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因之果(3 / 3)

男孩笑了,告訴我說:“阿姨,做一個飛行員,隻是我的初期夢想,我的最高理想是做一個宇航員,有一天去了解更浩瀚的宇宙。如果有一天,我們的地球不再適合人安居的話,我們能找到更適宜人類居住的星球去生活。”

男孩的聲音在這一刻無疑為故事增加了新的色彩,這是一個意外的電話,我完全沒有想到那個在青雲街遛狗的男孩子,會給我打電話,會將他的理想告知我,讓我也分享到他那少年的心跳。少年的夢想看上去有些遙遠,卻離我們的這個地球如此之近。

而此刻,九十多歲的慈蘭阿婆,正待揭開十四隻編上號的塵封中的箱子……這十四隻由牛皮木材製作成的箱子,已經陪伴慈蘭阿婆走過了十分漫長的歲月,而如今,她要親手啟開塵封在箱子中的秘密了。我又看見了慈蘭阿婆伸出一雙手時,在她手上布滿青筋林立般的戰栗和痕跡,這雙手曾經在緬北戰場的戰地醫院攙扶過多少受傷的軍人,撫摸過多少繃帶、血痕、創傷……

慈蘭阿婆終於啟開了編號為1的那隻咖啡色的牛皮箱子……她仿佛拉開了被無數煙塵封鎖的帷幕,我聽見那隻淺咖啡色箱子的鎖簧響了一下,時光遞增的速度不會太快也不會太慢,它就像人心跳的節奏,以無數光輪的神秘維護著生命的走向。而伴隨人輾轉於世間之速度的一隻隻箱子,總是會帶領我們在地球上繞了許多道圓圈之後,又回到原地。

編號為1的箱子啟開後,我們好像都嗅到了一種氣味。

慈蘭阿婆對這種氣味很敏感,她說,這是母親的味道……現在,慈蘭阿婆終於可以從容地麵對自己的母親了。她說,母親是在第三次赴緬北給中國遠征軍護送醫藥的路上,遇到了緬北上空飛機的轟炸……母親和她雇用的馬隊全部遇難,這次轟炸使中國軍隊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浩劫……當清理遺物時,隻發現了母親旗袍的碎片、一隻女式手表的外殼……盡管如此,箱子裏除了那從轟炸的碎片中搜尋到的旗袍殘留的碎片和手表的外殼外,還有幾條完整的母親在那個時代穿過的旗袍,還有母親開診所時使用過的金屬器械、一隻藥箱……這些東西在戰爭結束後被慈蘭阿婆收藏在了箱子裏。戰爭結束之後,慈蘭阿婆從緬北帶著母親和戀人的遺物返回了昆明。當她重回青雲街時,手裏拎著的那隻箱子中裝著他們的遺物,母親租用的診所早已關閉,父親已病逝了。

父母在青雲街留下的那棟老房子,長滿了淒涼的荒原,慈蘭阿婆推開門,走進了青雲街的家。

從那一刻開始,她就整理著一箱箱來自偉大時間的遺物……我曾說過的,時間是萬能的魔法師,它修複著生命的疾患、蒼茫和痛苦,並賜予了你生活和希望。慈蘭阿婆失去了父親、母親、戀人,同時也失去了哥哥的音訊。

戰爭終於結束了,在萬劫中拉上了帷幕,但修複戰爭所帶來的劇痛,卻同樣需要漫長的時間。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慈蘭阿婆一直在專心致誌地整理遺物,修建在戰爭中被日本人的飛機轟炸損傷的房屋。直到遇到她生命中第二個男人之前,她每天所做的事就是懷念逝去的家人和男友,整理舊物,用各種方式搜尋失去音訊的哥哥的消息。

就在這時,她生命中第二個男人走來了,他的到來就是為了幫助她療傷的。他是一個大學的曆史老師,有一天經過青雲街就看見了她。戰爭結束以後的她,依然年輕燦爛,盡管她年輕的年華經曆了太多的生離死別。曆史老師後來就成了她的丈夫,他們建立了家庭,生下了一兒一女,並將他們撫養成人,兩個孩子都去了國外。當日子好起來後,陪伴她三十多年的丈夫生病離開了人世。

當無窮歲月不斷地使她曆經生命中每一場生與死的儀典後,她開始變得越來越從容淡定。當年事越來越高時,她的一對兒女早已在國外安置了家庭,同時為她添加了許多孫男孫女。兒女帶著他們的後代,一次次地回到青雲街,想說服年事已高的母親去國外生活,但都被她拒絕了。

從戰爭結束的那一天開始,她走進青雲街的宅院時,就已經堅定地告訴過自己:從今以後,無論世事怎樣變幻,她將用自己的生命駐守於此地,用自己餘下生命的時光守望著幾十隻箱子的遺物,回憶並生活下去。來自內心的信念,使她拒絕兒女孫男孫女們的勸誡和邀請。她留下來了,就像院子裏的每一棵樹一樣在此生長,又在此消磨了曆數不盡的歲月。

