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堅持的話,那麼好吧!”安娜·瑪麗微笑著點點頭。

就這樣,他們兩個人在夏日的午後,聞著空氣中彌漫的草木的香氣,走了30米那麼遠的一段距離,然後又接著另一段……那是一個無比美妙的下午,托馬斯講著農場裏發生的各種趣事,安娜則安靜地聽著,開心地笑著。

在還沒認識托馬斯之前,很少有人像他一樣在安娜·瑪麗麵前獻過殷勤,她也沒有對任何其他的男子心動過。甚至,當她第一次遇見托馬斯的時候,她也沒有產生任何的想法。然而,這第二次的相遇,卻讓她平靜的心裏開始泛起了絲絲點點的漣漪。

那一天晚上,安娜·瑪麗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下午的一幕幕場景,關於托馬斯的一切,都像電影裏的片段一樣,在她的記憶裏一點一點地清晰起來,深刻起來。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人們所謂的愛情,然而,她卻可以肯定,她是希望再次看見托馬斯的。

在遇見托馬斯之前,安娜·瑪麗也曾無數次地幻想過自己未來丈夫的模樣,她希望他有一張英俊的迷人的臉龐,她希望他有一雙溫柔的會笑的眼睛,他希望他能像王子一樣地出現,騎著白馬,佩著寶劍,威風瀟灑地向她疾馳而來。

很顯然,托馬斯不是理想中的王子,他也沒有身騎白馬,然而,能夠遇見他,還是讓安娜·瑪麗感到了久違的愉悅和幸福。那些不知不覺的情愫,那些或淺或深的心事,都因為托馬斯的出現,而變得與眾不同、意味深長。

以後的日子,安娜·瑪麗去農場的次數更加頻繁了,而托馬斯也習慣了每天下午甜蜜而又漫長的等待。主人讓安娜·瑪麗給工人送冷飲的時候,她就會挎著籃子早早地來到農場;不送冷飲的日子,她就會盡快地做完手頭的家務活,乘著下午的片刻空閑趕去農場,隻為了能見托馬斯一麵。

有情人相聚的時光,因為短暫,而顯得格外的難得與珍貴。與托馬斯在一起的那些時刻,哪怕隻是與他安安靜靜地坐一會兒,安娜·瑪麗都覺得是如此美好。安娜·瑪麗最喜歡靠在托馬斯的肩上,兩個人坐在農場的樹樁上,看著日光下田野裏的一切,覺得最好的幸福也不過如此了。

安娜·瑪麗有一雙纖巧的漂亮的手,盡管長年做著各種粗重的家務活,但是她的雙手依然美麗。托馬斯與她在一起的時候,最喜歡將她漂亮的雙手放在他的手心裏細細地端詳、摩挲。那時候,他想盡了所有美好的詞語想來形容她的這雙手。

當然,托馬斯並沒有想到,安娜·瑪麗在晚年會用她這雙“天生麗質”的手,畫出一幅又一幅極具鄉村風情的美麗的畫作來。安娜·瑪麗總是能給人意料之外的驚喜,這並不是她在年老以後才顯現出來的個人稟賦,而是從她年輕時就已經有了這樣的潛質。

有一次,安娜·瑪麗又來農場給工人們送咖啡,在工人們喝咖啡的間隙,她偷偷將一個小陶瓷杯塞給托馬斯。托馬斯接過來一看,看到夕陽西下、晚霞絢爛的背景下,白色的陶瓷杯上用黑漆描著兩個並肩依偎的小人,他們的頭發在微風中淩亂而又好看地飛起。托馬斯看到杯子的第一眼就知道,那畫上的人就是他和她,因為人物的輪廓和神態簡直與他們本人太像了。

安娜·瑪麗告訴托馬斯,以後這個杯子將是他專用的杯子,她也有完全相同的一個。托馬斯清楚地看見她在告訴他這一切後,她白皙的臉龐情不自禁地顯出一點緋紅,像三月裏悄悄盛開的桃花一般,美得不可方物。

這一段來得晚了一些卻足夠幸運的愛情,讓安娜·瑪麗在感恩命運的眷顧的同時,也有了繼續展望未來人生的勇氣和信心。她相信人生的柳暗花明,相信愛情的堅貞不渝,更相信每個人都可以用努力換來幸運。

最美好的一個夏天

夏天的時光悶熱而煩躁,所以總是漫長而難熬。但對於安娜·瑪麗來說,27歲那年的夏天簡直就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個夏天,托馬斯的到來,似乎讓她生命裏的一切都熠熠生輝了。愛情會讓人盲目,但這份盲目所帶來的愉悅卻是無與倫比的。

