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子亞疑似聽錯,敏敏怎麼這樣平靜,叫他都後怕了,“什麼孩子?”
敏之連看他一眼也欠奉,給他背影,緩緩一字一句道:“我寧願這第三者是阿貓阿狗,是全天下所有的女人,也不願意是招娣。”
是招娣。這是叫她最最不能原諒的地方。
招娣是誰,是她的親親好友。
蘇子亞是誰,是她的親親老公。
她的親親好友,和她的親親老公,連孩子都幾個月大了。
這叫什麼,這叫“萬箭穿心”!她的心,被捅成馬蜂窩。
難怪,招娣有好一陣子躲她躲到鄉下去,原來,她是去生小孩子了。這個孩子,怎麼能叫她發現、叫她知道?這個孩子,連出生都是不應該出生的!
孩子的存在,就是活生生的證據!
他背叛她,她背叛她的,活生生的證據!
當年陳秘書的第六感靈驗了,但是,不是漂亮妹妹背叛她大老板,而是大老板背叛漂亮妹妹,再也沒有比這更不可能的可能!
“是招娣,怎麼可以是招娣?我的親親好友,這是叫我最最不能原諒的地方,蘇先生。”
蘇先生,這稱呼往常聽來多麼甜多麼蜜,現在叫她用這種口吻叫來,子亞隻覺得左胸劇痛,他捂著胸口,趔趄著,跌在沙發裏,發不出一絲聲息。他怎麼沒有心?沒有心,那他為什麼這樣心痛得喘不過氣來?
最最不能原諒的地方,隻是因為,招娣是敏敏的好朋友。
“招娣是敏敏的好朋友,敏敏,我們認知有差別,在我看來,錢招娣若不是我家敏敏的好朋友,她就是叫人賣到歌舞廳我也不會管一下……你以為我與她之間,有什麼,我與招娣之間,不過是你願賣,我願買,這樣而已……對我來說,招娣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可以生孩子的、有點眼熟的、老跟敏敏站一塊兒的女人,這樣而已……那個時候,我,我很疑惑,因為敏敏和我都是正常的……正想找個女人做實驗,招娣剛好這個時候撲到我麵前,就像我想喝水,旁邊剛好有個水杯,就隨手取了過來。重點不是她有什麼身份,重點是她隻是一個女人,會不會受孕……不是她,也會是別個女人……我是一個商人,商人重利,除去敏敏,別個女人都隻是一具軀殼而已,我替她付清債務,那麼,用一下這副軀殼,不算過分吧。我也總共隻上了那麼一次床,隻那麼一次,她就懷孕了,說就是我的,我不大相信,怎麼一次就有了呢,我和敏敏這麼努力……會不會是她和別人的呢,要不是為了驗DNA,這孩子才不會叫她生下來———”
“住口!”敏之截他話,真的是,沒話講了,連再聽他講半個字都欠奉。
我們認知有差別……
是啊,我們認知怎麼可能沒差別!
叫她聽見這樣的一通話,這樣的一通話,簡直要發病了,這是人話嗎?
我與招娣之間,不過是你願賣,我願買……
———敏之想大聲喊:對你來說,是筆交易,但是,對招娣來說,卻是一場美夢。她愛你,她愛你,愛得這樣卑微……
這樣卑微,就像三毛所說的,低到塵埃裏,但她卑微得連塵埃都比她高貴!
要不是為了驗DNA,這孩子才不會叫她生下來……
———敏之想大聲喊:你居然,還懷疑她的清白,還懷疑她把孩子賴給你!
———敏之想大聲喊:是啊,怎麼能不把你記憶催眠,不催眠了你,蘇子亞你這種愛到極致,又恨到頂的個性,這種極端,不叫所有人發瘋才怪!倘若不催眠掉你的記憶,蘇子亞你大概,不,連大概也不需要,直截了當地,我斷定,你必定罔顧輿論、唾棄世俗禮教,死也要娶蘇子瑤做妻子!你都,你都可以強暴了她還有什麼是你不敢做的……難怪,難怪你爸爸要清洗掉你的記憶,不清洗掉那還了得!真要像子瑤講的,你頭一個要宰的,就是你老子!他要打掉,在他看來,是罪孽的證據!在你看來,斷斷是愛的結晶!
