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著良心說,朝堂文武對帝帥大婚不是沒有想法,一個昭明女皇已經夠強勢了,再添上一個四境統帥,是要壓死百官的節奏嗎?
這樣下去,別說“王與馬共天下”,武將不騎在文臣脖子上作威作福就不錯了。
可惜女皇剛愎自用,在終身大事上尤其不聽人勸,隨便指手畫腳的後果隻有被兩位大佬拎著領子丟出去,再被數十萬四境駐軍踩成一灘肉泥。
到頭來,深知形勢比人強的百官隻能拍著胸口安慰自己:怎麼說,聶帥好歹有前朝血統,這也算是另類的撥亂反正……吧?
眼下邊陲清平,四境芳鄰不是被打殘了,就是眼看鄰居被打殘,一把蠢蠢欲動的野心尚未露頭,自己先熄了火。離大婚尚有半月,駐守將軍和封疆大吏紛紛遞了折子,從四麵八方趕回帝都,就等著在兩位大佬的大婚典禮上蹭一杯喜酒喝。
喝喜酒免不了要送紅包,幾位將軍都是苦瓢子,榨幹湯也擠不出二兩油水。幸而有個“江南財神”鎮遠侯丁昱,這位出手不是一般的大方,金銀珠寶香料特產成箱往外撒,一個人就填上了四境統帥的缺。
幾位將軍感恩戴德,紛紛拉著鎮遠侯套近乎,言外之意無非是想在丁侯爺名下的廠子裏多購入幾批軍需戰備——當然,名為“購入”,實際上還是朝廷出錢,而國庫的銀子大半是鎮遠侯賺回來的。
這麼算下來,所謂“購入軍備”其實就是一個左手進右手出的問題。
大婚前十天,在滿朝文武的強烈要求下,聶帥終於頂不住壓力,暫且搬回空置許久的靖安侯府。入住侯府的第一晚,他本想著帳冷衾寒、孤枕難眠,特意向丁昱借了一堆稀罕的遊記話本打發長夜,誰知剛一推開房門,一隻爪子冷不防探出來,揪住聶帥衣領,將人趔趄著拖進去。
聶珣簡直懵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賓、賓兒?”
玩了一手突然襲擊的昭明女皇一把拍上門板,毫不見外地摟住聶珣脖子,在他臉上大大方方地啃了口。
聶珣:“……”
他定睛一看,發現這位偷摸出宮就算了,還特意換了一身八百年沒穿過的女裝,頭發綰成精致的流蘇髻,發中簪了桂子,隻聞其香而不見其形,鬢邊別著丁昱送的玉珠花。
不知是錯覺還是光線的緣故,聶珣居然覺得洛賓頰邊的傷痕淡退了不少,乍一看,還是當年柳眉杏眼的明麗少女。
聶珣放鬆了肩膀,十分自然地攬上洛賓腰身,仗著右胳膊好利索了,將人打橫抱起,直接丟進床鋪中,扯過柔軟的被褥裹好。
“你怎麼來了?”他伸手在洛賓鼻尖上勾了把,“不是說,未婚夫婦大婚前不能見麵嗎?”
洛賓似乎還搽了脂粉,眼角泛著瀲灩的水光,微微嘟起的嘴唇像一朵飽滿嬌豔的花:“還有十天呢,都見不到麵……你就不想我嗎?”
聶珣隻是稍微一想象,接連十天獨守空房的模樣,就果斷將“規矩禮儀”踹到一邊,俯身壓住作勢欲“反抗”的洛賓:“……想!”
洛賓笑得見牙不見眼,在他嘴唇上蜻蜓點水的啄了下。
床幔撒下,所有的旖旎繾綣都被遮擋得滴水不漏,而當破曉天明,這兩位站在人前,又是一絲不苟的大秦女皇和四境統帥。
自此之後,洛賓過上了兩頭奔波的“美好生活”,每晚趕在宮門下鑰前偷溜出來,天光未亮,她又披星戴月地折騰回去。如此兩三天後,女皇一對黑眼圈厚重的能砸腳麵上,依然不屈不撓地半夜爬牆,然後伏在聶珣臂彎裏嗷嗷叫喚。
“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洛賓哭喪著臉,“再這麼下去,朕要過勞而亡了。”
聶珣伸手捏了捏她下巴,又在她腦門上彈了一指頭:“不許胡說!”
幸而十天轉瞬即逝,讓女皇翹首以待、聶帥望眼欲穿的大婚典禮終於到了。
伴隨著第一縷天光,十六隻朱雀呼嘯著升空,巨鳥的鋼鐵長翼不知被誰掛上了花裏胡哨的彩緞,掠過京城上空時活像一隊蹣跚學飛的花孔雀。
駕駛朱雀的擊刹精銳十分不想充當“花童”,可自家老大親自發了話,又打出女皇大婚的幌子,朱雀校尉再不情願也隻能“欣然領命”,領著一幫朱雀弟兄趕著大婚清早給京城“添彩”——朱雀低空掠過成片的民房時,朱雀校尉一提拉杆,機艙底部的暗格打開,傾盆而下的不是強弩箭矢,而是彩緞紮成的花球和係了紅繩的錦囊。
百姓歡笑著湧上街頭,你推我搡地撿著花球和錦囊,花球裏拴著銅錢,錦囊裏裝著細碎的金銀錠子,雕成吉祥如意的圖案,底下還掛著寫了吉祥話的紙箋。
歡呼聲排山倒海般爆發出,彙成一股滾滾洪流,裹挾在來去無蹤的長風中,碾壓過重重宮牆——
震天響的禮樂回蕩在簷牙高啄間,繁麗的琉璃瓦上映照出匆匆來去的人影。皮鞭落在漢白玉石階上,清脆有力的響動刺破人聲鼎沸,偌大的皇城在鞭鳴聲中悚然一震,丹陛上的女皇驀地抬頭,隔著十二串玉珠垂落的冕旒,望向長階盡頭。
聶珣裹在一身華麗而繁瑣的吉服中,隔著如潮人海,抬頭衝她遙遙一笑——那吉服的樣式據說是女皇親自敲定的,針工局改了十幾稿,好不容易得了九五之尊的首肯,總算在最後一刻拯救了局內上下差點就抱著石頭跳河的女官們。
吉服剛送到侯府時,聶珣險些嚇了一跳,因為那禮服的樣式和帝王袞冕十分相似,隻有幾處細節略作改動,不仔細看幾乎分辨不出。
按照靖安侯的心性,當場就要遞折子請罪,還是洛賓大半夜溜到侯府,好說歹說,才讓聶珣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