歲月,就像幾十隻箱子的遺物,除了隱藏在古老的牛皮木箱內,終將有敞開的時辰。這一天,九十多歲的慈蘭阿婆終於親手開啟了幾十隻箱子裏收藏的曆史和時空相互編織的秘密。為了防備蟲患,每隻箱子中都放了藥物,這些清涼的方塊藥物被裝在信封裏,使害蟲不敢在箱子中繁衍生命。

有了這幾十隻箱子裏的遺物,就造就了一個人的博物館,當遺物上架以後,我便開始陳述文字,以此詮釋每件遺物的故事。我們都在試圖用自己渺小的力量,促進博物館盡早揭幕。我知道的那些關於慈蘭阿婆的故事,因為增加了這些遺物,更體現出了真實性。尤其是當我從慈蘭阿婆的手中接過每件遺物時,阿婆總是要親自給我講述這件遺物是從哪裏來的,又怎樣到她手裏的。

從上海逃亡的那天開始,慈蘭阿婆就以她青春的形象開始在逃亡中,融入一個國家在戰爭中的苦難篇章,她以個人的青春開始敘述從上海到昆明再到緬北戰場的經曆。

雖然,看上去,每一件物器已經在時光轉換中變得越來越暗淡,然而,我似乎仍然能觸摸到曾經使用這些物器的人手上的溫度。

比如,慈蘭母親穿過的那件旗袍,底色有可能是藍色的,這藍色讓我捧在手裏時竟然如此令人著迷,雖然隻是飛機轟炸後留下的碎片……但它足以讓我去想象那個身穿藍色旗袍的中年婦女,到底需要多少勇氣和愛,在戰亂中艱難地籌集到藥品,再跟隨雇用的馬幫載著藥品投身於子彈穿梭、炮火轟炸下的緬北,因此,我能感受到飛機投擲炸彈時她倒下去的身體……

比如,慈蘭阿婆男友的遺物中有一支鋼筆,穿過的軍裝、皮帶,軍用飯盒,圓形的頭盔,還有她寫給他的全部信件,以及他寫下的沒來得及捎給她的幾封情書……為此,慈蘭阿婆又拿起了那支鋼筆,用戀愛中的女人特有的語調告訴我說,這支鋼筆是在翠湖邊她送給他的……這語調出自九十多歲的慈蘭阿婆,嗓音綿長,仿佛重又回到往昔的戀愛時光。

比如哥哥的遺物,箱子中雖然搜尋不到哥哥在緬北戰場的物件,但慈蘭阿婆卻保存了小哥哥赴緬北戰場時留下的物件,小哥哥穿過的青灰色西裝、領帶、黑皮鞋,他讀過的法國小說《紅與黑》《三個火槍手》,還有蘇聯小說《戰爭與和平》《靜靜的頓河》等。戰爭在那一年終於結束了,卻無法獲得小哥哥的任何消息,慈蘭阿婆花了不少時間,請有關部門搜尋小哥哥的音訊,但所獲得的最後消息是小哥哥在跟隨部隊往野人山大撤離後就消失了,是死是活沒有任何結論。

王醫生回來了,我們不知道王醫生為自己設置了一條什麼樣的旅行線路,這是她的秘密,對於很長時間不出門的王醫生來說,這應該是一條充滿故事的旅行線路。看上去,她的情緒很飽滿,雙眼明亮。其實,王醫生的眼神每天都是明亮的,無論麵對怎樣陰晦的天氣,她的眼眶永遠都充滿越過陰鬱後所蕩漾的明亮。我很羨慕王醫生眼神中的那束光帶,就像我麵對已經九十多歲的慈蘭阿婆時的感動,她們身體內都有一個被偉大光芒的神性所籠罩的精神世界,所以,她們永不妥協。

王醫生回來了,無論她去了哪裏,遇到了什麼樣的故事,她終歸要回來的。青雲街四號隻有王醫生存在,才會有故事的枝蔓掠過時間的光明和暗淡。我又來到了青雲街四號的空中花園,借助於落日前夕的光線,想在這裏靜靜地喝杯紅茶,梳理一下思緒。診所中已經沒有了病人,隻有王醫生和我坐在空中花園。

所有的好時光除了旅行、戀愛、獨處、美食、閱讀、回憶之外,其實很簡單,就是在一個安靜的空間裏,能夠放下生命中沉重的繁蕪,讓你的心靜下來,像一杯水一樣沒有任何波紋。

王醫生又脫下了白大褂,她今天穿一套乳白色的裙裝,顯得更純淨了。她親自給我沏了一杯紅茶,王醫生懂得茶道,她曾說過,二十一世紀最健康的飲品來自茶道。隻要閑下來,她就會給我們沏茶,她的一雙手雖然小巧,卻充滿了骨感,每每給我沏茶時,她的手已經脫離了手術刀、牙科治療器、麻醉針劑、牙型模具等。

