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從院子裏走出去,跟著導遊,又進了一個假山洞。原來的地方地勢很高,我們便在假山洞裏穿梭,往山下走去。往山下的路的兩邊都有欄杆扶手,那欄杆又和別家不同,是用鐵杆子做了中心,用五色彩瓷做了竹節式的,按著用處長短不一,是燒成的,再也不能移裁一點兒,隻要不打碎,就是過了100年也不會爛掉。

“大家從山上走下來,走到平地上,再回頭看那山洞。這個洞早有名字了,叫做‘懸碧洞’。隻見那山洞,有三丈多高,二丈多寬,山頂的山石都是奇形怪狀,形象百出,有的像獅象,有的像人物,有的像鳳凰,有的像鬼怪,一塊塊都是淩空撲出,要掉下來的樣子,其實便就是5 個壯小夥子也弄不下來這些石頭。

“我們又在導遊的帶領下走上了一條小道,隻見小道的暗處有一口井,四周有圍欄,並且有一根銅管,一頭伸到井裏麵,一頭蜿蜒到山壁上去了,不知道做什麼用的。

“我們繼續沿著小道走,然後又走進一個大洞,大洞的四麵岩壁嵌滿了碑跡,頂上麵都有石乳累累下墜,還有泉水從石乳上滴下地來,一滴滴作響,大家現在才知道那銅管的用處,原來是一台抽水機。這個地方叫做‘滴翠’,真是巧奪天工!

“大家再往西邊走,進入一條暗道,黑不透光,走五六步,轉過一角,才有一線光亮從頂上透下。迎麵有一扇石扉掩著,導遊上前推開了,原來裏麵別有天地。

洞中靠西邊的危岩下造了一所半邊跌角的樓閣,那樓卻往石洞上直穿上去,望不見頂,下麵站著的地方是用青石鑿成的平台,圍著紅欄杆。那窗楹都用狹長式的,嵌著藍玻璃,便仿佛是神仙家的丹房。

“台階下種著一株六尺多高的珊瑚樹,寶氣耀滿一洞。再有一隻白鶴,躲在山石背後,在那裏偷看人。導遊上前去,把洞中的閣門一齊打開,大家望去,見那閣子卻是四麵開門的了。那麵也有一株珊瑚樹,長短相似,階下也很覺寬闊,也有一隻鶴、一群人在那裏,及至步入閣內看時,方才明白,原來這閣子的兩麵牆壁卻是兩大塊鏡磚做的,把前麵的欄杆山石樹木門窗都映入裏麵,便和四麵開窗一樣。看那山色,越顯得黛綠相映,如同美人新妝似的。因名這洞叫做‘顰黛’,這閣便名做‘鏡檻’。

“還有很多景點,可是我的酒已經喝完了,也沒有什麼再賞景的興致了。這花園果然美輪美奐,不知道花費了多少萬兩銀子,真襯得起胡雪岩的身份。也許隻有京城的圓明園才能比得上吧,可惜那圓明園被洋人一把火給燒了。罷了罷了,還是再去找瓶酒去喝吧。”

福兮禍所伏

《桃花扇》裏,著名歌唱家蘇昆生來到戰亂之後的南京城,看到滿目瘡痍,原先的豪華都被雨打風吹去,立即即興創作了一首歌曲,唱到:“俺曾見,金陵玉樹鶯聲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過風流覺,把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一時的繁華總是相對的,廢墟卻是絕對的!

中國人有個不好的毛病,總喜歡破壞眼前看到的一切,拆房子更是咱們的拿手好戲。中國幾千年來建了多少的宮殿、寺廟、園林,可現在留下來多少呢?大部分都隻存在於泛黃的史書之中。

阿房宮,要是留到現在,絕對夠格評上世界人文遺產,結果剛建成就被項羽一把火給燒了,大火燒了三個月才熄滅!項羽真是個敗家子啊,即使自己不想享用這阿房宮,就是把它開辟成旅遊區,收取門票,也能賺取一筆軍費呢!

一切建築物都有自己的壽命,除卻人為的因素,除了金字塔,其實也很少有能夠存在世上幾千年的。中國的建築又多是磚木結構,更容易坍塌消滅。所以“看他起高樓,看他樓塌了”,不過是一個自然的過程,其實根本就不需要發那麼多的感歎。

咱們中國的文人有個愛好,就是跑到一個地方的廢墟上到處發感歎,美其名曰為“吊古憑今”,就如明代著名歌唱家蘇昆生那樣,會唱歌的唱一首歌,會寫詩的寫一首詩,啥都不會的可以吹一聲口哨—古人老喜歡長嘯。嘯,不是大聲的咿呀咿呀的喊,而是吹口哨。其中,晉朝的人最會吹口哨,會吹口哨的人都是當時的一些名士,後來的人都很羨慕,都把長嘯當成是很高雅的事情了—感情豐富的還可以流幾滴眼淚。

所謂的“吊古”是為了“憑今”。這些多愁善感的文人一看到現在的許多繁華之處,就要想到這些繁華幾百年後甚至幾十年後就化為廢墟了,心裏就會為此感到惋惜;或者看到那家富豪蓋了新宅子,自己卻沒有,不禁有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心理,說這些富豪的浮華都是過眼雲煙。要是有錢,這些人是不會介意自己也享用一下這短暫的繁華的。

