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東方點頭承認:“對!是!我承認,我當初的確是這樣的!但我也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
許兵說:“還是呀!你也承認你倆有差距吧?而且這種差距還不是一星半點!”
唱東方說:“我原來覺得不可能,並不是因為什麼差距問題。而且,我也不認為我倆有什麼差距。”
許兵問:“不是差距問題,那會是什麼問題呢?”
唱東方說:“我原來以為,我會對誰一見鍾情的,這是我喜歡也希望擁有的愛情,可誰知我的愛情,卻是這樣開場的,這是其一。其二,我本來以為自己會找個同行,或者是個地方上的精英人士。我壓根就沒想過要嫁個當兵的,我從小到大,見過的男人好像都是穿軍裝的,我覺得我太了解他們了,再嫁給他們,肯定又要過那種我很熟悉的日子。我想過一種從來沒過過的日子,體驗一種從來沒體驗過的人生,這種想法你能理解嗎?”
許兵點頭說:“能!我又不傻,我當然能了!那種陌生而新鮮的日子我也想過!可惜,誰讓我一開始就碰上你姐夫了呢?”
唱東方點著頭說:“所以呀!這大概就是命吧?咱們命該過這種屬於我們的日子!所以,我隻能服從命運的安排,嫁給一個軍人,過那種軍屬的日子!”
許兵說:“東方,我不反對你嫁給一個軍人,成為一個部隊家屬。而且,我也歡迎你成為我們軍人的家屬。我還希望天下的好女人都能成為軍屬呢!可問題是,你倆不合適!將來不會幸福的!”
唱東方望著她問:“我倆怎麼就不合適了?你怎麼就這麼肯定我倆會不幸福呢?”
許兵說:“我本來不想說的,說了顯得我這個人特別庸俗,特別世故,特別像個小市民。但為了你的幸福,我隻好說了!管他什麼庸俗、世故、小市民了!東方,說實話,孟勇敢跟你的差距那真不是一星半點的,實在是太大了!你們倆簡直就不在一個起跑線上!你相當於是專業的,而他則是個業餘的,一旦真要跑起來,他怎麼可能跑得過你呢?你說你是真跑還是假跑吧?真跑吧,他肯定會被你遠遠地甩到後邊,倆人差距那麼大,距離那麼遠,怎麼交流哇?聲音小了聽不見,聲音大了肯定要打架,難道你想要過那種打一輩子架的日子嗎?你肯定不想過那種日子吧?不想過那種日子,你就要犧牲自己,放慢了腳步,等著他,跟他並肩跑在一起。那樣的話,你就不可能施展你的能力和才華,你就要很平庸地過上一輩子。這樣你能甘心嗎?你會快樂嗎?這種不甘心、不快樂的日子,還不如你那些熟悉的日子呢!當然了,你為了體驗痛苦和不快樂,而甘願去過那種暗無天日的苦日子,那又另當別論了。東方啊!愛情是什麼呀?外國的科學家們研究發現,愛情不過是人在某一個時期的精神錯亂而已。這個錯亂期也不會很長,頂多就是七八個月而已。你為了這幾個月的精神錯亂,卻要毀掉自己漫長的一生,你認為值得嗎?”
唱東方說:“姐,你不用說這些沒用的嚇唬我。還科學家呢,還外國的科學家呢!他們才精神錯亂了呢!他們那是胡說八道!外國人研究發明點高科技還行,他們研究人行嗎?尤其是中國人!他們知道什麼是天長地久嗎?知道什麼是海枯石爛嗎?真是的!姐,你別再說這些沒用的了,你就說說我和他有什麼不同、有什麼差別吧!這我倒想好好聽聽呢!”
