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六從來不覺得自己會是個“路見不平一聲吼,猛虎於前抖一抖”的真漢子,所以絕對幹不出見義勇為、救死扶傷這種大事來。用他爺爺宋老酒鬼的話來說,“人字岔開走,保命就該”。
不聽,不看,不說。這六字真訣宋小六素來謹記,專心做一個“路見不平,拔腿就跑”的好少年。然而,現在,他卻被一群人堵在了巷子口的犄角裏,性命堪憂。
陷入這等險境,說來說去,還是怪方才沒管住眼睛,該死地多看了那一眼……今兒是冬至,按照慣例,宋小六溜了草堂先生最後一節訓課,去酒坊給宋老酒鬼打瓶上好的鬆醪春,準備一起過個節。
倒不是宋小六不好學,隻是草堂先生翻來覆去都是“克己複禮”“仁義禮智信”那套陳詞濫調,還抵不上宋老酒鬼的胡話實用,不聽也罷。
他要去打酒的那家主事的本領是河東獅吼,人稱“西市賀大娘”。賀大娘不僅麵相剽悍,性子也火暴,一亮嗓門能穿透整個宛城,不過這也不妨礙她家的酒令人牽腸掛肚。眾人擠破頭來搶,尤其那鬆醪春品醇味香,一天就賣一百瓶,去晚了求也求不來。宛城裏但凡愛酒人士,都是要早早排隊等著的。
宋小六跟個小瘦猴似的,靈巧地鑽過排到大街巷的隊伍,溜邊跑到櫃前來,舉著銅板甜甜地叫了聲賀大娘。賀大娘見是宋小六,也沒數錢,徑直從櫃底拿出最後一壺淺白瓶的鬆醪春,再用網兜兜好,道:“讓老酒鬼省著點喝!”宋小六回了句“知道,謝啦”,便速速鑽出人群,朝家奔去。
排長龍的人見一小鬼擁有如此特權,紛紛不滿,對賀大娘嘟囔:“你怎麼又把酒賤賣給城東的那家廢物了……”
宋小六專心護著酒,一點也沒聽見身後賀大娘對那些臭酒鬼的破口咒罵。若是仔細聽聽,大多是賀大娘維護這對苦命爺孫的。
可宋小六從不覺得苦,他打小就知道自己沒爹沒娘,是靠爺爺走南闖北扯大皮說話本活下來的,現在這種日子已經比冬日裏遭人四處棒殺的野犬強太多。懂得知足也算得上是他的優點了吧。
宋小六這廂樂嗬嗬地避開主幹道,特意選了條無人的小徑回家,沒想到剛拐進巷子,就聽得前方傳來高聲咒罵:“我他媽讓你跑!敢搶我們爺的東西,活得不耐煩了!”
“是你們……不要了……我才撿的……不是搶……”
宋小六立馬警覺地停住腳,貼著牆皮,賊賊地探出腦袋想瞄個究竟。
一看,嘿!好家夥,竟是一群潑皮無賴在圍毆一個小叫花子。以多欺少,真不要臉!
宋小六縮回頭,心底腹誹一番。他無須多看也知道,定是這些潑皮浪子閑在街上,眼瞅著誰不順就拿誰來出氣了。這種事他以往都不知撞見過多少回,每次都是靠宋老酒鬼教的認保命大法溜之大吉的。眼下這事沒惹到自己頭上,宋小六更不可能逞英雄硬碰硬了。
潑皮無賴中的一個胖子,用力將小叫花子的頭摜到了牆上,那咚的一下撞牆聲,聽得宋小六頭骨發麻。
唉,看樣子這小叫花子今兒有點背,怕是要去了半條命。
宋小六不想牽扯進這等麻煩事裏,本想扭頭就走,卻一不小心與那叫花子對上了眼。那人眼神裏充滿了哀求與無助,看得宋小六心裏一緊,或許就因為這樣著了魔,鬼使神差地踏出了那一步。
打人的見宋小六站出來,紛紛停下來,氣勢洶洶地叫嚷:“你是要替他挨打嗎?”
