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親情,還有友情呢。
招娣一陣翻箱倒櫃,口中一連迭聲道:“醫務箱醫務箱。”
敏之就躺在她的單人床上。鋪著白底藍碎花的床單,連枕頭套也是同一款。淡藍色的窗簾隨風飄蕩。
格子桌台上,放一盆不知名的綠色植物。
空氣中透著雨後潮濕清新的雨水氣息。
敏之看了一眼,就覺得溫暖。她隻想賴著這裏,長駐不走。
迷迷蒙蒙間,招娣拍她臉,輕輕道:“敏之你醒醒,吃片阿斯匹林,你在發燒。”
她“唔”了聲,睜不開眼睛,別轉臉去,隻想長睡不起。
招娣灌她了口水,都沒有咽下去,衣襟上濕一大片。
“敏之,敏之,你怎麼了……要不要打電話叫子亞來呢……”她好像在自言自語,“是不是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我本來是不想叫子亞來的,我本來是不想看到你的……你若發現了,這屋子還有一個孩子,不知道會問出什麼來……”
她這才聽到什麼來,忙丟下水杯,推開隔間的玻璃門,一陣嬰兒啼哭聲。
那是間小小的育嬰房,散發著嬰兒的奶香味。
隻聽招娣抱起孩子,輕輕貼他的臉,“媽媽抱你,媽媽抱你。”
這些年來,少年的招娣,已經長成女人了,都做了母親。
敏之在意識不清中,聽到招娣聲音輕輕的:“子亞嗎……你的敏敏在我這兒……當然不是我叫她來的……我怎麼敢跟她攤牌……她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又好像什麼都知道的樣子……孩子沒讓她看到……她看到床就撲上去,都發燒了……”
招娣握著嘟嘟嘟忙音響的話筒,好一會兒才卡嚓掛上,隻聽她喃喃:“他一聽你發燒,電話馬上掛掉,一定現在開車趕過來……敏之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她望著躺在單人床上,昏睡過去的敏之,真的,她連掐她的心都有了。
她不知道,她什麼都不知道,錢招娣跟蘇子亞連孩子都有了,孩子都幾個月大了。
這一定是噩夢。
是噩夢吧。
叫她做了這樣一個醒不過來的噩夢。
“招娣,你出去。”
“這是我的家,為什麼要我出去?子亞你好狠!”
“去住賓館,把孩子一並帶走,別叫敏敏看到!”
“敏敏,哼,敏敏,叫得多親熱……又有什麼用,她都不會替你生一個孩子!”
“住口!”子亞的聲音平平的,卻叫人不寒而顫,“不要讓我講第二次,出去。”
“出去?出去?這是我的家,這是我的家!該出去的人是王敏之!”
“好,你待在這裏,你就待在這裏,你父母兄弟姐妹的房子,通通給我收回來,你還要站在這裏嗎?”
“……子亞……”連聲音都不成聲音了,招娣踉蹌著扶那門框,“是我賤!是我賤!是我自己爬上你的床!是我自作自受!是我自作多情!是我癡心妄想!你好狠的心,你對我錢招娣,難道僅僅隻是物質嗎……我都替你生了個兒子啊……你不是做夢都想做父親嗎……我們三個人,一個家庭,多麼美滿……難道是我癡、心、妄、想?這一切!”她聲嘶力竭,撲倒在地。
“你閉牢嘴,吵醒敏敏,殺了你都不夠,”子亞聲音都放柔了,敏之感覺到他的手搭在她麵額上,“敏敏,都發燒了。招娣你帶孩子出去……是,我對你,當然隻是物質上的……若不是看在你是敏敏的好朋友,我才懶得碰你……你哭著跑到我麵前,求我要你,替你付清一百萬,我們之間,一早就是交易了……還有你那賭鬼父親,叫他以後少向我伸手要錢……你們一家子,都是貪心鬼,你也是鬼,若叫敏敏知道這一切,我不是怕,我是怕她傷心,她的至交好友居然跟她搶男人……什麼孩子,不是敏敏生的,我都不會承認,休想叫他姓蘇……是你情願,是你自己情願生的,我也不過隻是隨口講了句,要是有個兒子就好了。這話敏敏聽都聽膩了,她還叫我抱個私生子回來她都沒意見,我都笑了,孩子總會慢慢有的。我隻是奇怪,為什麼我們都是正常的,卻還是……是,招娣你隻不過是我的實驗,你懷了孕,證明我的精子是健康的,檢驗報告是正常的……那到底是哪裏出錯了呢……”那男人兀自低頭,看牢愛妻,怎麼想都想不通。
他還在公司,還沒有回家,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蘇家發生了什麼地震。直到他接到招娣電話,他才急忙趕過來。
他還以為是這女人不安好心。
他就知道,錢招娣和她的孩子,早晚是顆不定時炸彈。
招娣看著他,像看著一個陌生人,用從來沒有過的震駭的目光,看著這個男人。
這個男人,就是她愛了好多年好多年的男人,是他嗎,穿黑色套頭毛衣露出挺括衣領的、害羞得背過身去的男人,是他嗎?