安娜·瑪麗慶幸的是,在這份盲目的喜悅裏,她最終找到了人生的方向。托馬斯沒有辜負她,他給了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也給了她許多年老後依然能清晰記得的珍貴回憶。在她對愛情和自己的人生都毫無概念的階段,她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過去的20多年時間裏,她從未想過他們會這樣相遇甚至相愛。

安娜·瑪麗同樣沒有想到的是,托馬斯會在他們相愛後的不久,竟然就向她求婚了。他們都到了該結婚的年紀,然而當托馬斯單膝跪地,誠懇地向她求婚的那一刹那,她還是滿臉詫異,驚惶得有些手足無措。

那是一個夏末的黃昏,托馬斯從農場工作完後便走過來找安娜·瑪麗。在農場主家的蘋果樹下,托馬斯單膝跪地,舉著那枚他母親給他的簡樸的銀戒指,一臉虔誠地向她求婚。那個時刻,農場主和他的妻子,還有幾個仆人,都圍在院子裏看著這感人的一幕。隨後,安娜·瑪麗便在眾人的鼓掌聲和喝彩聲中,接受了托馬斯的求婚。

安娜·瑪麗不是因為覺得自己到了該結婚的年齡,才會答應托馬斯的求婚,而是因為求婚的人是托馬斯,她才會毫無顧慮地接受。她愛他,雖然時間短暫,但愛意綿長,所以她相信自己可以在一種新的狀態裏與他繼續相愛,一起去迎接未來生活的種種悲哀與歡喜。

在命運的安排下,他們成了彼此最信任、最依賴的人。對安娜·瑪麗來說,能夠嫁給托馬斯,絕對是她生命中最奇妙的一件事情。在嫁給托馬斯之前,她一直待在農場主的家裏做著女傭的工作,那些粗笨繁重的家務活衝淡了她對未來的一些美好的想象。她的人生從來不曾精彩紛呈,也不曾與眾不同,隻是在家長裏短的平平淡淡與煩瑣冗雜中日複一日地機械生活。

憑著少女對於愛情的一腔熱情與無限向往,安娜·瑪麗在無數個失眠的夜晚,也曾偷偷地幻想過,自己未來會遇到一個什麼樣的人,最終會嫁給一個怎樣的丈夫,他會不會像她愛他一樣認真地愛著她,會不會在每天清晨睜開眼看見她的那一刹那對她溫柔地道一聲早安。如此種種,安娜·瑪麗反反複複地想過很多溫馨的場景。在她以前的幻想中,那個人隻是一個模糊的影子,而現在那個人變成了托馬斯,有了具體的麵容和真實的身形。

嫁給托馬斯以後,安娜·瑪麗度過了一生中雖然平淡但卻是最幸福的時光,他對她的愛從未減少過,反倒是與日俱增。結婚以後,托馬斯從未做過什麼讓她感到格外驚喜的事情,有的時候,他因為急著去做工,常常匆忙得忘記和她說一聲早安。托馬斯不善言辭,不會說一些甜言蜜語,更不用說在特別的節日送她嬌豔的玫瑰來表達愛意。即便如此,安娜·瑪麗還是感到滿足而又幸福,因為她知道,托馬斯對她深深的愛意都潛藏在他的實際行動裏。他用他全部的努力給了她一個溫暖而有愛的家,她很知足,也很快樂。

婚禮結束後不久,托馬斯為了能給安娜·瑪麗一個更好的生活,便和她商量著去外地尋找更好的機會。安娜·瑪麗清楚地知道他們在家鄉的生活不會有更好的未來,於是同意了托馬斯的提議,兩個人便開始收拾起外出的行李。沒過幾天,他們夫妻二人便踏上了開往北卡羅來納州的火車,很多年輕人都去那兒打拚。

坐在火車上,看著窗外迅速倒退消逝的景色,安娜·瑪麗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與釋然。與許多背井離鄉的年輕人不同,安娜·瑪麗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樂觀的憧憬,麵對陌生的未知的風景,她並沒有絲毫的擔心和憂慮。縱使未來會很辛苦,她也不怕,更何況她的身邊還有丈夫托馬斯的陪伴呢!

