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之後我身體的情況已經相當嚴重,詹姆大叔建議把我送出島醫治,他說他替我安排好了非常有名的醫生並付清了所有的費用。老爹很出奇的沒有反對詹姆大叔的援助,他摸了摸我的頭,然後轉身去廚房替我做了滿滿一桌子的菜,雖然其實我已經吃不下什麼了。
老爹同意了。
我離開鯨魚島的那天,老爹正埋伏在某個角落裏等待著那個某領導的酷愛穿深V領透視裝的小三和門口廚子深夜幽會歸來,詹姆大叔正在硝煙彌漫的客廳裏給他的兩個娃娃分蛋糕,米特在自己糜爛的小酒吧裏勾搭上了來島上考察的市場營銷人員,岡娃子在小湖邊和他新交的朋友,一隻疑似狐狸的不明生物認真的比賽釣魚。
隻有華奶奶送了我,她水腫的手替我梳洗了一番,給我穿上了她縫製的純白色的連衣裙。我懷疑那裙子是她為前幾年夭折的孫女做的。
我被她用肥胖的雙手牽到鏡子前,鏡子裏的我蒼白瘦削,鎖骨仿佛要從皮膚裏戳出來,如果下雨的話那裏應該能積一杯水。往日裏幹枯的長發被華奶奶上了很多發油紮成兩個麻花辮,終於顯得有光澤了些,我已經記不得上次打理它是在什麼時候了。我望著鏡子中的自己,突然很想說這身連衣裙穿在我身上有些像是壽衣。
明明是個垂死的倒黴姑娘,偏偏給打扮成了芭比娃娃。
我抿了抿幹裂的嘴唇,看著在一旁偷偷抹淚的華奶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我坐上船離開了鯨魚島。不同於上一次和老爹一起出門旅行的歡快心情。這一次我心裏充滿了無力與迷茫。
這種感覺很糟糕。
我不明白為什麼老爹和詹姆大叔會願意讓我一個人去治病。我不認為老爹會不陪在我身邊,讓我一個人走完剩下的路。我站在甲板上,開始無比想念老爹身上的氣味。雖然他隻是一個廢柴的卷毛大叔。可是我希望他能抱緊我告訴我他會一直愛著我,陪著我,看著我,抱著我,然後埋葬我(如果我最終還是死掉)。
無論詹姆大叔怎麼讓我放寬心去治療,我似乎被一隻大手抓上天,看見不遠處下方的自己躺在白色的床單上,穿著白色連衣裙,許久沒有移動的四肢已經融化於這張該死的床上,仿佛我的軀體隻是床多出來的擺設一樣。我的臉沒有五官,在鼻子眼睛嘴巴耳朵該存在的地方,模糊的粉色肉團代替了它們。
老爹,詹姆大叔,華奶奶,路傑斯,岡,米特,他們站著包圍了我。
詹姆大叔先開口了,他說:“麻降你他媽的是個廢物,你留不住你老婆,更留不住你女兒,”這是我第一次聽見詹姆大叔罵髒話,“你連陪她走下去的勇氣都沒有,哈哈。世界上還有那個操他媽的癟三能孬成你這樣。”然後詹姆大叔也第一次的這麼像個癟三的開懷大笑,笑得肚子都裂開了,然後他的兒子和女兒跑了出來。
路傑斯接著說,“她是因為愛我而死的,我很惋惜。”突然他和詹姆大叔一樣笑得開心,一排黃牙露了出來,“但是她活該。”說著他一邊倒立一邊鼓掌。
米特打了他一巴掌,邊跳邊說:“她搶了我的東西,她搶了我的東西。”波西米亞裙子被她提到了頭頂,“所以我要燒了她的窗簾,燒了她的橙色窗簾,我昨天才看到她居然用橙色的窗簾!”
華奶奶從耳朵裏拿出蛋糕模具,然後不停的做蛋糕,不停地塞到白色被單裏,不停的做蛋糕,不停地塞到白色被單裏。老爹一隻手捂著臉,一隻手負責把蛋糕從白色被單裏拿出來。
五顏六色的奶油神奇的粘不到床單上。
老爹的左眼沒被他的厚重大手遮住,心虛的露了出來,瞳孔在眼白裏轉圈,他似乎感到暈眩,一個踉蹌,把被單扯下來了。
最後,岡說話了,他說:“姐姐,我等你回來。”
姐姐,我等你回來。
姐姐,我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