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布爾斯特納小姐的朋友(1 / 3)

在這以後的幾天中,K發現很難和布爾斯特納小姐搭上話,甚至講一句話也不可能。他千方百計地想找她,但是她總設法避開。他離開辦公室後,直接回家,坐在屋裏的沙發上,熄了燈,開著門,專心致誌地看著門廳。如果女仆從這兒走過,發現他的屋裏似乎沒人,便隨手把門關上的話,稍待片刻他便站起身來,重新把門打開。他這幾天都比平常早一個鍾頭起床,希望能在布爾斯特納小姐上班前,和她單獨待一會兒。可是這些計策卻沒有一個奏效。於是,他就給她寫信,往她辦公室寄,也往她家裏寄。他在信中試圖再一次為自己的行為辯解,表示願意做任何事情來補救,保證以後決不越出她所規定的界線,請求她給他一次和她講話的機會,因為他不同她先商量就無法和格魯巴赫太太談妥任何事情。最後他告訴小姐說,下星期日他整天都在屋裏等著,希望她能帶來個信息,或者答應他的要求,或者至少解釋一下,為什麼即使他已保證對她言聽計從,她還是不願見他。他的信沒有退回,但也沒有得到回音。不過,到了星期天,他倒是得到了一個意思足夠明確的信息。

早晨,K透過自己房門上的鑰匙孔,發現門廳中有不同尋常的動向。事情很快就弄明白了。一個法語教師好像搬進了布爾斯特納小姐的房間,這是一位德國姑娘,名叫蒙塔格,病態、蒼白、腳有點兒跛,到目前為止自己單住一間房。她在門廳裏來回走了幾個鍾頭。看來她老是丟三落四,不是忘了幾件內衣,便是忘了一塊布,或是忘了一本書,必須專門再跑一次,放進新房間裏去。

當格魯巴赫太太進來給他送早餐的時候——自從她那次把K惹生氣以後,她一直無微不至地伺候他——他不得不首先打破他倆之間的沉默。“今天門廳裏為什麼這樣忙亂!”他一麵問,一麵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不能挪到別的時間嗎?這地方必須在星期天徹底打掃嗎?”雖然K沒有看著格魯巴赫太太,他卻知道她如釋重負地喘了一口氣。這幾個問題盡管很嚴厲,她卻認為這意味著寬容,或者接近於寬容。“沒有人在徹底打掃這地方,K先生,”她說,“蒙塔格小姐搬去和布爾斯特納小姐住在一起,她正忙著搬東西呢。”她沒有往下說,而是等著,看K會怎麼反應,是不是會讓她繼續說下去。但是K故意折磨她,攪著咖啡,一聲不響,隻顧自己思考問題。過了一會兒,他抬眼看著她說:“你早先對布爾斯特納小姐的疑問已經消除了嗎?”“K先生,”格魯巴赫太太大聲說道,她正盼著這個問題,她兩手握在一起,朝K伸去,“你把我隨便說說的話看得過於認真了,我從來沒想到過要得罪你或是任何其他人。你肯定早就了解我了,K先生,你應該相信這點。你簡直想象不出,最近這些天我是多麼難受!我講了房客的壞話!而你,K先生,竟相信了!你還說,我該讓你搬出去!讓你搬出去!”她最後這次感情的發泄已被啜泣所窒息,她撩起圍裙,蒙到臉上,號啕大哭起來。

“請別哭,格魯巴赫太太,”K說,他看著窗外,思念著布爾斯特納小姐,並且想著她讓一個陌生姑娘住進自己房間這件事。“請別哭。”他又說了一遍,因為當他轉過身去的時候,發現格魯巴赫太太還在哭。“我說的也沒有這麼可怕,這麼嚴重。我們彼此誤解了,這種情況在老朋友之間有時也會發生的。”格魯巴赫太太把圍裙從眼睛上移開,想看看K是否真的息怒了。“好啦,沒什麼了不起的,就這麼點兒事。”K說,他接著又貿然加上一句,因為他根據格魯巴赫太太的表情判斷出,她的侄子——那位上尉——並沒有向她透露任何事情。“難道你真的相信,我會為了一個陌生姑娘而和你作對嗎?”“我正是這麼以為的。”格魯巴赫太太說,她隻要稍微覺得輕鬆點兒,馬上便會說出一些不合適的話來,這是她的不幸之處,“我一直問自己:為什麼K先生要為布爾斯特納小姐這麼操心呢?他明知道,他嘴裏講出來的任何一句不大好聽的話都會使我失眠,為什麼非要在布爾斯特納小姐的問題上跟我吵架呢?何況關於這個姑娘的事,我隻講了親眼看見的事實而已。”K對此沒有回答,當她講第一句話的時候,他就應該把她哄出屋去,不過他不想這麼做。他滿足於自顧自喝咖啡,讓格魯巴赫太太自己明白她待在這裏是個累贅。

他又聽見蒙塔格小姐在外麵來回奔忙的腳步聲,她一瘸一拐地從門廳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你聽見了嗎?”K指著門說。“聽見了,”格魯巴赫太太歎了口氣說,“我主動提出給她幫忙,還讓女仆也來一下,可是她很要強,堅持所有的東西自己一個人搬。我委實對布爾斯特納小姐的做法感到不解,我常常後悔把房間租給蒙塔格小姐,可是布爾斯特納小姐居然讓她搬進了自己的房間。”“你不必為此擔心,”K一麵說,一麵用小匙把杯底的糖塊碾碎,“這是不是意味著你遭受了某種損失?”“不是,”格魯巴赫太太說,“這件事本身倒是對我頗為有利的,多出了一個房間,我可以讓我的侄子——那個上尉——住進去了。我一直擔心,他最近兩天可能打擾了你,因為我隻能讓他住在隔壁的起居室裏。他不大曉得為別人著想。”“你說什麼呢!”K說,他站了起來,“沒關係。你大概以為我神經過敏吧,因為我不能忍受蒙塔格小姐走來走去——瞧,她又開始走動了,這次是往回走。”格魯巴赫太太覺得真是不知怎樣才好。“K先生,我要不要去告訴她,讓她晚些時候再搬剩下的東西呢?如果你願意的話,我馬上就可以這樣做。”“可是,她得搬進布爾斯特納小姐的房間裏去!”K嚷道。“是的。”格魯巴赫太太說,她簡直不明白K的話是什麼意思。“反正,”K說,“應該允許她把自己的東西搬到那兒去。”格魯巴赫太太隻是點點頭。她默默無言,她的失望情緒以一種幼稚、固執的形式表露出來,這使K更為憤慨。他來回踱步,從窗前走到門口,然後又走回來,以這種方式使格魯巴赫太太不能溜出房間,她大概是很想一走了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