王醫生喝了一杯紅茶後,描述了她拎著箱子出門的一條旅行線路:她先是乘飛機抵達杭州,之後再乘動車抵達一座江南小鎮,她的同學在那座小鎮開了一家診所。王醫生首先讚美這個女同學的美貌,她當時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畢業以後就留在上海,跟她高中的同學結婚了。那時候,她的高中同學已經留美學經濟管理專業後歸來,在上海開了一家公司,讓她放棄牙科專業,在家做全職太太。她為他生了一個女兒……不久後,她發現他有了外遇。之後,她與他離了婚,帶著女兒回到老家的這座小鎮,開了診所。如今,女兒同樣已經上高中了。王醫生在小鎮敘舊後又開始了第二條旅行線路,她從江南小鎮乘動車又來到了上海,她就是在上海讀的醫學院。她獨自一人重又返回幾十年前的校園,在寒冷的校園小徑上,她遇到了讀完醫學博士後留校的另一位當年的室友。她驚喜地緊挽著王醫生的手,一定要請她吃飯,並帶她到市內自己的住房中去住。王醫生沒有拒絕,這是她室友中最有抱負的,也是與她相處最好的,所以,她帶著王醫生來到了黃浦江岸邊的一座時尚餐廳,兩人開了一瓶法國葡萄酒,隨著夜色上升,她們坐在一道落地玻璃前,眺望黃浦江岸邊的燈光風光。兩人頻頻舉杯,述說著幾十年所經曆的故事。王醫生的同學直到如今,仍是單身。她風趣地說,大概是讀醫學博士的緣故,當年追求過她的男士們,紛紛在幾年內放棄了對她的追求,都找到了他們的婚姻伴侶,而她呢,同樣也很平靜,在父母的支持下終於買下了一套小型的公寓住宅房。

王醫生轉而迅速進入第三條旅行線路的描述,在與前兩個同班同室女友短暫會晤以後,她會選擇什麼樣的旅行線路呢?更多獨行俠的旅行才是真正令人羨慕的,這一次王醫生上了一艘海上的遊輪,並且在海上真正地漂泊了一周時間,這是一次短暫得就像夢一樣迅疾的沒有伴侶的旅行。盡管如此,遊輪上都是陌生的旅者,這趟旅行,她所需要的就是陌生。在海上漂泊一周後,她重又回到了內陸,當她穿過海岸線,身體不再感覺到在海洋的波濤中漂泊時,她馬上買了回程的航班,下了飛機以後,打了出租車,第一件事就是回到青雲街四號。

在她簡潔的描述中,我已經捕捉到了二十多天的旅程線索,已經有太長時間沒有出過遠門的王醫生,其實是一個真實的母親,為了孩子九年的學業,她從某些方麵完全放棄了自己的另外一種生活方式。像這樣出省的旅途基本上已經被她放棄,而現在,她的兒子終於上高中,進入獨立的宿居學校。王醫生終於有了一次二十多天的私人旅行。當她經曆了海上的陌生旅行後,會見了同學,回到青雲街後突然感悟到了什麼呢?她仰望著星空,眼睛裏充滿了幻想,我聽見了王醫生的肺腑之言:其實,我的生活才剛剛開始!

這句話我聽得清清楚楚。這個夜晚,我看到了另一個王醫生,所以,當人在旅途中生活了一段時間後,重又回到現實中,所有人都會感覺到生活,未知的生活在召喚著自己。

這是一部碎片似的文本,希望你翻開它時,會在這些碎片似的拚圖中尋找到我們生活中的偶然。我自己就是在無數個偶然中才遇到了書中的人物,無論他們是男人還是女人,因為遇見就意味著要將他們和我們的故事講下去。這部不長不短的文字其實已經寫了很長時間,有時候都想放棄它了,然而,筆觸卻怎麼也停不下來,因為,對於我來說,青雲街四號來來往往的人或事,就是這個碎片似的時代的另一道閱讀窗口。

就像青雲街上的拾荒老人家裏的每一間房子裏,都是一個碎片似的時代的符號陳列館。我這樣說,內心其實脆弱憂傷,因為直到如今,我還沒有弄清楚,住在青雲街那座環境優美的住宅區內的那個已經七十八歲的老人,為什麼要每天在青雲街的垃圾桶中搜尋廢棄的東西。

但我們的時代總是以個人微不足道的命運推動著曆史,此刻,離開了青雲街四號,夜已深了,迎麵呼嘯的風告訴我冬天已經到來了,冬天確實已經到來了。剛躺下不久,似乎天就亮了,本能中翻了遍微信,才獲悉那個住在哀牢山的老人已經走了,他從七十多歲開始在哀牢山種植果園,用幾十年的時間就建造了一個龐大的橙王國,而現在,他離開了這個世界。隨後,王醫生的電話來了,她問我是否知道那個老人去世了,我告訴她今天的微信都在傳播老人去世的消息。