托馬斯本來還擔心妻子會不適應漂泊在外的生活,因為在他看來,女人通常要比男人軟弱一些,然而安娜·瑪麗用行動否定了他過於武斷的猜想。稍許漫長的旅途對於孤身的旅人來說,總是顯得有一些疲倦無聊。然而,對於托馬斯夫婦而言,這是一次全新的開始,也是一場有意義的探險。

安娜·瑪麗從來沒有出過遠門,從小到大,她行走過的區域,都限定在家與農場之間。因而,這一趟離開家鄉的遠行,對於她而言,滿是新奇,也滿是驚喜。透過車窗,托馬斯總是將一些路過的有趣的地方指給她看,她也因為那些美麗的風景而看得失神,常常忘記了自己,忘記了時間的流逝。也就是在那個瞬間,安娜·瑪麗突然想到了家鄉,想起曾經熟悉的農場周圍的那些田野和牧場,想起自己曾經眺望過的那片天空下所有的一切,淡淡的傷感便悄悄地將她包圍。

好在托馬斯是懂安娜·瑪麗的,每當她沉默的時候,不善言辭的他總是會絞盡腦汁地找一些話題來與她聊聊。那些旅途的無聊疲憊,還有那因睹物思鄉而生出來的愁緒,就在夫妻兩人簡單溫馨的談話中漸漸地四散開來,直至消失不見。

托馬斯的話不多,更不會花言巧語,但是他總是能從安娜·瑪麗的眼睛裏讀懂她的心事,因而他的體貼與細致總是能恰到好處地給她安慰,總是能讓她情不自禁地被他感動。所以,當托馬斯提出要帶著她去另一個地方闖蕩時,安娜·瑪麗沒有任何遲疑地就點頭答應了,因為她相信他,因為他們深愛彼此。

當時,在摩西夫婦座位的對麵坐著一位60多歲的老人,他大多數的時間都閉著眼睛在睡覺,偶爾清醒時會看看窗外的風景。安娜·瑪麗發現,他隔著玻璃看外麵迅速倒退著的景物時,眼睛裏會悄悄地泛起一層漣漪,那些水霧一樣的透明體其實就是他的眼淚。安娜·瑪麗不知道他為何傷心,但是她能清楚感覺到他的孤單。

到了用餐的時間,老人向服務員要了一杯白開水,然後拿出一個幹巴巴的黑麵包默默地啃著。安娜·瑪麗便將她和托馬斯在上車前準備的一些奶酪和水果推過去,請老人和他們一起用餐,然而他微笑著拒絕了。托馬斯隨即將自己裝著果子酒的小酒壺遞給老人請他嚐嚐,這一次,老人沒有推辭。

老人喝了一口果子酒,咂摸了一下,然後對著托馬斯豎起了大拇指。托馬斯知道老人是在誇讚果子酒的好味道,然後他笑著指了指身旁的妻子說:“都是她的功勞。”

老人爽朗地笑了一聲,然後對安娜·瑪麗說:“你釀的果子酒真的很棒,這是我喝過的味道最美妙的果子酒。”

安娜·瑪麗被老人熱情的讚揚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於是,她將酒壺再一次推到老人的麵前,說道:“如果覺得好喝的話,您就再多喝一點吧!”

老人顯然是愛上了這果子酒的味道,索性拿起酒壺又喝了一大口,接著啃了一口黑麵包,一副優哉且滿足的模樣。托馬斯夫婦被老人爽朗的笑聲感染了,於是,他們和老人一邊吃著一邊聊著,原本略顯單調的旅途也因為三個人的笑語而變得熱鬧起來。

老人十分健談,在融洽的氛圍中,他向托馬斯夫婦講起了自己的身世。原來他是弗吉尼亞州的一個伐木工人,受雇於當地一家較大的農場,很受主人的看重。他的妻子在幾年前就已經因病去世了,他的兒子和媳婦在家鄉務農,此次他回鄉就是為了去探望他們和他那剛出世沒多久的小孫子。他覺得自己的身體還很硬朗,所以不想過早成為兒子的負擔,縱使兒子能夠養活他,他還是更願意自食其力。

當老人跟托馬斯夫婦提到他那逝去的溫柔的妻子時,安娜·瑪麗看到他渾濁的眼睛裏再次湧起了水霧一樣的淚水。老人從胸前的口袋裏摸出了一張四寸大小的黑白照片,是他妻子年輕時拍攝的,四周的白色空白已經泛黃了。

“看得出來,您很愛她。”安娜·瑪麗說。

老人用粗粗的手指撫了撫照片中妻子的臉龐,然後又將照片放回胸前的口袋裏,說道:“我這一輩子,就愛過她一個人。”

“她多幸福!”安娜·瑪麗禁不住感歎。

老人微笑地看著托馬斯夫婦,說:“你們也很幸福。”

安娜·瑪麗靦腆地笑了笑,然後用手去握住托馬斯的手,托馬斯也低下頭溫柔深情地看了她一眼。那時候,正是夕陽半山、晚霞如虹的黃昏,車窗外的遠山、田野、樹木、花草全籠罩在一片淡金色的光輝裏,煞是美麗。

