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酒鬼雖然總是老糊塗喝醉酒,但說過的話總是這麼在理,隻是自己如今不會防禦靈術,隻能生生承下秋小太歲的殺招,怕是很難逃過此劫……唉,可惜了那壺鬆醪春。
然而,死亡沒有如他預料中降臨。
宋小六突然感到背後伸出一雙大手,將自己抱個滿懷。
“沒事吧,小六!”一聲關切從耳邊傳來。
宋小六抬頭瞧清來人,喜出望外道:“趙四哥!”
眼前這個被宋小六叫作趙四哥的男子,風姿清朗,雖隻著一身素淨長袍,卻瞧著溫潤貴氣,猶如一位翩翩世家公子。他方才突然出現,擋下了秋小太歲一擊,將宋小六護下之餘,又順手秒了一眾無賴,出手速度之快,叫人歎為觀止。
“讓四哥看看可有傷著?”趙四溫柔道。
宋小六搖搖頭,走到陰溝邊將雙魚玉籠小心拾起,心疼地擦拭幹淨,把它重新藏入衣內貼身帶著才安心。
“這麼長時間沒見,一點長進都沒有,竟還會被這種小雜碎欺負。”
宋小六這才注意到,四哥身後還站著一個痞氣公子哥。此人乃趙四摯友白三,不知真名為何,隻因初見時,聽聞宋小六稱呼趙四為四哥,便死乞白賴地要宋小六叫他白三哥,意在壓趙四一頭,討個口頭便宜。宋小六覺得此人行事頗為乖張,又常常捉弄自己,顯擺他的小聰明,便故意叫他—“白三傻!連你也回來了!”
麵對宋小六的驚訝,兩人報以淺笑回應。
秋小太歲被晾在一旁,又遭奇恥大辱,憤怒朝他們三人喝道:“你們知道我爹是誰嗎,竟然敢在宛城撒野,信不信……”
趙四一記眼刀飛來,秋小太歲瞬間乖乖將剩下的話吞進了肚子,病貓似的哼唧都不敢哼唧一聲。
趙四轉頭,與白三對視一眼,溫柔扔下一句:“下手輕點,弄殘別弄死。”白三默契笑笑,心領神會。
隨後,整個宛城上空持續不斷地傳來秋小太歲哭爹喊娘的淒慘叫聲。
夕陽下,宛城街道上,兩個狹長的身影夾著一個瘦小的人兒,信步前行。
宋小六激動地挽著趙四的胳膊,不斷問他這段時間去了哪裏雲遊,又有什麼見聞,趙四耐心地一一回答。宋小六盡管已經十二歲,但個子卻隻到趙四、白三的腰間,白三欺負他個子矮,一路上故意將手肘擱在他的腦袋上,惹得宋小六頗為不滿。
兩人一路打打鬧鬧,讓趙四無可奈何。
旁人見他們親昵無間,定會以為是一家親兄弟,其實宋小六與他們結識也不過是五六年前的事。起因是趙四遊學至宛城,偶然救過宋老酒鬼一命,因此結下機緣。
那年,宋小六才不過七歲,小小人兒連自己都沒料理清楚,就連連磕頭要向趙四報恩。趙四瞧著宋小六十分心疼,道自己在家中排行老四,兄弟福薄,幾位哥哥早夭,其下隻有一位五弟,若是不嫌棄可做自己的六弟,權當是為已逝去的母親添福。宋小六平白得了一厲害哥哥,自然歡喜,從此便稱呼趙四為四哥,以示親近。
盡管一年隻有少許機會相聚,但宋小六總覺得對趙四有一種無法抹去的親切之感。
宋小六歡天喜地地將趙四、白三帶回家,宋老酒鬼聽聞了宋小六的“壯舉”,氣得恐嚇宋小六下次再冒失就把他扔進山林裏喂暮妖。
宋小六一聽樂了:“老酒鬼你又當我是小孩子,世上哪有暮妖,我都十二歲了,你的這些評書早就騙不了我啦!”