王醫生說,明天是老人的告別儀典,問我是否想跟她結伴去哀牢山送老人一程,順便去看看郭濤他們的果園。我答應了,而且是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了。我跟王醫生都在不久以前的哀牢山,有機會跟這個傳說中的老人合過影,手機中已保存著我們的合影,而現在,他走了。我重又翻動著手機,盡管我們細嘮著手機,對它的危害性深惡痛絕,然而,當下,我們卻已經身不由己地成了手機的奴隸。

手指輕觸中就閃開了相冊中的圖像,在幾千張保存的圖像中,我很快就找到了王醫生和我與老人的合影:在我們合影的身後,就是生長著果樹的哀牢山,我們分別站在老人的左右邊,傳說中的老人盡管曆盡了時光的無數次命運的摧殘,他的身體依然像橙樹般挺立在綿延不盡的哀牢山。而且,他麵帶微笑,這微笑,使我們也同時綻放出了笑容。

一個人臉上的笑容,可以抵禦世界上的妖魔鬼怪,同時,一個人的笑容,也會給周圍的人,那些用目光與他們相遇的人帶來歡愉。盡管我們的世界,充滿了太多的苦役,這苦役以不同時代的曆史輪回不斷,但隻要有笑容蕩漾著陰霾,我們總能尋找到活下去的力量。

不同的時代產生了不同曆史背景下的苦役,就個人史的命運而言,這苦役更顯得生動和具體。比如,慈蘭阿婆那一代人的苦役,是從戰爭開始的。因為戰爭已經籠罩了一個國家,必將使一座城市的市民失去安居之鄉,因此,逃亡開始了,我曾反複地說過,人類的曆史就是一部逃亡史。因為逃亡而來到了西南邊隅,本以為可以在美麗的翠湖邊安家,然而,戰事卻依然呼嘯到了這座依山傍水的城池,她和哥哥便帶著悲壯的豪情去了緬北……所以,之後的一切苦役伴隨著慈蘭阿婆的青春,在緬北戰亂中,她失去了母親、戀人,失去了小哥哥的音訊,所有這一切,構成了一個人的博物館的全部曆史。

誕生在二十一世紀的苦役,遠離了戰爭。然而,當人們朝著欲望的盡頭奔跑時,我們的苦厄開始了——人類注定墮落,這是文明的衰退,諸多的高科技獲得巨大進步的時候,我們的地球已經千瘡百孔,水已經不像幾個世紀前那樣清澈,雖然泥土之上仍生長著萬物,但莊稼喪失了原生的狀態,很多帶毒的元素向我們襲來……所以,二十一世紀同時也是現代疾病暴發的時代,這個加速的時代使人心渙散;誘惑、貪欲使人們更加焦慮,我們丟失了自我,沉入永恒的黑洞……

盡管如此,太陽依舊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賜予我們動力去實現每一個細小的願望和美好的理想……在此信念中,王醫生又開著那輛紫紅色的轎車載著我來到了哀牢山,那個傳說中的老人躺在冬日的果園,我們和他們在這裏開始了遺體告別儀式。哀牢山的果園因為海拔的原因,似乎並沒有寒意襲人的感覺,因此,我們相信這位傳說中的老人所去的地方,也會很溫暖,我們也相信在天堂,這個老人同樣會栽種橙樹,開辟一大片掛滿金黃色橙子的果園。最後看見老人的一麵,感覺他睡著了,每一個死者,其實是像到天堂那邊去了,因為隻有長睡不醒者才可能進入天堂,所以,我們唯有深深地祝福,祝福他們一路走好,沒有妖孽魔鬼擋路。

於是,我看見傳說中的這個老人帶著微笑朝著遙遠的天堂之路走去了……在他身後升起一團團藍光後,帷幕拉上了。我們重又回到了這個現實世界,郭濤驅車帶我們來到他的果園。今天,郭濤顯得有些沉重,他的目光不時地眺望西邊山岡上那條灑滿陽光的小路,仿佛仍然用目光深情地目送著那位老人遠去。

郭濤告訴我們,再過兩年他的果園就會掛果了……我突然想起了那位歌手,當果園迎來收獲的季節,他卻離開哀牢山,重返他歌唱的舞台了。於是,站在山岡上,我開玩笑問郭濤,倘若幾年後這些樹上掛滿了果實,他會不會又像那個歌手一樣離開。郭濤嚴肅地說:“因為你們是我的好朋友,我就實話告訴你們吧,我已經寫好了遺書,而且遺書都已經公證過了。我在遺書中已經放棄了我在北京的全部財產,幾棟房屋,還有一家電子器械工廠……它們全部隸屬於我的妻子和女兒……順便說一下,我的家人們都不知道我患了絕症……所以,他們並沒有多少心理上的負擔,女兒去國外上大學了,妻子管理著那家電子器械工廠……在遺書中,我雖然放棄了北京的所有財產,卻不放棄這座生長著五萬棵柑橘的果園,現在是我的兄弟們在管理著果園,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世界……我在遺書中寫下了最後的願望——將我的骨灰盒埋在這片山岡上……”