前麵我們提到過,胡宅建成以後,胡雪岩對裏麵的花園有些不滿意,便聘請了當時一個叫尹芝的人重新設計建造。

這個尹芝,乃是湖北人氏,學問淵博,三通六藝,無不精曉,曾為京師某王爺門下清客,凡王治園辟地,山林花鳥,皆是他一手布置,精巧絕倫,因此名動天下。

尹芝一來到杭州,便命令工匠把原來的花園拆了,然後自己重新設計圖樣。

地球人都知道西湖是杭州第一名勝,尹芝便到這西湖來尋找設計的靈感。

西湖的名勝數不勝數,其中第一名勝又當屬飛來峰。尹芝白天逛西湖逛飛來峰,晚上就回去繪圖,最後終於設計完,心裏非常得意,便乘著月色出來飲酒。

正喝著開心呢,來了一個白胡子老頭,自稱姓袁。這老頭問道:“連日見先生在此山前山後測量形勢,聞說是替某富室治一園亭。意欲仿此鑿石為山,可有此意麼?”

尹芝道:“是。”

老頭笑道:“但不知這位富翁是哪樣一類人物?”

尹芝道:“老先生難道不知道嗎?如今普天下的富紳巨室,都賽他不過。況如今聖眷正隆,榮貴無匹。若講起他的姓氏來,連孺子婦人也都知道的。”

老頭笑道:“這人到底姓甚名誰,便有這等榮耀?”

尹芝伸一個指頭道:“便是胡君雪岩。當日國家收還伊犁,俄人多方狡展,關內外防營需餉孔殷,協借迫不及待,旋又議給伊犁守貿。餉力愈難,而山有陝、豫各省卻當荒旱。西征之調幾難為繼,三次均經胡公一手措借華洋商款,至千二百五十餘萬之多,當蒙聖恩予以極品,賜黃馬褂入朝。此外錢江義渡、難民局,指不勝屈。凡浙江最大的善舉,不是他為首倡,也是他為協助,由是名噪天下。人皆以胡君可信,以金責交代收儲,動以萬計,迄今凡十有八省,各省皆設有銀號。使石祟、鄧通尚在,想亦無過於彼。”

袁公笑道:“原來就是此人!但先生可知道他的來曆?”

尹芝蹙額道:“若講他的來曆,也卻是從艱難辛苦中來的呢!當初他老大人在日,家境也並不素豐。當此公弱冠時節,也曾棄儒為商,在某錢鋪學徒數年。

繼以故舊吹噓,得入前浙撫王中遠之幕,因其為人有古風,得中丞賞識。當時賊匪亂臨城下,中丞早拚捐軀以報君民,將細累家事重托此公。詎適奉運餉差退回,而城已陷;胡君遂將餉轉運江蘇,以濟急需。嗣為人所誣,謂以浙餉運售江蘇,私得重價,於是邏者四出,君固尚未自知。適四邊不靖,逐攜貲遨遊國外,聊複貿易。後賊兵潰散,時難中官民苦無所歸者以千計,君獨力開火輪,四方接渡,造德亦匪淺,致有今之榮貴,使其老母妻兒得共安樂,亦天報之耳。”

老頭聽罷,不禁嗬嗬大笑道:“原來先生隻知其來曆如此!實對先生講,此人本與我契好,但目下移氣養體,大非昔比了。土木經年,宅第比於王侯,朝野風氣未開,人事尚難與天道爭勝。且此老立於商戰之世,素來不明商學,全靠這些天生的宿根,動要與外人爭衡,竊恐驕奢事小,頑錮禍大,逃不過盛極必衰的道理,冰消瓦解,便在指顧之間。先生卻不知棒喝醒他,還要替他治這園亭,先生休矣!”

尹芝聽說,不禁愕然道:“老丈雖如此說,隻是他正在熱衷時候,怎能猛地將冷水澆醒他呢?”

老頭笑道:“既先生不信,且看後日罷了。”說罷,便曳杖而行。

尹芝忙一把扯住道:“依老丈說當如何?”

老頭道:“呸,你等同在黃粱未熟時,還問我什麼?”

言罷狂笑一聲,竟化為白猿而去。

竟然連山裏的妖怪也來發牢騷了!

這個杜撰的故事見於大橋式羽的《胡雪岩外傳》。有必要說明一下,大橋式羽是個中國人,叫做陳栩。這本書寫於光緒二十九年(1903 年)。離胡雪岩死去不過20 年,當時的人看來還是對胡雪岩念念不忘,又有酸腐的文人感慨世事無常。

這些人都是些事後諸葛亮,在他發達的時候,又有幾個人肯跑到他麵前,要他倡儉戒奢呢,怕是一個個連巴結都來不及吧!

雖然道理如此,我們還是要以事後諸葛亮的態度來評判胡雪岩。中國有句古話,叫做月盈則虧,物極必反。胡雪岩已經身處事業的巔峰,如日中天,接下來卻落得個破產的地步,正是應了這個道理。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常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隨著胡雪岩的破產,這胡宅的命運也將黯淡了。