“路過路過,幾位爺你們繼續,你們繼續。”宋小六嬉皮笑臉,一溜煙就跑了。
小叫花子臉上剛燃起的希望,瞬間破滅。
“哈哈哈,叫個卵蛋來救你,還不如求我們爺饒你一條狗命。”
這群潑皮更加有恃無恐,拿腳壓著小叫花子,給他們當中一個穿著墨綠錦襖、披著貂毛、揣著手爐的少年磕頭。
那少年不過十五六歲,被人前後簇擁著,富貴得很。旁人稱他為“秋小太歲”,其乃是宛城一霸,仗著家境殷實,有個厲害的爹,拉著一幫不學無術的少年,專做欺行霸市的勾當,是個不好惹的狠角色。宋小六也是認得他的,所以方才腳底抹油似的,溜得賊快。
小叫花子沒想到宋小六竟這般窩囊,頓時喪失了求生欲,放棄掙紮,挨著打連叫都不叫了。
可就在這時,突然從天降下一坨坨紅雨。這紅雨糊在人臉上,又辣又刺激,不慎入了眼睛,疼得人直在地上打滾,潑皮們圍著秋小太歲慌亂成一團。
秋小太歲抹開紅雨,往嘴裏一嚐,呸的一聲吐出來,竟隻是宛城人冬天家家自製的冬貨—辣椒醬罷了。
他氣得將身邊人踹開,抬頭朝天看去。
媽的,是宋小六!
宋小六沒發現秋小太歲已經瞧見了自己,還在使勁搬那些個曬在屋簷上的辣椒醬。直到秋小太歲襲來,宋小六才反應過來,棄了辣椒桶,裝作無辜道:“爺,我偷點年貨,你們別介意哈,手滑而已,手滑而已。哈哈。”
秋小太歲頂著滿臉紅油,大喝一聲,叫人抓宋小六。
宋小六趕緊跟兔子似的撒丫子躥了出去,不過,癩子們會靈術,齊齊幻出一張大網,三兩下便把宋小六給逮住了。
秋小太歲一腳踹翻宋小六,將手中的暖爐抵在他的臉龐上說:“他奶奶的,我看你往哪兒跑。”
鯰魚再狡猾,上了砧板,也無處可逃。片刻之間,拳頭如狂風驟雨般落下,宋小六已經鼻青臉腫。
他蜷縮身子護著要害,用餘光去尋那個小叫花子,發現人早就溜得沒影,心道,雖然沒指望著你能感天動地道一聲謝謝,好歹也有點眼力見兒,叫人來救命啊,眼下這豈不成了李代桃僵,替人受過了?
果真,這強出頭的事,不該做!
突然,秋小太歲身邊的胖子瞧見宋小六身上露出一塊東西,伸手搶了過來:“喲,這麼好的東西!想必不是偷來的就是搶來的,爺,咱們替天行道收了它。”
宋小六瞧對方拿走了自己身上的玉佩,頓時急了眼道:“渾蛋,那是我娘留給我的!你們不許碰它!”
胖子嘲笑道:“呸,宋小六,別以為我不認識你,你跟你爺爺宋老酒鬼賤民一個,哪來這些富貴物件!別忘了在我們叢國,一個不會靈術的廢人連狗都不如!”
宋小六聞言咬牙不語,他緊盯著秋小太歲拿著玉佩的手。
的確這塊玉看著就非同一般,通體青白,是由一塊完整的玉球雕刻成了環抱交尾的兩條錦鯉形狀,中間鏤空,再外加了層特殊的金絲罩子,好似將雙魚圈禁起來的籠子。但對於宋小六來說,玉本身的價值遠沒有眷戀失去的雙親重要。
秋小太歲舉著那玉想要瞧仔細,可這玉像是有脾氣似的,兀地熾熱了起來,秋小太歲感覺像被咬了一樣,嚇得大叫“邪乎”,把玉扔了出去。
這玉翻滾了幾圈掉落在陰溝裏,亮了亮,又暗淡下去。
宋小六見對方這麼糟蹋母親留下的遺物,不知哪兒來的力氣衝開壓製,朝那秋小太歲衝去,將他撲倒,手腳並用將他往死裏揍。
潑皮們見主子都快被揍成豬頭了,那還了得,紛紛圍上去,將宋小六從秋小太歲身上扒開。秋小太歲得了喘息之機,一骨碌爬起來,氣得將全身的靈力彙聚到手上,幻化成一個光球,朝宋小六的心口打去。
“去死吧!”
宋小六曾經問宋老酒鬼,為什麼自己遇事隻能躲隻能?老酒鬼說,因為天下人都仗著自己會靈術,所以遇事隻想著用手中的武器來解決問題,可世上很多衝突、很多矛盾,其實可以有許多別的方式來解決,比如用心,比如用情……所謂的“ ”,隻是避免禍端的一種方式,沒有靈力,不會靈術,並不需要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