王醫生將目光移過眼前的樹籬,她試圖躍過樹籬之上的浮雲,我能感受到她內心的痛楚和憂傷……我的目光也同時在海拔一千二百米的雲圖中移動……我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剛才,我們送走了那個傳說中的老人,他也許正走在去往天堂的路上。而此刻,我們又聽到了郭濤的聲音,一個人來到哀牢山,除了改變舊的生活方式,帶著兄弟們親手栽下五萬棵柑橘樹之外,同時也在思索生與死的界限,因而他提前寫下了遺書。

我們下山了,郭濤站在山岡上朝我們揮著手。如果不知道他的隱患,根本看不出他是一個絕症患者,我有一種關於郭濤的美好預感,這片區域的自然水土飲食,更重要的是好心情,會讓郭濤體內的癌細胞消失。

這是出自我個人的美好願望,同時也相信郭濤會對自己的身體有一種光明的向往。由生命構成的體內滋生出的黯淡和光亮會直接影響到我們的明天,深信郭濤會使用光明的力量驅逐體內的癌細胞,讓它們無生存基地。當我們從窗口兩次揮手告別時,我那種美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越來越強烈。透過滿山遍野的果園,頓然重又感受到地球的祥和。王醫生驅車下了山後告訴我,她感覺郭濤越來越健康了,或許他體內的癌細胞早就已經消失了。

一個人的博物館終於揭開了帷幕,這是春光降臨的一個上午。這一天,九十多歲的慈蘭阿婆穿上了新裝,一件玫瑰色的旗袍。這是王醫生的創意,她親自請來了旗袍設計師,為阿婆量體裁衣,並與我親自在幾十種布料絲綢中挑選材質……王醫生有一個很有說服力的理由,在一個人的博物館揭開帷幕的那一天,穿上玫瑰色旗袍的慈蘭阿婆,更有來自時間的召喚力,由她的手揭開了一個人的博物館的帷幕之日,必將揭開漫長時空的序幕,將現代人帶進她的回憶和故事中去。這個理由最終說服了我們,同時也說服了阿婆。

身穿玫瑰色旗袍的慈蘭阿婆確實很迷人,我相信凡是看見過她的人,都會想再看她一眼。帷幕揭開後,一個人的博物館揭牌儀式開始了,從青雲街走來的人越來越多……人群中有文化機構的執政者和相關管理人員,還有青雲街辦事處的工作者。更重要的是,與慈蘭阿婆相識的朋友們,以及慈蘭阿婆的一對兒女以家族人員的身份出現在慈蘭阿婆的麵前……

時間和苦痛創造了奇跡。這一天,慈蘭阿婆無疑是奇跡創造者。她是如此妖豔,在我看來,她的美在一切玫瑰之上。站在人群中,特別喜歡欣賞今天的慈蘭阿婆的著裝,王醫生有時候確實是天才的幻想家,在之前就幻想出了已經九十多歲的慈蘭阿婆身穿玫瑰色旗袍的現實場景,唯有經曆過巨大苦難的慈蘭阿婆才配得上玫瑰色的旗袍。

看著慈蘭阿婆被無數人簇擁的場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眼眶中湧滿了淚水。當她的孫男孫女們紛紛走上前去擁抱她時,我和王醫生悄然離開了。那天下午,王醫生有兩個病人,她為一個小學六年級的女孩矯正了牙齒,之後又為一個中年男子完成了難度較大的兩顆種植牙的手術。

她送走病人,來到了空中花園……我們總想對發生過的生活發出來自心底深處的感言,因為,語言是那麼美,但語言隻有被使用以後才會散發出魔力。我們交流著,但更多時候卻無語,王醫生說明天她要為青雲街上那個拾荒老人做一副上好的牙齒,她發現那個老人的牙齒幾乎掉光了……我沒有想到王醫生也在關注這個老人,這個每天默默無聞地收拾垃圾的老人……接下來,王醫生告訴了我一個令人驚歎的事情:你是作家,你知道這個老人為什麼要收垃圾嗎?我搖搖頭說,我已經關注這個老人很長時間了,但除了好奇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老人為何要拾荒。