再也沒有比這更殘酷的了,再也沒有比這更叫她心碎了。
招娣連話語都是破碎的:“一定要這樣殘忍嗎……一定要這樣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嗎?我隻不過是你的實驗品,隻不過是實驗品,不是我,也會是別個女人,你隻是想找個女人印證一下,自己是再健康不過、再正常不過的男人了。是這樣的對不對……哈哈哈,我還以為我終於感動你一絲絲,一絲絲啊叫你垂憐……實在是迫到極點,才去找你的,你以為我生來就是賤的嗎,賣別人不如賣你!賣別人不如賣你!你是我第一個愛上的人,我的第一個男人不如是你,不如是你……你以為,子亞你以為,我願意生在這樣的一個家庭裏嗎,父親兄長都是賭鬼,欠高利貸欠到賣女兒賣妹妹,出生是沒得選擇的,有誰像你那麼好命,是個小開,有父蔭庇佑……子亞,你大概不知道什麼叫心痛吧,因為你沒有心,你沒有心!”她吼到最後,披頭散發,簡直是淒厲了。
五指大張,摳著門扉,整個人都不能站了,趔趔趄趄的。
小屋裏一陣靜默,突然間啼聲大作。
嬰兒在哭。
非常俗套的,這種時候,這種情境,總會響起孩子的哭聲。
招娣沒有動,她一動不動,像個雕塑。以一種悲憤的姿態,凝固在門口。
子亞連看她一眼也欠奉,他抱起敏敏,輕聲說:“這裏太吵,敏敏,我們回家。”
經過招娣旁邊,像沒看到這個人似的,打橫抱著敏敏,氣都不喘一下,直直走了出去。
敏之是在第二天下午傍晚醒過來的。
在半夢半醒間,子亞叫了醫生,替她打了鎮靜劑。
“不是發燒了嗎,應該是退燒針才對。”子亞奇怪。
“是有點低燒,但是,她的情緒起伏極度激烈,你看,連昏迷中,她的脈搏都在劇烈跳動,必須先打鎮靜劑,必須讓她安靜下來。”
……
好一會兒,衣角袖子的,子亞抱著她頭顱,非常非常溫柔,“敏敏,你受委屈了。”
他是什麼人,他是蘇子亞,誰也聰明不過他,閉著眼睛,他也知道是誰給了蘇太太氣受,不是他的寶貝妹妹蘇子瑤是誰?一想到他抱著敏敏進家門口,子瑤心虛地垂下頭,他就知道子瑤有問題。
有些累了,外麵有顆錢招娣不定時炸彈。
家裏有顆蘇子瑤不定時炸彈。真的,子亞有些累了。
握了握拳頭,像下了什麼決心般,男人大步推開門,他臉上的神情,像地獄來的使者。
“爸爸,你說怎麼辦,現在敏之知道孩子的事了……”
“你還有臉說,不說我跟鬱家的交易,就你下藥的事,子亞也會宰了你。”
“子亞怎麼會舍得罵我,我是他最愛的人……他不會的,他不會的……”像是說服自己般,子瑤兀自喃喃。
“瑤瑤,你忘了,子亞的記憶,被清洗了。”
……
“你忘了,子亞現在最愛的,是敏之。”
……
好一會兒,子瑤才放下捂著臉的手,她的臉上,居然一滴眼淚也沒有,那表情卻比哭泣更叫人後怕。
“是,他忘了……當初,如果不把他記憶催眠的話,頭一個,他要宰的人,就是爸爸你!因為你要打掉他的孩子!他和我的孩子……可是,為什麼當初,我就是不願意也一起催眠的呢,爸爸,你知道為什麼的,我是要守護子亞……他忘了,我可不能忘,我怎麼可以忘掉這段不倫戀,就是不倫,我也要愛下去!我也要守護!我也要記得!我也要看下去!看著這一切!”
……
“這一切,這一切都是怎麼發生的呢,爸爸,看著這一切,我累了,我知道你連殺我的心的都有了,我也想不活了,子亞,他完完全全忘了,他最愛的人,是蘇子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