列車一路疾馳,很快便到了弗吉尼亞州,老人起身收拾好自己的行李,還有一刻鍾,他就要下車了。臨走前,老人問托馬斯夫婦是否願意去他現在工作的農場幹活,因為他的主人正在招募新的雇工。如果他們願意的話,可以跟他一起下車,他很樂意向農場主人推薦他們兩人去農場工作。

安娜·瑪麗和托馬斯思考了一會兒,便決定跟隨老人一起下車,因為他們願意為任何可能的機會去搏一搏。更何況,老人如此真誠,他們沒有理由不相信他。這一個決定是偶然而倉促的,就像他們當初決定離鄉去北卡羅來納州闖蕩一樣,所有的開始都帶著冒險的成分。然而,年輕的資本不就是無所畏懼嗎?比起偏安一隅的毫無起伏的生活,安娜·瑪麗更喜歡在未知的挑戰中去迎接一個全新的人生,托馬斯也是如此。

火車到站後,托馬斯夫婦跟隨老人下車,來到了弗吉尼亞州的斯湯頓。那時的斯湯頓是弗吉尼亞州西北部的一個城鎮,坐落於謝南多厄河穀,名字源於州長威廉·古奇的妻子利貝卡·斯湯頓。斯湯頓因別具特色的曆史建築而知名,農牧業也很發達。

當天晚上,他們在老人的小屋中度過了在異鄉的第一個夜晚。那一夜,沒有星星,月亮卻很亮,安娜·瑪麗和丈夫托馬斯因為興奮而一度失眠。

第二天一早,老人就帶著托馬斯夫婦前往農場主的家裏。農場主隻是簡單地問了一些比較常規的問題,便決定將自己的一座農場租給他們夫妻倆打理。多虧了老人的幫忙,托馬斯夫婦的工作問題很順利地得到了解決,這讓他們感到很輕鬆,也很開心。

接下來,托馬斯夫婦開始著手布置自己的新家,房子不大,但是也足夠滿足他們兩個人生活起居的一切需要。托馬斯用農場裏的一些廢棄木料做了幾個矮腳的凳子和一張三角的桌子,雖然粗糙簡陋,但是卻讓他們的家顯得完整了很多。

安娜·瑪麗將屋子內外打掃得一塵不染,還動手縫製了窗簾和桌布,凳子的表麵也被她用蠟紙打磨得光滑透亮。原本簡簡單單的一間客廳,經過她的精心布置,竟在一夕間煥然一新。安娜·瑪麗還從田野裏采了一些新鮮的野花回來,將它們插在洗幹淨了的陶瓷罐子裏,淡淡的花香悄悄地彌漫開來,整個房間也因此呈現出了一種樸素而又別致的美麗。

閑來無事的時候,那位老人偶爾也會過來拜訪托馬斯夫婦,但是他每次來總是待不了多久便要離開。老人是天生閑不住的人,他喜歡幹活,他說工作讓他充實,讓他快樂。有時候,他會給托馬斯夫婦帶一些生火的木柴,但是他卻堅決不接受他們送給他的一些食物。老人很熱心,也很固執,但安娜·瑪麗和托馬斯打心底裏喜歡他,尊敬他。

老人的小屋距離托馬斯夫婦的住房並不遠,隻需要步行十分鍾便可到達。有時候,安娜·瑪麗會做一些可口的食物,跟托馬斯一起去老人的小屋和他一起用餐。因為隻有這樣,老人才不會拒絕他們的好意,他才會毫無芥蒂地和他們夫婦一起享受那短暫而美好的閑暇時光。

開始總是艱難的,雖然安娜·瑪麗和托馬斯之前有一點小小的積蓄,但是要在一個新的地方謀生,除了運氣,他們還需要更加努力才行。安娜·瑪麗和托馬斯都很清楚他們的處境,因而他們在生活的開支上總是盡量節儉,在工作上,他們也各自付出了全部的辛勤和汗水。

在斯湯頓這個不大不小的城鎮,像安娜·瑪麗和托馬斯一樣,有很多從外鄉來的男女在這裏做工。為了更好的明天,他們離開了故鄉的熱土,孤注一擲,然而那遙遠的未來總如天邊的星星,看得見,摸不著。有很多人為此感到深深的沮喪,也曾抱怨過命運的不公平,但是消沉過失落過以後,還是要繼續努力拚搏,因為今天總會過去,明天還要繼續。

安娜·瑪麗和托馬斯在最辛苦的時刻,也曾懷疑過自己曾經的選擇,但慶幸的是,他們依然堅持著走了下去。誠然,他們是兩個人,就算再艱難的日子,也有另一個人的陪伴與安慰。正是因為有托馬斯的存在,安娜·瑪麗才有信心去走那些未知的路,才能夠在看不見未來的惶惑裏安心地過好屬於他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