王醫生站了起來,看上去她的心情有些複雜,我看見了她的背影,仿佛在隱瞞著一個天大的秘密。我也站了起來,靠近她。站在露台的圍欄前,可以看得見整條青雲街,這是黃昏前夕的青雲街,也是一天中街景最美的時辰。微光在街景中活動,車輛像是孩子們的玩具,街兩邊的人行道上已經有人在散步,突然,我們又看見了拾荒老人。

王醫生低聲說:“好吧,我告訴你,雖然我答應過桂枝阿姨,不告訴任何人,但因為你已經開始進入桂枝阿姨的生活,而且你又是一名現時代的作家。所以,我還是想把這個故事告訴你,希望你保密,因為桂枝阿姨所做的這件事,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於是,王醫生將下麵這個故事用簡明扼要的語調告訴了我。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王醫生剛租了青雲街的房子開診所,就認識了桂枝阿姨。當時,桂枝阿姨從一所大學退休後不久,有一次,她來診所治牙就認識了王醫生……桂枝阿姨說她就住在附近的青雲小區,並告訴王醫生,她青春年代的戀人因車禍死了,她就再也沒有戀愛,也沒有結婚,轉眼之間她就從大學退休了。當時,她想,退休後時間就多了,但還是閑得心裏有些發慌,於是,她就開始旅行。

在一次旅行回來後,桂枝阿姨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之後,她找王醫生做了一次嚴肅認真的談話,委托王醫生將她的積蓄每年按季節彙到怒江大峽穀一座小村莊,資助那座村莊的小學生上學,直到上完大學。桂枝阿姨因旅行來到了那座村莊,發現村莊裏的孩子根本無條件去幾十公裏外的小學讀書,其原因是村莊太窮……孩子們就爬在樹上掏鳥巢,從這棵樹爬到另一棵樹……當她看見那群孩子時,所有的念想都消失了,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讓村莊二十多名到了入學年齡的孩子能到外麵去上學。於是,她掏出了抽屜裏所有的存折。她並不是一個節儉的人,不過,因為獨身,她還是留下來了幾本存折……最重要的是要找到一個可信賴的人,她搜尋了有限的朋友圈後想到了青雲街四號的王醫生。

這當然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尤其是當桂枝阿姨將這個重任托付給王醫生後,她沒有拒絕,之後,就托朋友,朋友再托朋友,終於尋找到了怒江大峽穀深處的一座村莊,而且,王醫生還親自驅車找到了這座村莊……以一個無名捐助者資助孩子們上學的夢想開始以後,王醫生承擔了替桂枝阿姨圓夢的責任。但從此以後,桂枝阿姨同時也開始沿著青雲街,以一個拾荒者的身份出現在世界麵前。

幾十年時間轉眼過去了,對於桂枝阿姨拾荒者的身份,理解或不理解的人都已默認了,而且世界每天都充滿著不同的新話語,各種信息觀念還有永不停息的高科技覆蓋了我們的視野。曾經對於桂枝阿姨的拾荒者身份理解或不理解的人,都已經麻木了,他們要去追索新問題,探索更刺激神經的互聯網生活方式。桂枝阿姨堅持了幾十年的拾荒生活不再引起人們的議論,她終於可以平靜地麵對自己的選擇了。

這個故事強烈地震撼了我,我決定去看看青雲街的拾荒者桂枝阿姨。我不知道應該帶什麼樣的禮物去看她……首先,要帶著我的靈魂去看候桂枝阿姨,唯有靈魂,真實而又美麗的靈魂才可能配得上桂枝阿姨的靈魂。其次,我已經想好了,要加入桂枝阿姨的夢想和現實,將我一本新書的稿酬交給王醫生,讓她替我捐助給怒江峽穀深處那座村莊的孩子們。

我在青雲街搜尋著桂枝阿姨的身影,終於又見到她了。

她的存在不再像以往那樣以一個拾荒者的身份出現,此時此刻的桂枝阿姨,仿佛是一部造夢書,她和九十多歲的慈蘭阿婆的存在都是我們這個時代的造夢巨篇,雖然看上去她們已經是兩位垂垂老者,很微弱,然而,她們的存在和故事卻為這個時代創造了新的、遊蕩人心的造夢交響曲。

去見桂枝阿姨之前,我已經將一些舊報紙整理捆好,我依舊會像過去一樣靠近她,我想遵守規則,不去擾亂桂枝阿姨的那個夢想。然而,我還是拎著那捆報紙陪同桂枝阿姨再一次去到了她的家。這一次有了桂枝阿姨的那個夢想與現實的索引之後,我在桂枝阿姨的家裏理清楚了房間中每堆物品的意義。之前,王醫生還告訴過我,經由桂枝阿姨收集過來的舊報紙、舊雜誌、書籍都已經源源不斷地送到了孩子們上學的小學校,桂枝阿姨出資在小學校建了孩子們的圖書館。

