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吳嵩慶的記錄“嗣接報提前10時赴機場”,應是蔣總裁官邸的通報。冬日天黑得早,大約是七八點之前,不像是蔣經國所說的是“下午10時”才決定走(見上文蔣經國29日日記);也許原來是“下午7時”要走,被蔣介石拖到晚上10點才動身。如此,“10時”應是“晚上”,不是“下午”。此日下午,吳嵩慶和陳良接到提前去機場集合的命令,陳良當即離開車隊赴機場,而吳嵩慶卻堅持留下來等候楊森來取銀圓。他自願放棄乘坐蔣介石專機,而選擇親自押運金銀車隊,僅帶少數武裝人員,在解放軍布下重兵的蓉渝道上,沿途給敗退中的國軍官兵發餉(其中發17萬銀圓給楊森部隊,約重4噸半),已做好殉職準備。與之同行的還有李光烈、葉良光,機要秘書詹特芳已在重慶出發前道別。而他此時聽到的炮聲,可能是蔣經國所提“周圍各兵工廠爆炸之聲四起,連續不絕”。因當時羅廣文的部隊已被打散,警備司令楊森的川軍也沒什麼抵抗力,解放軍已無須用炮兵攻堅了。
當蔣氏父子等人在情況已萬分危急,通訊已中斷的情況下,還在專機上等候吳嵩慶時,他正在白市驛機場外不遠的公路上,押運著滿載銀圓(及少量黃金)的車隊,到30日淩晨3點才到白市驛機場岔道,然後向銅梁方向進發。6時,蔣介石座機才起飛,解放軍已至機場前方20裏處。事見其30日日記:
“……深夜一時自海總出發,路上車仍甚擠,3時抵白市驛岔道。楊君(繼承,湖北人,財務署中校)趕來低告,不如徑往機場,餘拒之(按:此時蔣介石還坐在白市驛機場上的‘中美’號專機裏等候,後到新津機場轉‘美齡’號,等到清晨6時才起飛。如此時赴機場尚不為晚,但吳嵩慶一定要把這批金銀親自送到成都,因為答應過陳良。幾個鍾頭後,解放軍即攻入重慶)。4時許抵青木關,候二小時許,後車未到,繼行,8時3刻抵璧山。問數十家後,始在69軍某接兵部吃飯洗臉,開銷老百姓一元,部隊一元,並送飯給老餘(司機)吃。偶遇吳中相君,知(是)現任視察組長兼遊擊司令,介見沙團長(憲兵),二個團長均姓沙。各發2000銀圓。因車上隻有4000,允後車到補發,並向沙團長借油9加侖。3時半抵銅梁,理發洗臉吃飯,精神一爽。6時餘即就寢,候楊(森)未至。”
吳嵩慶親自押運的這個金銀車隊,走的是重慶—璧山—銅梁—遂寧去成都的路線,比較靠東麵,且離前線很近,比較危險。如途中任何一點被突破,就有被截擊或被俘的可能。他之所以這樣走,還是為了給在前線的國民黨士兵發餉。然而,怎麼也沒想到,他這一番“忠誠”,換來的卻是一個他一輩子都難以啟齒的奇恥大辱。
12月1日,吳嵩慶繼續北行。其12月1—2日的日記,記錄了此二日押運金銀車隊給楊森部發餉的情形:
“晨派餘司機至路口接車,至下午4時回報,未見來車,期間訪楊總司令(森)及羅司令官(廣文),報告此次由渝退出後此次送款情形。楊甚傲,即言快繳(銀圓)而已。4時與羅司令官所派何處長商定,銀車未至,非在途拋錨,即已赴遂寧,因定即晚趕赴彼城,以期截留。晚10時抵遂,至縣府見縣長,請伊囑警察局即晚派員尋找銀車;2時回報找到楊科長,因囑連夜再尋找銀車,夜即宿縣府。晨7時楊科長回報,銀車已找到,因囑伊即駛來縣府……”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幾讓吳嵩慶一世蒙羞,一顆紅心,亦如杵臼搗研之碎。以法國留學生從事軍中財務的吳嵩慶,在這兵荒馬亂的時節,也徹底見識了土軍閥楊森的真麵目。事情經過是這樣的:
“……8時許遇楊總司令,餘報告找車經過。伊(彼)又言速繳(銀圓),繼之聲色俱厲。餘心厭之,即欲離去;不料伊大聲叫罵,掌餘頰,並大言槍斃餘,衛兵上槍直對餘,生命在頃刻中。經旁人拉餘走,伊仍不甘心,派兵看守至下午3時,俟銀車找到繳清,始解除監視。餘所帶衛兵,已被繳械,經說明後,亦能送還槍械。4時離縣府,至羅司令處,發款畢,起程赴蓉。同行馮君,認需防路中暗算,因連夜趕至綿陽。今日經過,誠如一夢。在被監視中,餘不斷反省,餘之坎坷,亦屬自取辱耳,何怨人哉!”
“金盆掬盡三江水,難洗今朝滿麵羞”啊!吳嵩慶認為此事是他平生的奇恥大辱,後來絕少提及。其實以他國民黨中將署長的身份,本可以不必親自押送銀圓,更不必把銀圓直接送到楊森那裏。如果銀圓先送到成都,要楊森派人來領,就沒有這場“自取之辱”了。楊森之所以大動肝火,除了打敗仗及其軍閥本色外,很可能認為在這兵荒馬亂之際,大家自顧不暇,竟還有人上門送軍餉,一定來意不善,或許是代蔣介石來“查哨”的。除了驕橫的軍閥楊森外,部分銀圓也發給15兵團司令羅廣文;但羅廣文不久就宣布起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