許兵說:“奶奶的,你這是逼著我往庸俗不堪的地步上發展那!好吧,為了你,為了你今後漫長的幸福,我也豁上了!庸俗就庸俗吧,不堪就不堪吧!你們倆,首先是出身不同吧?你先別撇嘴,等我說完了,再撇也不晚!我們是軍人家庭,從小生活在城市裏;而他呢,生在農村,長在農村,首先你倆的生活環境不同,從小養成的生活習慣也大不相同,這沒錯吧?第二,你是本科學曆,而且以後還要繼續常深造,讀研究生、讀博士生,甚至還可能讀到博士後,是不是?而他呢?高中隻上了一年半,連個高中文憑都沒有哎!到了部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考上了個大專。而且,以後很可能就要大專到死了!他不可能再有什麼正兒八經的深造機會了!當然了,他為了彌補自己,向你靠齊,還可以再去自學深造,但那種自學出來的第二第三文憑有用嗎?第三,他現在隻是個分隊長,是軍隊裏級別最低的軍官,他的起點實在是太低了!以他現在的程度,很難有什麼後勁了,想青雲直上,那基本上就是做夢了!當然了,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但這可能性也太小了,概率太小了!而你呢,今後顯然是陽關大道由你走,你會走得更遠,飛得更高的。將來你是名律師了,他呢?弄不好就要轉業了。以他的學曆和資曆,將來年齡大了,再到地方去,會是個什麼局麵難道還用我說嗎?那樣的話,你倆的差距就更大了!孟勇敢是個山東男人,他們那種孔孟之鄉的男人,講究的是男人為天,女人為地。你們倆天地是顛倒的,你說他心裏能舒服嗎?他跟你姐夫不一樣,他不能容忍女人的職務比男人的高,所以他才看不慣我,罵我是操蛋的娘們,這你是知道的吧?他內心不舒服,他能快樂、能幸福嗎?他不快樂、不幸福,你的快樂和幸福何在?你們還想天長地久、海枯石爛?哼!不是我打擊你,你做夢去吧!”
唱東方不說話了,許兵望著她,也不逼她馬上表態,而是端起了咖啡,也讓她快點喝,免得涼了就不好喝了。
唱東方慢慢地將雀巢咖啡品嚐完,放下杯子,抽了張紙巾揩了揩嘴角。抬起眼睛望著許兵,準備說話了。
許兵心中充滿了期待,因為看她這個樣子,剛才自己說的那番話,她是聽進去了。許兵不指望她能馬上回頭,哪怕她能說:姐,讓我再考慮考慮吧。
唱東方開口了,她微笑著說:“姐,你是夠庸俗了,比庸俗不堪還要不堪!這都什麼社會了,你還把這些老黃曆拖出來,還說得這麼津津有味,真是太可笑了!”
許兵將咖啡杯重重地放到茶幾上,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你給我滾蛋!你這不知好歹的東西!”
唱東方站了起來,說:“不用你趕我,我會走的!”
許兵從窗戶上看見了無精打采的徐曉斌。現在是下午四點,是體育活動的時間,樓前空地上熱熱鬧鬧的,孤孤單單的徐曉斌顯得格外可憐。
許兵推開窗戶,衝外邊大喊:“哎,徐曉斌技師,請您過來一下!”
運動著的人們都笑了起來,正在踢鍵子的王技師笑著說:“徐技師,還不趕快過去!你看連長對你多客氣!”
人們更笑了,在笑聲中,無精打采的徐技師踢踢踏踏地過去了。
徐曉斌進門就問:“幹什麼?有什麼事?”
許兵笑著說:“喲,你現在了不起呀!沒事就不能找你了?”
徐曉斌說:“沒事叫我幹嗎?還當著全連人的麵!”
許兵說:“你是我老公!是我丈夫!就是當著全國人的麵,我也可以叫你呀!”
徐曉斌說:“你叫我幹嗎?”
許兵說:“我想陪你聊聊天!我看你在外邊也沒人玩,怪可憐的!”
徐曉斌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說:“唉,沒勁!幹什麼都沒勁!”
許兵說他:“你至於這樣嗎?是人家失戀,又不是你失戀!人家孟勇敢還一天到晚雄糾糾、氣昂昂的呢,你怎麼倒像個失魂落魄的人了呢?”
