兒在場侍候,當時太皇太後也在場。
蘇墨兒記得清楚,皇太後那瘦骨嶙峋地手指,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似乎五枚鉻人的釘子,釘進了她的掌心。
“……墨兒,答應我,答應,我,此生,不為後妃……”
“……答應我,照顧玄燁、一生、都以姐姐的身份,照顧玄燁……”
“……不為後妃……”
蘇墨兒的掌心生疼,那股透骨的疼痛,浸入血脈,汩汩流入心口,鈍鈍地,痛,卻呼不得,哭不得。
回到乾清宮,玄燁批了會折子,眼看天就要黑了,便著蘇墨兒伺候沐浴。
蘇墨兒試好水溫,便替玄燁寬衣,其餘宮人垂頭告退,隻留了九公公門外候著。
玄燁自幼便是蘇墨兒伺候著洗沐。平日裏本該熟悉的肌膚今日似乎分外燙手,蘇墨兒手中的帕子落了幾次。
她腦海中時而出現慈和皇太後臨繃前祈求的眼神,時而出現玄燁在街上替她簪上銀簪的情形,心口似壓了一塊巨石,鈍鈍地痛,喘不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