已經七十八歲的拾荒者桂枝阿姨,在世界的喧嘩和浮光背後,默默地實現著一個人的理想,她要讓那二十多個失學兒童從小學上到大學,她要以自己微弱的力量造就一束束光亮,送給生活在怒江大峽穀一座村莊裏的孩子。

在房間裏,我除了嗅到了被稱為人類垃圾的味道之外,更重要的是我看到分門別類可再用或無用的物具,其中,報紙、雜誌或書籍收拾得整整齊齊,已用繩子捆好……無意中我突然看見了王醫生的一隻蝴蝶結,它可能是從頭發上掉下來的……這說明王醫生經常出入這裏,為桂枝阿姨打理事務,將書籍郵寄到怒江峽穀中的小學校去。

蝴蝶結就呈放在書架上……這隻來自青雲街四號王醫生頭上的蝴蝶結,是桂枝阿姨夢想與現實中的一個道具,我凝視著這隻天藍色的蝴蝶結,在我看來,這是一隻會飛翔的蝴蝶。正是它,實現了桂枝阿姨的美好夢想。

夢想的圖像鋪開以後,在一個人的博物館,我又看到了慈蘭阿婆年輕時代的戀人李繼軍的所有遺物。在他不多的遺物中,有一張身穿中國遠征軍軍服的照片,年輕的營長有俊美、溫情、堅毅的麵孔,他死於一次圍攻日軍的戰役……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回來,在他的貼身包裏,發現了寫給戀人慈蘭的幾十封情書……慈蘭在戰爭結束後才接到了關於他的陣亡書以及寫給她的情書。如今,她和他的情書成了博物館內最生動悲傷的展覽區域,正是這小小的區域,揭示了在已逝的戰爭和時光中,她和他一段永恒的愛情故事。

其中一個空間,是慈歌的展區。這個展區呈現出幾十張慈歌的照片,有幾張是在上海老照相館拍的。從小到少年的影像足以說明,在戰爭未降臨之前,慈歌是一個健康成長的青年,從幼年到青年,他的形態都在成長。戰爭來了,他投身於戰爭,後來隨同部隊從緬北的野人山大撤離以後,卻永遠地失去了音訊。

而另一個空間,是慈蘭阿婆的展區。作為二戰時緬北戰區活下來的一個老兵,她盡可能地保存了源自戰爭的物器,從頭盔、軍裝、皮帶、白大褂、飯盒到軍用被褥,還有子彈殼等。其實,慈蘭阿婆的存在就是一個人的博物館內最為真實的靈魂寫照,隻要她撐著那支黑檀木的拐杖從院子裏走出來,就能召喚從青雲街那邊走過來的人們。

這一天,奇跡出現了,幾個男女帶著一位九十多歲的老人從青雲街那邊走過來了。是的,這是一個天大的奇跡,慈蘭阿婆似乎已經感受到了這件大事的降臨,早晨,她又穿上了那件玫瑰色的旗袍,還化了妝,大凡重大事件發生之前,慈蘭阿婆總是要麵對鏡子化妝的。在慈蘭阿婆的臥房裏,我曾經看見過她舊式的化妝盒和鏡子,小花告訴過我,這些東西都是當年陪同慈蘭阿婆從上海逃亡到昆明的物件,慈蘭阿婆從來舍不得丟棄這些舊物件,仿佛越是舊的物件,越能陪伴慈蘭阿婆,度過世界上那些數之不盡的黑暗和光芒所照耀的時光。

慈蘭阿婆身穿玫瑰色的旗袍,仿佛預感到生命中一件大事將要降臨,她撐著拐杖來到了一個人的博物館的門口,上午十點半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使她顯得像一片玫瑰園中,最莊重燦爛的那朵紅玫瑰,而在一切玫瑰之上,是慈蘭阿婆充滿了魔法的等待。

幾個人陪同一個九十多歲的老人走進了青雲街四號時,王醫生也同樣有一種特殊的預感,當她在病曆本上寫上慈歌這個名字時,驚喜中的不安突如其來,她低聲問道:“阿叔,您知道慈蘭嗎?”就這樣,一件大事降臨了,是的,這一刻,一件有意義的大事降臨了。

這位九十多歲的老人就是慈歌,慈蘭的親哥哥,他消失了漫長的時光之後,突然出現在了青雲街四號……這是一個穿越了無數碎片的時刻,慈歌的親人們也驚訝地看著王醫生,於是,王醫生將他們帶到了一個人的博物館。

身穿玫瑰色旗袍的慈蘭阿婆撐著那支黑檀木的拐杖,用目光迎接走上台階的那群人。她已經承受住了時光的煎熬,在數之不盡的夢幻期待中預感到了即將上演的這一幕:慈歌被家友團簇擁著迎著慈蘭阿婆充滿滄桑和夢幻的目光而上,兩兄妹在相隔了漫長的分離之後終於相遇了。