徐曉斌說:“他雄糾糾、氣昂昂的?你沒看見他一夜一夜睡不著覺的時候!唉!可憐那!我跟他認識這麼多年了,還從沒見他這樣過呢!看來這次是傷筋動骨了。”
許兵說:“你就不能好好勸勸他,開導開導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好好做做工作?”
徐曉斌白了她一眼,說:“看你說的這個輕巧勁!一點階級感情也沒有!這種事是勸勸就能行的嗎?你這麼能,你去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啊!”
許兵笑著說:“咱倆不是有分工嗎?你唱白臉,我唱黑臉,你忘了?”
徐曉斌說:“我算倒了八輩子血黴了!攪在你們中間,豬八戒照鏡子,我他媽裏外都不是人!”
許兵更笑了,說他:“徐技師,毛主席說過,罵人不是好同誌。其實你這個位置才好呢,才可以大有作為呢!你想啊,你跟個中立國似的,兩邊都能說上話,兩邊都不好輕易得罪你。事情塵埃落定以後,你起碼還是一方的功臣。你說你這個位置好不好?關鍵就看你怎麼做了!徐技師,好好動動腦子吧!”
徐曉斌說:“許連長,你也聽我一句勸,這事不要介入得太深了!你畢竟隻是個當姐姐的,還不是人家的親姐姐,還隻是個表姐!現在連明智的父母都不去幹涉兒女的婚事了,你幹嗎還這麼起勁呢?你就不怕將來落埋怨嗎?將來弄不好他倆都會恨你的!你才真是豬八戒照鏡子呢,裏外都不是人!到時候,有你後悔那一天的!”
許兵說:“什麼時候都是大公才能無私,大愛才能無私。我就是大公無私,大愛無私的好人!我相信,他們將來不但不會恨我,還會感激我的!他倆的的確確不合適!這點連你也不得不同意,是不是?與其讓他們結了婚、有了孩子再離婚,還不如現在就不讓他們結婚呢!長痛不如短痛,這個道理你總該懂吧?”
徐曉斌說:“道理大家誰都懂,可感情有的時候是不講道理的!我看還是讓他們隨緣吧,有緣份他倆就結婚,哪怕過上個三年五載地再離婚呢?那也是人家倆三年五載的緣份呢!你這樣像王母娘娘一樣,硬要插在他們中間,搞得人家像牛郎織女一樣可憐,這恐怕也不好吧?再說了,我們跟孟勇敢是這麼好的朋友,你硬要反對自己的表妹嫁給他,這好像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吧?所以,綜上所述,連長同誌,請你三思啊?”
許兵笑了,說:“徐曉斌同誌,我主意已定,你說什麼也沒用了!你還是回去多安撫安撫你那同性戀的好朋友吧!你告訴他,天涯何處無芳草,好姑娘多得是,唱東方不適合他!”
徐曉斌站起身來就走,許兵在他身後喊:“拜托了,徐技師!”
徐曉斌決定要同孟勇敢好好談一談,很認真地、很嚴肅地、很鄭重其事地談談心,敞開心扉、將心比心地談談心。他要這樣做,倒不是因為老婆的拜托,而是作為朋友,作為戰友,他實在看不下去孟勇敢的痛苦了。他認為自己有責任,也有義務,幫助他盡快走出感情的沼澤地。
最近,孟勇敢一直都在躲著他,不願單獨麵對他。每天很晚很晚,他才像一隻流浪貓一樣,悄無聲息地回到宿舍。連隊執行嚴格的作息時間,到點所有的燈都被熄滅,電視也不能開,他能去的地方,隻有樓頂的平台。秋天的夜晚有多涼,徐曉斌是知道的。聽著他在床上壓抑的咳嗽聲,徐曉斌知道他受涼了,感冒了。
看完新聞聯播,孟勇敢又沒影了。徐曉斌直奔樓上平台,平台上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在孟勇敢經常呆的一個角落裏,徐曉斌看到了滿地的煙頭,這無疑是孟勇敢抽的。徐曉斌這才恍然大悟。他從來都沒懷疑過孟勇敢,因為他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死於肺癌,這讓他對尼古丁深惡痛絕。他曾誇下海口,說他肯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抽煙的人。現在,看著這一地的煙頭,想著孟勇敢曾經的豪言壯語,徐曉斌都有點心痛了。他站在那兒也發誓:今晚就是不睡覺,也要把他等回來!
