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差見王心一這樣子,吃了一驚,便一改往日瘋瘋癲癲的樣子,很小心地看看他,臉上露出想說什麼又不敢說的表情。王心一見張差開始入自己的套,便又加重了語氣說:“你老老實實回答,可能還會放你一條生路,要是還像以前那樣執迷不悟,那你就等著車裂之刑吧!”這張差隻是鄉下的一個混混,沒見過什麼大世麵,沒有知識,更不懂依照法律程序辦事,去請自己的律師來為自己說話,見當官的一發火,心裏便開始發慌,嘟嘟囔囔地說:“我是冤枉的,我是受蒙蔽的。”
王心一喝道:“你冤枉?誰冤枉你了,倒是說來聽聽。”
這張差卻又不說話了。
王心一說:“張差,你不要再心存妄想了!事情到這一步,有些人躲都來不及,誰還會來救你的!”
張差這才招供,說自己是被一個老公公從鄉下帶到京城,好吃好喝的招待著,老公公讓自己往他指定的地方闖,說:“撞著一個,打殺一個,打殺了,我們救得你。”還告訴他,事成之後,給他幾畝地種,讓他一生都不愁吃穿。但說到是哪個公公、在什麼地方,張差又不說了。
王心一將得到的消息上報給了萬曆。萬曆那幾天身體正不好,有些便秘,心情很不高興,見了著奏疏,以為是什麼別的東西,也懶得看,順手就放到了一邊。
但你萬曆便秘,並不代表其他人也便秘。其他人對這事興趣大得很。
王心一審問的結果一傳到外廷,一些大臣興奮不已。他們憑著敏銳的政治嗅覺,覺察到了這梃擊案之後的秘密。戶部行人司正陸大受將這梃擊案跟以前的廢太子事件聯係起來,懷疑此事跟鄭貴妃和外戚鄭國泰有關,並上疏含含糊糊地稱,這梃擊案背後隱藏著一些不可告人的陰謀。鄭國泰馬上上疏,申明自己跟這事完全沒有關係,並私下威脅王心一,揚言說:“誰他媽搞我,別怪我以後跟他翻臉!”
五月二十一日,案件又有了新的發展。據張差招供說,叫自己去謀害太子的兩個老太監是龐寶和劉成。消息一出,整個朝廷都一片嘩然。這龐寶和劉成是鄭貴妃宮內的太監,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指使他們的人是誰。
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鄭貴妃和外戚鄭國泰。
鄭貴妃坐不住了。萬曆雖然沒有怪罪她,但她也感覺到了來自外廷的壓力,惶惶不可終日。一天,乘著萬曆的心情還好,她忙跑到萬曆那兒為自己辯白。
鄭貴妃哭訴說:“皇上,人家都在傳言,說我跟梃擊案有關,我真是冤枉啊!自從常洛立為太子,我就再沒有打過別的什麼主意,不管人前人後,都擁護他做太子的。可現在一出這種事,都又懷疑到我頭上了,你說這叫什麼話嘛!”
萬曆正在專心地閱讀一本關於宇宙起源和人生奧秘的書,聽著鄭貴妃的話,便嗯了一聲,說:“你不用著急,這事怎麼會跟你有關呢?一個瘋瘋癲癲的鄉巴佬誤闖了皇宮,處以死罪就是了,不用大驚小怪。我看,你們都是沒事找事。你也是,以後有空就多看點書,不要一天到晚陷入這些是非恩怨之中。書是好東西啊,可以給你很多的啟發。就像這本,你看,所有關於人生的、宇宙的、自然的、社會的、科學的、玄學的,等等,都包含進去了,你讀了,才知道人類是多麼的渺小。”又搖頭晃腦地感歎:“書籍確實是人類進步的階梯啊!”
鄭貴妃本想從萬曆這裏得到支持,卻被萬曆沒頭沒腦地教育了一通,覺得很不高興。不過從萬曆的話語裏也可以聽出他對這件事的態度並不很積極,讓鄭貴妃放心了不少。
外廷的諸多大臣還想搞鄭貴妃和鄭國泰,紛紛上疏請求萬曆嚴查此事的真相,有的大臣還提出要借這查處奸人的東風,將好幾年萎靡不振的朝綱整頓起來。萬曆卻對他們的意見嗤之以鼻,私下說:“這幫家夥也太幼稚了,我怎麼可能按這樣的意見去處理呢?從小的方麵來說,鄭貴妃雖然現在年老色衰,沒什麼味道了,我自己對這種事也提不起興趣了,但她畢竟跟了我這麼多年,我總不會一腳把人家給踹開吧?還有,這常洛雖是太子,但我對他本來就沒有什麼感情,為什麼要為他失去我的鄭貴妃呢?從大的方麵來說,人生在世,如白駒過隙,又如一場悲劇,不過是在痛苦與無聊的鍾擺之間搖來搖去,大家都應該想開一點,何必為這樣的小事煩惱呢?我現在想的,主要就是如何延年益壽、強身健體和一些形而上的問題,他們老是拿這些事來煩我,我沒有怪罪他們就是好的了,還想怎樣?真是討厭!”
於是傳旨,告訴眾人,將張差定性為瘋癲闖宮,不要連累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