宋老酒鬼想發火,直到看見白三從門外抱進來兩大壇原漿酒,瞬間眼睛放光,轉頭招呼趙四、白三劃拳行令,幾杯美酒下肚,什麼都給忘了。
夜幕罩下來,月光如流銀傾瀉,照在簡陋的茅草屋頂,籠上難得的靜謐。祖孫幾人把酒嬉鬧,其樂融融,陣陣歡樂聲在夜空回蕩。
酒過三巡,喜歡鬧騰的白三開始一人分飾多角,繪聲繪色地講起這個國家的四皇子昭景苑攻打薑戎舊部的事來,什麼東懿將軍血洗薑戎屠戮百萬,什麼四皇子為奪聖石孤身犯險,抑或是北落王之子北赫沐如何單騎救主。聽得宋小六兩眼放光,激動不已,恨不得自己也能親曆沙場,幹出一番大事業來。
可趙四卻聽得不耐煩,起身拉著宋小六去外麵透氣,留下屋內的宋老酒鬼和白三對飲。
宋老酒鬼對逸聞毫無興趣,不依不饒地拉著白三灌了三碗又三碗,死撐著非要看誰先倒下。奈何白三酒量頗好,堪稱“小酒神”,灌了好些下去,依舊目清神明。
“老夫聽聞景苑皇子因薑戎一戰被封陵光王,可喜可賀。”說完,宋老酒鬼舉杯朝門外敬了一杯。
白三突然停止住嬉笑,睨著眸子,像換了個人似的說:“看來您已經知道我們此番來的目的了。”
宋老酒鬼臉色一沉:“四殿下有心照顧小六,老夫心領了,但老夫是不會把他交給任何人的,就算是聖上也不行。”
“可老酒鬼你的眼睛是真的快瞎了啊。”
宋老酒鬼將白三推開,沉默不語。
白三又問:“有沒有想過要是有一天你真的撐不住了,他怎麼辦?”
“老夫會照顧他到最後一刻!”老酒鬼的脾氣果真跟他的人一樣又臭又硬,執拗得很。
“可他畢竟是……”白三心底藏的那四個字,諱莫如深,兜兜轉轉,還是未念出口。
宋老酒鬼知道他要說什麼,有些怒了,但隱忍不發,一口氣喝光整盅酒:“四殿下封了王又能做什麼呢?橫豎不過是換個地方把人藏起來罷了。至少在宛城在這裏,小六還是自由的。”
宋老酒鬼頓了頓,又道:“更何況老夫不信命,更不畏懼命!人生有那麼多條路可走,誰說小六就一定會走上那條路!”
白三想再勸,宋老酒鬼軸勁兒上來,把他趕出了屋子。
一桌美味佳肴瞬間變成殘羹冷炙。宋老酒鬼模糊的視線中,燭火跳動的光,越來越微弱。聽著門外宋小六無憂無慮的嬉鬧之聲,宋老酒鬼像是衝著虛空中的何人宣誓似的道:“老夫既然舍棄一切撫養他長大,就會護他周全……今生絕對不會讓他跟子虛城有任何瓜葛!”
冬夜的氣溫降下來,樹枝掛上一串串冰淩,晶瑩剔透。
屋外,趙四和宋小六並排坐在高高的草垛堆上聊天,哈出一團團白氣。
“小六,四哥知道你身體殊異,學不了靈術,平日裏在學堂、在鄰裏受過不少委屈。爺爺怕你受傷,遭人欺辱,所以遇事總叫你忍,叫你躲,但畢竟人生漫漫長途,今後難免會有忍無可忍、避無可避之時。”
趙四從懷裏掏出一個青銅彈弓和幾顆黑色石子,遞到宋小六手上:“這是玄晶石,是用薑戎特產的石頭煉化而成。我做了些許改造,使它成了能鎖住靈力結晶的武器。今後萬一撞見妖獸或是壞人,用它雖不一定能贏,但至少能為你製造一線生機。”
宋小六盯著手中這個救命神器仔細琢磨,發現這些石子兩兩一組,相互排斥又相互吸引,組合在一起,形成一個穩定的空心三角體,很難用蠻力將它們拆開。
但要怎麼禦敵,他倒是沒有想出所以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