他們來不及敘舊,因為這場分離實在太漫長了,兩兄妹自從進入緬北戰場以後再沒有見過麵。麵對慈歌的消失,慈蘭總是期待著奇跡再現……隻是這奇跡來得太晚太晚了,兩個人都撐著拐杖,銀發覆蓋了頭頂,再找不出一根黑發。

盡管如此,奇跡還是出現了……應該感謝強大的、無所不在的互聯網,正是它將慈蘭阿婆的博物館的影像傳播出去……分離是如此漫長,因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緬北,慈歌隨同部隊從野人山大撤離時,因腦部傷口感染而患上了失憶症……待走出野人山以後,他再也記不住自己是從哪裏來的,於是,他隨同部隊往前走,渡過一片海洋,來到了一座島嶼……這些年,他的記憶開始慢慢地複蘇,直到有一天他想起來了雲南昆明有一條青雲街,在赴緬北之前,他的家就在青雲街……與此同時,一個人的博物館的誕生,通過無所不在的互聯網開始向外傳播,他的家人帶著他飛到昆明,又來到了青雲街……因為他的口腔有些不適,在家人的陪同下就走進了青雲街四號……

所有這一切都是天意的安排……你相信這是天意的安排嗎?於是,在小花、王醫生,還有我的陪同下,身穿玫瑰色旗袍的慈蘭阿婆將分離了漫長時光的哥哥的目光,牽引回到了一個人的博物館……九十多歲的兄妹倆經曆了近一個世紀的時光,終於重回到故居,在此相聚,找回了綿延在生命盡頭的家園。

故事就要結束了,有幾件事還需要交代:你們還記得果果嗎?那個想墜樓的女孩,當她將腿從高高的玻璃窗口抽回來,必然將重回大地,在這個地球上唯有生命群體無法割舍來自大地的鏈接,因此,她去了梅裏雪山腳下的小學支邊任教,而且她將男友,那個開著北京吉普車的男友,也召喚到了那座小學校。通過他們的努力,他們用外來引進的資金改建了校舍,修理了危房,修通了學校的道路,如今,他們仍在那座小學校任教。果果的故事告訴我們,生命是珍貴的,當你被死神召喚時,請回過頭來,你會聽見那麼多愛你的人在召喚你。因此,要敢於和自我和解……死,永遠是容易的,而活著,需要勇氣、智慧和愛。

還記得幾個大學生嗎?他們正在青雲街的文達畫廊辦畫展……曾經預支過酬金又消失的女模特突然回來了,她說在這些時光裏,她陪同身患白血病的妹妹終於戰勝了疾患……在上海的一家醫院裏她們待了很長時間,妹妹很幸運地獲得了很多人的關愛和經濟上的資助,從而治好了疾病。現在,她和妹妹重回昆明,租了一家鋪麵,經營雲南本地的土特產品。聽了這個故事,首先自愧的應該是我,曾經我以為作家的判斷力是準確的,在她獲得預支金離開後,我以為她的一暼一笑充滿了詭計……其次,幾個大學生也低下頭,我們都錯認為她騙走了預支金,因為她關閉了手機,再無法聯係。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人性是複雜的,良善與美切忌用世俗的經驗去定論。為此,我們從內心深深祝福她和她的妹妹,平安吉祥。

還記得阿南姑娘嗎?她的出現以及關於她的篇幅都很少……因為,阿南後來很少來青雲街四號了。聽說她帶著那群孩子度過了教育中的一段時光以後,又離開了,聽說她回江南老家尋根去了。相信那群孩子已經長大了……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人與人之間的相伴,盡管短暫,卻會成為回憶。

阿南還很年輕,她也同樣需要尋找人生的過程。

還記得朝木嗎?他依然在郊區的工作室外的畫室中,陪伴那十五個孩子,每到周末家長們都會開著十五輛不同形狀的車來到郊區,每一周,他都會讓該子們動手畫一幅新畫……朝木在不久前告訴過我:他陪伴著孩子們畫出了內心自由的圖像,讓孩子獲得了美好的想象力,同時孩子們也陪伴他度過了孤寂陰晦的時光,因為曾經患過中風腦梗,他總是會產生一種不安,與孩子們在一起,他的內心會上升著希望和夢想。至於那個開走他越野車並帶走他存折的女人,他從未提起過,她早已在他生命中沉入了塵埃,或者已隨風而逝。

好了,小說就要結束了,就在剛才,我又與那個學飛行的男孩視頻通話了。他說,他已經正式開始學飛行了,相信不久以後他就能獨自駕著飛機在藍天白雲上空飛翔了。而且,他堅定地告訴我,終有一天,他一定會成為一名宇航員,去探索那些神秘陌生而美妙的星球。我看著英俊少年的麵孔,告訴他說,是的,你一定會實現自己的理想。

青雲街四號的故事到此結束,盡管如此,所有的人或事都麵朝偉大而充滿神性的時間,繼續將自己的故事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