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四)尾聲(3 / 3)

床頭的博山爐中翻湧著西域舶來的香料,白煙盤旋而上,若有似無地浮動在空氣中。聶珣俊秀的麵孔被煙霧籠罩,他抬起頭,目光越過千萬重迷霧,直勾勾地看進洛賓眼底:“今日之後,你就是我妻子了……”

洛賓本想靠在他懷裏繼續膩歪,可不知是不是錯覺,有那麼一時片刻,她從聶珣眼中分辨出一絲異乎尋常的凝重。

下一瞬,就聽聶珣問道:“你是大秦的開國女皇,卻不願追封自己的生身父親為帝,為什麼?”

洛賓臉色微乎其微的一白。

“你驅北戎、定西域、平南疆、逐倭寇,重開海貿通商,安撫四境民生……這些功勳加在一起,還是不能讓自己放下嗎?”聶珣貼在洛賓耳畔,一字一句長驅直入,撞鍾一樣敲打在昭明女皇心頭,“那好,從今往後,你我夫婦一體,你放不下的,我與你一同擔著,縱使諸天神魔要降下天譴、死無葬身之地,也自我而始……”

據說古往今來,但凡情侶盟誓,都愛用些“天打雷劈”的說辭,靖安侯也不能免俗。不過,或許是因為聶侯自小殺伐星當頭的緣故,偶爾開竅一回也顯得格外凶殘。

夜風盤旋著掠過碧瓦飛甍,簷下響馬當啷不絕,洛賓一副神魂被聶珣的“天雷”震出軀殼,在九重帝闕的朱豔繁華、雕欄玉柱間跌跌撞撞過一遭,兀自渾渾噩噩,久久不肯歸位。

緊接著,繁瑣的禮服一重重剝落,仿佛藏在夜色深處的花,悄無聲息地綻放。

這一天正是大雪,待到夜半,突然應景的下起雪來。殿中萬千紅燭微微搖曳,火光洶湧如潮,席卷過恩仇交織而又隔閡重重的前世今生。

洛賓將眼睛偷偷睜開一線,聶珣沉睡的側臉近在咫尺,鬢發和睫毛被汗水浸透,一綹一綹貼在臉頰上,黑白分明之際,簡直有些觸目驚心。

她實在忍不住,探頭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下。

聶珣不知醒了沒,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一把攬住她,往自己肩窩裏摁了摁。

大雪越發沒了顧慮,鵝毛飄絮似的,積起微薄一層。很快,窗楹上爬滿細碎的霜花,雪光透過窗紙,一路投下斑駁的影子。

夜夜流光相皎潔,終究未負了一身韶華。

昭明二年,帝帥大婚,玄虎符重歸靖安侯之手。

又三年,天機司研造的第一艘“青龍”入水,艦上搭載朱雀,所經之處,四夷臣服,萬邦來朝。“海上長城”牢不可破,而江南一線在海運商貿的帶動下越發繁華,數不清的工廠雨後春筍般遍布大江南北,很快,這一點濃墨重彩的繁華蔓延至中原內陸。

昭明十二年,自海運中崛起的大商戶與工廠主彙成一股勢不可擋的浪潮,一波接一波衝擊著盤亙帝都城數百年之久的故世家與舊門閥,終於撕裂了這塊搖搖欲墜的“鐵板”——兩年後,鎮國公丁昱領銜上疏,請朝廷聽萬民之情,限皇權,行憲政,放權於民。

女皇準其請,於當年頒發了一係列政令:組內閣、開言論,辦實業、限皇權,大刀闊斧的改革如一條看不見的刀鋒,將數百年來的沉屙與弊病掃蕩一空。

轉眼到了昭明十五年陽春三月、芳菲正濃,女皇將堆滿案頭的政務推給已經上手的內閣,自己攜著靖國公兼國朝帝君聶珣下了江南。

道旁山花浪漫,空氣中含著一把水汽豐沛的芬芳。洛賓含糊地嗚咽一聲,從聶珣懷裏懶洋洋地抬起頭:“到了沒?”

聶珣在她腮幫上輕輕捏了把:“快了,你再睡一會兒吧。”

可能是因為得到精心照料,這麼多年過去,他的容貌居然沒怎麼顯老,除了兩鬢落上些許微乎其微的斑白,乍一看還是當年的翩翩青年。

洛賓揉了揉眼,在他臂彎裏蹭了蹭,慢慢坐起身:“兄長是越來越不著家了……這一趟出海,去了足足兩年,以後得把他鎖在家裏,免得被那海匪頭子拐沒了影。”

聶珣在她額頭上親了親:“兄長自己願意,你又何必勉強他?”

洛賓冷哼一聲,還是不甘心:“那海匪頭子心眼多如蜂窩,就兄長那點道行,還不夠他一口吞的……偏偏昱哥跟失心瘋了似的,非要跟他廝混在一起,真不知是怎麼想的。”

聶珣:“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也?”

洛賓不假思索:“子非魚,安知我不知魚之樂也?”

他倆打機鋒似的大眼瞪小眼片刻,突然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

馬車一路“噠噠”南行,車簾雖然重掩,攔不住裏頭的笑聲有一搭沒一搭地飄出來——

“果然還是南邊好,反正政務都交出去了,質成,我們以後長住江南好不好?”

“就算政務交出去,有些事還是要你這個女皇陛下做決斷,偶爾偷跑已經不像話,你還想長住?百官非頭撞盤龍柱不可!”

“那就讓他們撞唄……聽兄長說,這兩年江南建的廠子越發多了,富得流油一樣。咱們也跟兄長一樣,在江南購一座庭院,沒事喝喝小酒、聽聽小曲,不比困在四九城裏逍遙快活?”

“……你除了吃喝玩樂,心裏還惦記別的嗎?”

“唔,帝君算嗎?”

“……”

“別不說話嘛……這一路南下,天氣倒是越來越暖和,不比京城,都三月了,風吹在身上還是涼浸浸的。”

“嗯,春暖花開了。”

萬紫千紅總是春,這一年的東風終是等到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