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無限淒涼。
“那麼,你要吃什麼?”他溫暖的大掌覆蓋住她頭發,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
那麼沉默的敏之,仍然搖了搖頭。
他笑笑走開,“等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她等他。他沒有令她失望,帶熱狗與牛奶回來。
那麼美味的東西。
此後許久許久,敏之再也沒有吃過這麼溫暖的食物。
溫暖到胃裏。
她記得後來。
後來,她找了張沙發,一靠下便閉上眼睛。
也不知睡了多久。是母親一直搖她,聽到母親的聲音:“彌生,玩得高興嗎?怎麼不見你跳舞?”
偉叔叔也在一旁說:“丹丹呢,我們明明聽她口口聲聲找你……”
敏之睜不開眼睛。
“敏之幾歲了?”彌生輕輕溫和問。
“十歲多一點。”
“還小呢。”
母親似不願意再討論下去,“怎麼辦,世偉,你背她出去。”
“叫醒她。”偉叔叔說。
“我來。”彌生俯下身,雙手繞到敏之腋下,輕輕抱起來。
“小侄子,沒想到你喜歡小孩。”
“錯了,我一向不喜歡孩子。”
她由他抱起,送上車。
婚禮完畢,母親成了趙太太。
在別的地方,還有一個趙太太,離了婚,帶著兩個男孩,與母親不見麵。
那麼,她又成了什麼?
王敏之姓她母親的姓,她母親成了趙王氏。
那麼,她又成了什麼?
敏之,弱小的敏之不過是由大人一手推一手,最後推到苦主身上。
母親從不認為生下她是件幸事。
母親認為,她人生至大不幸,是生下敏之。
她的一切不幸,由這小小嬰孩造成。
敏之父親,他們一族要的,想要的無非是男孩。尤其是婆婆。連看敏之一眼也嫌多餘。
爭吵由此而來。
種種齷齪,叫人不堪。
感情日漸消磨掉。
不是冤家也成冤家。
從此蕭郎是路人。
午夜夢回,母親也會恍惚間,潸然淚下,當初的種種甜蜜,到底去哪了呢,也不是不相愛的。
這樣問著,問著,對著敏之,油然生怨,怨恨她。
連她再一次的婚姻,都無法擺脫這孩子。
他們一手推一手,敏之被送到她跟前,她由你生來,自然你帶她。
母親覺得,最大苦主是她。
連她的新婚之夜,也要帶著孩子。
世偉遲疑著,看了看後頭背著孩子的彌生,同新婚妻子耳語道:“嫻,這孩子……今晚睡哪兒……”
王淑嫻沉默了。
一刹那間,她的身份,不過是一個妻子。
良久良久,後頭傳來彌生溫和輕輕道:“我帶她走,由我照看她。敏之睡得這樣香,吵醒不得。”
後來敏之想來,總奇怪,自己當時睡得那麼沉,忽然之間,卻一刹那清醒地聽到,我帶她走,由我照看她。
她把臉埋進少年溫暖的頸窩,輕輕的鼻息,她睡著了。
住在趙家,生活很過得去,彌生的父親,世軍伯伯是那種很不在乎的人,不拘小節,家裏多雙筷子,根本不在計較範圍,不過他也絕對不會前來噓寒問暖。
一年之後,他忘了家中有這麼一個女孩,正合她意。
隻是敏之奇怪,人當真忘性大。隻不過一牆之隔,從不見母親來見她半次。她走進走出的,也從沒碰過母親一次半次的,趙家當真這麼大?
這樣的不快樂,到底還是長大了。
敏之十六歲的夏天。
似乎鼻端老縈繞著茉莉的清香。
她疑似彌生還會日日早晨拖一輛單車,車籃前放一束茉莉,站在樓下,叫她起床,兩人一起去上課。
不會了。
敏之的彌生,已在異鄉城市念大一的,二十歲的彌生,早早來了電話,說要留在學校做實驗,暑假就不回來了。
他們學醫的,總有做不完的實驗。
敏之一顆少女的心,沉了沉,性情沉默的她,握著話筒,聽著彼端伊人緩緩聲道,之之之之,過兩天再給你電話。
他聲音愉快。
敏之輕輕問:“丹丹可是跟你一起做實驗?”
彌生“呀”一聲,應:“是。”
這個林丹丹,是彌生世伯的女兒,可算是從小跟彌生一起長大的,叫彌生“趙大哥”。
早在敏之沒有來得及參與他的童年時,她已經參與了。
那麼漂亮的女孩子,有一種別人沒有的大家風範。講起話來,清清脆脆,如珠落玉盤,討人喜歡得緊。
世軍伯伯不止一次地說:“噯,丹丹給我們家彌生作媳婦好了,天天往這蹭飯的家夥,哈哈……”
敏之很是失落一陣。
她到底長大了。
非常非常美。
穿一襲洗得熟軟的白襯衫,頭發非常的黑,氣質極好。
不說話的時候,光看她側臉,都覺得看不夠。
開始有男孩子在趙家門口站崗了。
徘徊來徘徊去。
有時手裏捏著兩張電影票。
有時是一封帶香水的信。
要到這個時候,世軍伯伯才知道什麼叫“吾家有女初長成”。
他們這個家,沒有女主人。
彌生的媽媽很早就病逝了。
為了彌生,世軍伯伯沒有再娶。
一個人過了這麼些年。
敏之第一次來月經時,雖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但還是很惶恐,一個人悶在被窩裏,血汩汩地流。
叫了彌生過來,少女握住少年的手,輕輕虛弱道:“彌生,你要幫我忙。”
他應了聲“好”。
緊緊握她手,彌生非常非常溫柔,“之之不要怕,我請丹丹來。”
可見這個家,沒有女主人,有時候,是那麼淒涼。
兩個孩子也這樣長大了。
世軍伯伯喚了敏之過來,“外麵那男生可是找我們之之的……”
他很和藹。
我們之之,聽得敏之一怔。
她隻是輕輕道:“是。”
“不見一見嗎,由得他等嗎?”
敏之沉默了。
她不知如何應對這種情況。
不知是她太早熟,還是他們太幼稚,敏之隻覺得這些小男生通通一個模樣。
長手長腳,還在發育中的身體,散發著人體荷爾蒙的氣息,公鴨嗓子,汗臭味十足的襪子,鼻頭上痘痘一粒一粒的。
偶爾有一兩個被眾多女生冠之以校園白馬王子的什麼星什麼月的,在她看來,通通一個樣。
在她看來,敏之的彌生,最好不過了。
停留在她記憶中的,是少年彌生白襯衫拖一輛單車的樣貌,笑起來潔白牙齒堅硬下巴,多麼英俊。
她很想念彌生。
一個人待在彌生的房間裏,看書,聽他喜歡的音樂,偶爾翻出彌生的筆記看,努力尋找他的氣息。
哪裏記得外麵誰誰誰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