熄燈了,徐曉斌在床上上網,等著孟勇敢回來。門被推開了,他以為是孟勇敢回來了,正納悶今天怎麼這麼早,抬頭一看,卻是自己查鋪的老婆大人。
許兵用手電照著徐曉斌的臉,訓他:“誰讓你上網的?怎麼還不睡!”
徐曉斌用手遮住眼睛,氣急敗壞地小聲喊:“關上關上!快關上!”
許兵走了過去,坐到了徐曉斌的床邊。
徐曉斌說她:“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查鋪的時候不要進男宿舍!你怎麼就是不聽呢?”
許兵學著小沈陽的動靜問:“這是為什麼呢?”
徐曉斌說:“這是因為男女授受不親!人家指導員和副連長查鋪的時候,怎麼不進女宿舍?”
許兵笑著說:“那是因為他們心懷鬼胎,不光明磊落!行啦行啦!別說廢話了!我沒進別的男宿舍!我這不是看你屋裏有光亮,又知道你同屋的人不在,我才進來的嘛!”
徐曉斌說:“我不是在等他嗎?我要好好跟他談一談,要不我早睡了。”
許兵的手電光照著孟勇敢的空床,問:“他能到哪呢?”
徐曉斌搖頭:“連裏都找遍了,也沒找到。”
許兵說:“你沒到平台上去找找嗎?”
徐曉斌說:“你怎麼知道我沒找?除了找到一地的煙頭,連個人影也沒有!”
許兵吃了一驚:“什麼?他抽煙了?”
徐曉斌說:“想不到吧?可見他痛苦到了什麼程度了!也難怪呀,原來那麼個對女人不感興趣的男人,一旦對女人動起感情來,那可是真感情啊!”
手電光又刺到了徐曉斌的臉上,許兵不高興地問:“難道你對我不是真感情嗎?”
徐曉斌用手攔著眼睛說:“說著別人的事,怎麼又扯到我身上來了!”
許兵關了手電說:“這點你就應該向人家孟勇敢學習!你看人家對待女人的態度,要麼就不動聲色,一旦動起來了,就這樣不能自拔,還怪感動人的呢!”
徐曉斌說:“說不定你表妹命中注定就是人家孟勇敢的女人呢!孟勇敢大概前世就在等她了,沒有等到,今世又在等。好不容易等到了,又被你們給涮了,你說他會是什麼心情啊!”
許兵站了起來,說:“別說了,說得我心裏還挺難受的。你等他吧,好好跟他談一談,別讓他再鑽牛角尖了。”
徐曉斌說:“我以為你會心軟呢,會讓步呢,鬧了半天還是這德行!”
許兵走到門口又站住了,用手電照著自己的臉說:“這大概也是命啊!我命中注定就是他們之間的王母娘娘,我這道天河,他們注定是過不去的!”
徐曉斌說:“你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像什麼嗎?”
許兵問:“像什麼?”
徐曉斌說:“像個壞女人!惡毒的壞女人!”
許兵又用手電去照他:“我是壞女人,你是什麼?你不就是壞女人的丈夫了嗎?你能好到哪去?真是的!”
許兵查完鋪,準備下樓的時候,突然又站住了。她用手電照了照樓頂平台的鐵門,想了想,就蹬蹬蹬地上去了。
推開平台的門,一地的月光,平台上的一切都清清楚楚的。東北角曬鞋的鐵架子上,有個人坐在那兒抽煙。紅紅的煙頭一閃一閃的,在夜色中格外地觸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