……
———天哪,這叫什麼,這已經什麼都不是了,什麼都無法形容了!
———敏之想大聲喊,但所有的語言通通在喉嚨裏滾一遍,滾了一遍又一遍,就是無法呼嘯出來,她連最後一絲絲暖意都被耗光了,隻覺得遍體生寒,如墜冰窟,她簌簌發抖,像篩糠般抖得那麼厲害。
“敏敏!你別這樣,發出聲音來,隨你罵隨你打———”
“滾!拿開你的髒手!”
……
子亞緩緩垂下他的手,他那搭在敏敏肩膀上的手,像木偶一樣,啪嗒一聲,像是斷節似的,掉了下來,掃過玻璃桌台,翻倒了紙鎮。
哐當!
———沒有你想象中重物落地的巨響,蘇家的客廳鋪著厚厚的波斯紅毯,這個時候派上了用場,一聲沉悶聲後,客廳驟靜。誰也沒有被吵醒。客廳的某個角落也沒有冒出個誰誰誰來。
這大屋子像死了一樣靜。
靜默中,男人好一會兒才溫柔輕輕道:“敏敏,你剛才可是在說什麼,你知道嗎,你在說,滾,拿開你的髒手……”
髒手?居然嫌他髒?
敏敏居然嫌他髒!
驚、怒、憤、怨、哀……各種各樣的情緒齊齊湧上心頭,湧上眼眶,男人蹌踉一步,後退一步,像看到什麼不可置信的東西那樣,眼睛睜得大大的,一滴眼淚,大如珍珠,自他眼角滑落,落入耳鬢,不見了。
為什麼不是落到下巴,而是落入耳鬢呢?
你看他的臉,高高仰起來,那麼驕傲地仰著,努力地逼回淚意,那麼努力地仰著,為什麼要叫你看到我的眼淚?你都嫌我,嫌我是髒的了,那麼,為什麼要叫你看到?
敏之背對著他,連多說一字都欠奉:“是,你髒。”
———要有多大多重多深的情感,齊齊壓過來,迫得她,恨恨吼出一句:滾,拿開你的髒手!
子亞,這副麵孔真的是子亞的嗎?
終於要有這一日,他用這副麵孔對牢她。
“子亞,讓我見見你生氣的樣子。”十六歲的少女敏之,好奇道。
子亞輕描淡寫地笑了笑,“有什麼好見的……”
真的,有什麼好見的,真要見了,敏之才知道,子瑤為什麼逃得那麼快。
臉孔一絲表情都沒有,目光鋒利得似乎削得你要矮了身。連聲音都是平平的,你怎麼也想象不來一個人的聲音怎麼可以沒有一絲一毫的起伏,聽了叫人頭皮發麻:“敏敏,你倒說說,我哪裏髒了?”
敏之都要謝天謝地了,他還肯喚她一聲,敏敏。
敏敏,這個世界上,隻有這個人會叫她敏敏,無限溫柔愛惜。
敏之聽了,別轉頭去,單手掩麵。
所有的表情,都攏在一雙手裏。
要到這個時候,你才知道,原來,人的雙手,也是有表情的。
那雙手裏,藏著嗚咽,藏著啜泣,藏著眼淚。
他哪裏,髒了?
他哪裏髒了!
天哪……她隻想掉頭離開,從此永不相見,他什麼都不知道,他什麼都忘了,他的某段記憶一片幹幹淨淨,他的人也是幹幹淨淨的。
“你、你不是很疑惑嗎,我們都是正常的,怎麼就沒有孩子呢……孩子……”敏之終於正麵與他對峙,真的是對峙,眼睛牢牢鎖住他眼睛,那種目光,那種口吻,子亞隻想盲了雙目聾了雙耳,聽聽,她說了什麼,“我的公公,想要賣他未來的孫子,買主竟然是我的祖母和我的父親,我的老公,居然是知情者,他居然是幫凶。而我的小姑子,拚了命也要叫我生不來孩子,居然天天在我的飲食裏下藥……真的,沒有孩子,也不是不好的……倘若到時候,到時候叫你們給抱到鬱家去,我,我都不知道……不知道我會,幹出什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